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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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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不方便,是因为我已经要了她了,”熟悉而低沉声音在身后扬起,一双健臂将她搂了过去,紧接着一个金元宝丢到了桌面上,“怎么样,各位大爷,赏个脸和小弟一块玩几把?”
这声音分明是——未晚惊讶地抬起头,眼前的男人络腮胡,黑发随意地束在背后,额头棱角分明,是张陌生的容颜,可却有着一双叫她难忘的绿眸。
果然是易了容的谢钦——算他还有点人性!
十六、旧识
未晚悬着的一颗心忽而就放了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莫名地,他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全。
“光赌钱也没意思,要玩就玩点刺激的!”右边的男人开口,手趁势摸了一下怀里女人的胸部,惹出一声娇呼,一桌的男人都哈哈大笑。
“不如这样,哪位大爷赢了,他选中的女人就要亲他一下,这个玩法怎么样?”另一个长相妖艳的女子暧昧出声。
“好极!有意思!”那几个男人抚掌而笑,连谢钦也跟着附和。
好个鬼!
未晚趁人不注意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视若无睹,反而假戏真做地把她搂得更紧:“我的小心肝,你喜欢这个玩法么?”
凌乱的胡须衬得他的笑越发地魅惑,比起他之前邪美的容貌,他这样的扮相有种落拓不羁的英俊,一时间竟让未晚没有勇气和他对视下去。
她一定是昨晚烧坏脑袋了,居然会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迷人!
未晚懊恼地咬唇,低着头不去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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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这厢是满园春色,”谢钦揭开骰盅得意一笑,“各位,对不住了。”
“晦气!”对桌的男人大叹,将面前的银两推过来,随即起哄,“快选个女人!我们再来过!”
“不用选,”谢钦瞅着怀里死命低着头的女人,“我就喜欢她。”
温醇如酒的告白入耳,未晚浑身一僵,愣愣地抬起头望着他——天哪,她跟他有仇吗,一桌的女人他随便拣一个就行,他不用这么整她吧?
那双危险而迷人的绿眸意味深长盯着她,他缓缓勾起唇角,浅笑不改,狂妄依旧,正以看好戏的姿态等着她的反应。
“妹妹你倒是亲啊!”旁边的艳妓们看不下去了,纷纷娇声催促着她。
未晚瞪着眼前这张英俊又可恶的容颜,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这是明摆着在捉弄她!
“哎,我在等着呢。”他轻声督促,声音温柔得未晚头皮一阵发麻。
眼角瞥过接近的人影,他忽然捧住她的双颊,深深地吻了下去,以迅猛狂乱的姿势侵入她的呼吸,灼热而放肆的舌纠缠住了她的,那一瞬间,未晚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一桌人暧昧的起哄声和调笑声,被抱得那么紧,她觉得胸口的空气尽数被挤了出去,只剩闷闷的疼痛,心里慌乱却又空落落的,而他扰人的气息侵袭周身,霸道地凌迟着她的意识。
她觉得恍惚而晕眩。
——我喜欢你。
她记得她这样对谁说过,那个人的唇很温暖,虽然止于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虽然恍若梦中。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灼热,这样的放荡,这样的猝不及防,这样的随便——她猛地推开了坚实的胸膛,反手一掌甩过去,突兀而清脆的声音之后,俊朗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红印。
一桌人都愣住。
谢钦舔了下嘴角渗出的一缕血丝,静静地瞅着她,眼潭深不见底。
那刀一样犀利的视线令她心里一阵战栗——她完全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真是个欠管教的娘们——”那个彪形大汉骂出声,打算替谢钦教训她。
“没事,”谢钦挡住他的手,慵懒一笑,“好的很,我就喜欢这样的,够泼辣,玩起来才有味。”
未晚垂下眼,衣襟几乎被她捏皱成一团,她试图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了听出点什么,可是他搂住了她的腰,轻笑出声:“你太任性了,小野猫……”
“……该罚,”他忽然抱着她起身,又往桌上扔了两个元宝,“大家慢慢玩,我要和我的心肝宝贝好好聊聊。”
