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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宫腰-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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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儿,怪我……”桓夙低下头,抱着她的头; 眼光晦暗莫名; 汹涌而深邃。
他明知孟宓可能会早产; 应将她送到谷城派人照料; 偏偏她不让,自己便心软了,桓夙的自责孟宓没有听到,此时除了疼痛; 她的感官已经被湮没在嗡鸣和电闪雷掣般的光团里,手里抓着好像不是心爱的人的手,而是宣泄疼痛的工具。
“啊——”
孟宓疼得挣扎不休,老军医不便入王帐,在外头抹汗焦躁地踱来踱去,王后的孩子虽只有八月,但只要方法得当,还是极有可能保住,只是他也见过妻子生产,王后的这般苦楚,比她妻子的要厉害太甚,老军医望着那一盆盆血水,直不忍心看。
月光隐匿在飘逸的云后。
晦暗的光一缕缕侵袭而来。
此时北方的天现出了冲天而起的一股明炽的火焰!
“不好,公子民稷打过来了!”老军医背着药箱,军中无女子,他年纪老迈,反倒是最适合进入王帐的人,没忍瞧王后苦痛的生产过程,只听到帐外兵荒马乱,桓夙抬眸问,“公子民稷?”
他被掐得手臂作痛,桓夙张开了唇,那双凉薄微染水色的唇,轻轻颤抖了番。
月色昏暗,烛火被四下点燃,老军医背过身,“王上,公子民稷是用火攻,今晚还请王上坐镇军中指挥大局啊。”
虽然公子民稷区区万人本不足为惧,但天寒干燥,又是北风天,那火势从远方的墨青色的山头蔓延过来,还是锐不可挡的奔腾盈沸之势,军中主将狄将军,此时人在西北,断然不可能飞来救援,良将不多,若再无桓夙指令,难保突袭之下楚营不会大乱。
“王上!”
桓夙的目光浓深如墨,隐忍不发。
孟宓的呼痛声让他不忍,他的妻子,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难道能袖手离去么?
“宓儿……”
意识仿佛被谁用银针穿扎,聚拢了又溃散,腹部的剧痛让她忍不住想蜷缩起来,但她明白此时是战乱之际,她的男人是楚国的王,也许,士兵们也有怀孕的妻子此时正在生产,他要统帅这支攻无不克的军队。
“你走……”孟宓痛到了极致,绷紧了腿,“夙儿,你要走……”
“孤不能。”
他的身后,只剩下楚国,以及楚国里的她了。
他不能再失去。
母妃走的时候,他守着尸身,跪在冰冷的寒苑里,足足跪了两日,最后夏夜的燥热在闷不通气的室内酿造出湿润的腐味,有堕泪的宫女来拉他,硬是拽不动,宫人捂着泪花,看着小公子,不忍地道:“九公子,娘娘她,已经去了。”
“九公子——求你了——”挨挨挤挤地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磕着头磕出了血求他,求他让他们将那位苦命夫人的尸首运走,他最后看了眼躺在草席上面白如纸的母妃。
“走吧。”
从此以后,他忘记了什么是欢乐,又该如何笑。
那些年的记忆,只剩下父王看着他时,那充满嫌弃和暗怒的目光,他的责骂,他的处罚,在桓夙的身上,还有右肩后一个凹陷的伤口作为明证。
后来是母后将他领回了霞倚宫。
金碧辉煌的屋子里,没有人是他可以亲近的,就连母后,也时而会因为一些事而疏远他,直至他撞见了母后与卫夷之间的事。
作为父王的儿子,他应该将这事捅破,让父王知晓,可他没有那么做。
母后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还对他能敞开温暖的怀抱的人了,尽管在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她膝下无子,将桓夙过继给她,将来便有了凭仗。
可这世上最后的一丝温暖,都是他汲汲以求渴望抓住的。
何况是孟宓。
何况是她。
“夙儿,我答应你,会永远陪着你,这一次不能骗你了……”
孟宓闭着眼睛,好像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风吹草低,牛羊隐约,青翠绵延的一派山色风光,他们在满天橙夕晕染下骑着老黄牛慢悠悠地归来。
欢歌笑语,在身后青色的浮动如浪的草叶间滚落。
孩子们笑着举着肉乎乎的手求爹爹抱,他的夙儿,立在黄昏里,颀长的影子宛如一幅古旧的图卷,看得她眼眶微热,忍不住绽出最柔软的微笑,伸手也要他抱……
会有那么一日的。
“夙儿,我们还会儿孙满堂,会的。”
喃喃的一句话,宛如化在深夜的雾色里,微风中,桓夙微微俯下目光,她紧攥着他的手,已经一指一指地松开了,满藏眷恋,却又果断如斯。
“等我。”桓夙吻她的额头。
此时稳婆被疾驰的马车终于载了来,听说是楚国的王后,半是惊吓半是惊喜地便往这儿赶,桓夙才起身,稳婆便已经冲了进来,“哎哟”一声,直将目光还停在孟宓身上的桓夙要支出去,“大王,产房多血光,您哪能待在这里,赶紧出去……”
稳婆来时看到了火光,以为是山火,此时尚未放在心底,故而表现得不慌不忙,让孟宓深吸气,替她摆正姿势,桓夙见稳婆来了,便狠了狠心,掉头往外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帘帐被他修长的指掀开,原本该寂寥的旷野长夜,此时因为那漫山的火,而显出异样的妖冶和壮丽。
山风如簇,此时那群士兵宛如从冲下来的一波猛兽,见人便杀,桓夙皱了皱眉,“曹参、顾狂何在?”