“去去去!”众人哄笑着催他,未晚埋首在他肩窝默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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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他将她放下来,湛深的眸盯着她。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值得这么大的反应么?”他冷嘲出声,语气里满是不以为意。
她不理他,径自低着头,似仍在负气。
他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不禁低咒一声,有些粗鲁地抬起她的下颚:“你——”
声音消失在半空中,他表情僵硬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水光,在暮色摇摇欲坠。
晚风悠悠拂过,扬起了她的发,一滴泪就这么顺着姣好的容颜滑下来,消散在风里。
“你凭什么这样……”无限委屈的声音在风里颤抖,她头一回在他面前展露脆弱。
他望着她,原本解释的话语到了嘴边,忽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年少轻狂时,什么荒唐事都做过,至于女人,千娇百媚也经历了不少,并不是头一回遇见像她这样玩不起的,可此刻,不知为何他心里堵得慌,这样无措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痛快。
他自问这么多年识遍人情冷暖,沙场上刀光剑影里来去,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可他却看不明白眼前的女子——看不透那双沉静而倔强的眸,参不明她眉间若有若无的愁。
竟又开始下雪了。
落雪无声,在彼此间静静地飘扬。
他伸出手,雪白的碎花在他掌间消融成晶莹的泪滴。
他湿润的指落在她的眉心,轻轻地擦去为了遮掩原本那粒朱砂痣而故意描绘的艳红花钿。
“韩未晚,”他淡淡一笑,对上她震惊的双眸,“你的脾气和从前一样坏。”
十七、雪遇
嘉佑十二年的大年初一,雪下得特别大。
从清晨到日落,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歇了又下,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城西的梅林,纵使枝桠密密地覆了一层冰雪,那清幽的冷香却越发地浓郁,粉白的花瓣也顽固地从白絮的缝隙里钻出来,瞧着就叫人心动。
木屋里火炉里焰色渐褪,他又扔了一根木柴进去,火星蹦出来,噼哩叭啦的声音在宁静的屋内叫人格外心慌。
本来想过来找守林的老赵喝一壶,推开门却发现人不在,这种天气也不知他跑哪里去了,只好就这么等着。
拿起酒壶,他仰头自酌了一口。
此时几十里以外的家中,应该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谢铸出使南蛮成功议和,皇帝赐宴全家——年轻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他可不认为也不屑自己是这“家”的一分子。
十四岁,他已经尝尽种种屈辱辛酸,看透人情冷暖——亲情?不过是虚伪而荒谬的东西。
屋外传来一阵狗吠,应该是老赵养的那条狼犬。
他站起身,推门走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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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畜牲,跟着我做什么!”雪地里传来一声懊恼的娇叱,一团火红的身影骑马而来。
狼犬不依不饶地跟着马匹,不时发出威胁的沉吼。
“啪”地一下,响亮的一鞭毫不留情地甩在狗身上,狼犬顿时发出一声痛呜,在鞭子再次落下来之前,他上前一把捉住鞭梢。
“你是谁?竟敢拦我?”不可一世的质问声在头顶响起,粉雕玉琢的娇艳女娃高高在上地瞪着他,漂亮的明眸里充满着美丽的暴戾之气。
一袭如火般耀眼的大红锦袄,领口襟袖都纹着金丝暗花,雪白的貂绒披肩和同色的皮手套,明明还是八九岁的孩子,骑着匹枣红小马,那满身的高傲贵气却叫人几乎无法直视。
可惜,除了他之外。
最烦的就是这些权贵之后,整天只会靠着家族庇荫作威作福。
“我没兴趣让你知道我是谁,”他冷冷地瞅了她一眼,“只是做人的反而挡了狗道,真是匪夷所思。”
“你!”女娃气得双颊绯红,连眉心那颗朱砂痣也是充血了一样,红的惊人,却越发地娇艳。
她努力想拽回她的鞭子,可他却牢牢地握着,不动如山。
忽然间他松掌,她措手不及,因为惯性而往后一仰,狼狈地从马上摔下来。
地上雪花扑腾,尽数沾在她的身上,脸上,乌黑的发髻里更是掺进了星点的白。
他嘴角噙着一丝嘲笑,朝她伸出手。
她一掌狠狠拍掉他的手,恼羞成怒地站起来:“不用你假好心!”
他微笑,弯腰轻抚蹲着身旁的狼犬。
“韩小姐!”老赵匆匆地跑过来,离老远就焦急地喊,“你丫环正在找你,说韩大人要你早点回去赴家宴呢!”
女娃听见老赵的话眉头不爽地蹙起来,转身神情倨傲看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眼神里满是不甘心:“下次再让我遇见你,你可要小心了!”
他瞧着那张愤怒又倔强的小脸,因为她的威胁之语而有些想笑——真是个刁蛮的丫头,脾气竟比他家里那些没用的兄弟姐妹还臭。
“你惹她做什么?”老赵不赞同地望着他。
“不能惹么?”他嗤笑,望着那道远去的火红身影不以为然地开口,“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小丫头?”老赵皱眉,“她可是韩丞相的千金,整个韩府的宝贝!”
“是韩之山的女儿又怎么样?”他冷冷一笑,“人臣望重必危,功崇难保。”
“你说什么?”老赵不识几个字,完全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他摇头:“走,回屋喝酒去。”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把性子养得这么阴沉,也是个难侍候的!”老赵无奈一叹,先进了屋。
他转过身,洁白的梅林尽头,红影闪逝于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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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吗——记得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威胁?
并无太深的交集,她只不过是他心底一抹淡色的红影,正随着时光慢慢消褪,也本以为她应该于多年前那场大火之中遇难,却不想那夜大漠再次相逢,他竟尽数回忆起过往那短暂的片段。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
他凝视那张因为极度震惊而几乎失却血色的容颜,沉默以待她的反应。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撇开眼,声音冷淡。
“撒谎,”他轻柔出声,灼热的呼吸是逼供的折磨,暧昧地在她耳畔缭绕,“你懂的。”
未晚咬唇不语。
她其实很想问他从何得知她的真实姓名,却又倔强地想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稍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布下的陷阱,弄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是此刻,她是真的方寸大乱。
十八、去留
“你可以忘记从前的自己,但你能够忘记记忆里那些人吗?有些事情就像刺青一样,当时刺入肌肤时有多痛苦,之后要尽数毁掉也是血肉模糊的酷刑。”
残忍却尖锐的话语,字字都刻到心上,划破了那些自以为结痂的旧伤,然后才发现里面早已是溃坏化脓,从来都不曾痊愈。
“你认错人了。”未晚只觉得喉间梗塞,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索性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手腕被人自身后扣住,她回首怒视,双眸泛红:“你究竟是谁?到底想怎样?”
“关键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打算怎样,”深不见底的绿眸望着她,谢钦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要离开,自然是可以,”他松开对她的钳制,浅浅一笑,“或许我真的是认错人了,你不是那个我记得的韩未晚。”
垂握在身侧的双拳紧了又松,未晚僵站在原地良久。
“想好了么?”他居高临下地瞅着她,面容英俊而冷冽,“走还是留?”
她的心里,有一头沉睡了六年的猛兽。
她用无数的怨愤与仇恨喂养它,用无尽的耐性和隐忍压制它,她曾经很努力地强颜欢笑,假装这青春年少一切都阳光美好,假装着没心没肺天真率性,假装着游手好闲饱食终日。
因为那个人说,往事不可追,她已经再也回不去。
因为那个人说,一切有他。
终究还是谎言,终究还是假相,剥除重重伪装,她依旧还是那个大火之夜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的可怜虫而已。
其实只要有一点温暖,她也许真的可以就此撑下去,真的有勇气将前尘往事渐渐忘怀。
一个来自地狱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梦魇一直如影随形,既然没有资格拥有阳光,那么就让一切都随她堕入黑暗。
“带我走。”冷静得几乎决绝的声音在风雪中回响,几乎是微弱的声音,却有种泣血的决心。
一步之外的男人深深凝视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却残酷的笑意。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韩未晚,你要彻底忘了这个姓。”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清亮锐利:“你又是为了什么?”
“记住两件事,”他勾起嘴角,悠然冷语,“第一,你只是我的合作伙伴,第二,我不喜欢问题太多的人。”
“彼此彼此。”未晚毫不相让。
“很好。”他低沉一笑,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未晚低头看着雪地里他踩出的那一串脚印,抿紧了唇,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上去。
雪势越来越大,从深蓝的夜空飘落,有种让人屏息的美,谢钦听着后头细碎的脚步声,频率比他的快些,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不曾回头,脚步也并未放缓。
此时并不知道,在多年之后,当他独自于雪地里回首,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时,会那么后悔当日他逼着她留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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