曹参如今已难使剑,更难说上阵杀敌,但他曾是禁军的主心骨,这般人马不少听他调遣,而他只需要人,护住他身后的王帐。
至于顾狂,另有所用。
“大王——”身后跟来的老军医此时已下去开药了,听闻大王传令,曹参顾狂齐齐飞奔来,顾狂的剑悬在腰间,不出鞘已可见冷锋清冽,桓夙负起手,“公子民稷区区数千人,虚张声势,但他引火烧山,如今正是北风——”
桓夙本想安排顾狂前线交战,此时转移营地为紧要,但顾狂拄剑而立,“大王,这夜的北风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桓夙眉梢微挑。
曹参与他对视一眼,接了下去,“南山与此处,隔了一道壕渠,前不久大雪封山,才冰雪消融,渠中积水丰富,几乎与堤坝持平,火势过不了壕渠。依照末将之见,这火实在难以撼动我楚军一二分。”
说白了,不过是公子民稷如今面临着前狼后虎,被逼急了而狂吠跳墙而已。
但桓夙还是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位齐国的公子。他以为,在他暗遣精英之师对公子民稷的南明形成围困之势后,他应当立即北上逃窜,没想到,他竟打的是玉石俱焚的主意。
这也好,桓夙没亲自统过兵,这一次权作试炼。
“顾狂,你带我的令箭,绕到敌后方,孤已让孙将军和柳将军等候多时,若是南明已倾巢而出,你便带着人趁乱夺取城池。孙将军的人马会来次接应,孤要的,是一个活的公子民稷,记住了么?”
“末将领旨。”
说罢,顾狂起身,按剑而退。
曹参皱了皱眉,禀告桓夙,“大王,枳不见了。”
在秦国时,他便对这个少年头疼不已,没想到如今身在军中,曹参以为他真来锻炼自己的气性,未曾想竟是个未战先逃的软骨头,曹参大失所望。
桓夙吐气,“他走了倒好,若有个三长两短,王后只怕不会与孤好过。你让人返回去找他,若是路上遇上了,暗中护他回郢都。”
“诺。”
“大王——”稳婆忽然冲了出来,“王后娘娘难产了!”
桓夙忽然一惊,那边山头的火势并没有止歇的意思,而壕沟此时也在夜色底下看不分明,但桓夙无暇顾及这些,曹参请缨先去探看,桓夙便让他走了,仓促的脚步声闯入帘幕之后,孟宓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床榻上,合着那双杏眼,血水浸得他目眦鲜红。
“你不是谷城最好的稳婆么!”
稳婆吓了一跳,直跪了下来,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大王这意思,若王后挺不过来,便要了她的性命。
稳婆急慌了,“大……大王,若是王后娘娘和孩子只能要一个……”
“要王后!你还愣在那儿作甚么!”
“诺。”
朦胧间,孟宓仿佛听到桓夙说不要孩子,她想挣扎,忽然便睁开了沉重的双眸,桓夙沉痛地吻她的额头,“孤只要你,你听到没有?”
孟宓的下腹疼得让她几乎失去了知觉,稳婆的催促声让她烦躁,仿佛更催生了肚子的疼痛,只能本能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用力。
她还有明明朗朗的下半生,还有夙儿要守护。
她不能这么放弃。
山头上,隐约传来了重鼓声,急促的鼓点宛如坼裂了天地,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孟宓仿佛听到了军帐的木桩断裂的噼啪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孩子就出来了。
PS:把夙儿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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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会爱我对不对?
☆、第82章 降生
原来是公子民稷的人放了火箭; 飕飕的几声; 楚军大营之中已经点燃了几座帐篷; 幸得桓夙的王帐在营地中心; 尚未受到波及; 但饶是如此,桓夙也忍不住眉心暗蹙; 稳婆此时紧张得满头大汗,不敢教大王发觉她的力不从心,忙道:“大王,外边这是打起来了?”
见桓夙睨了自己一眼; 神色不愉,稳婆便晓得自己猜对了; 挥了个手; “还请大王移步,这里太乱了,恐污了大王的衣袍……”
桓夙冷笑,“孤的王后; 有什么碰不得见不得?尔敢再多嘴一句; 孤割了你的舌。”
稳婆吓得一哆嗦; 忙抖了抖佯作忘了这事; 一心一意替孟宓接生,孟宓已经疼得弓起了腰肢,发出一声撕裂般的长呼声,桓夙紧攥着孟宓纤细的腕子; 心微微颤抖。
这样的苦楚,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太难熬了。
他再也不忍心她经受第二次。
“哔哔啵啵——”火光通明,一下抛入王帐之中,噼啪的着火的声音跟风就来,桓夙抿紧了冰凉的薄唇,四周炙热如焖烤,他替孟宓将额尖的汗珠拂去了,“孤出去一刻,你看着王后。”
“诺。”稳婆惊骇得嘴唇颤抖,而桓夙已经振袖而起,大步迈出了王帐。
公子民稷手底下一群孤兵,虽有火箭在手,但射程不远,只在边缘起了火,不过饶是如此,这营地的军帐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狼藉斑斑,桓夙负着手绕过一群呼拥而来的士卒,问道:“关、苏二位将军何在?”
“不知,属下不知。”士卒专心于防守,以及保护他们楚国尊贵无匹的大王,眼光不曾回一下。
山火旺盛,远隔十丈,也能听到那树枝烧断的脆响,映在眼底宛如漫山妖异蓬勃的一簇簇红枫,将眼底抹匀了艳红如血,桓夙的缁衣被风卷起一道玄莲般的浪,他缓慢地低垂了眼睑。
这是公子民稷最后的豪赌,他已经压上了一切。
桓夙宛如剑锋一般凌厉的侧脸,露出一抹淡淡的哂然。
当然,楚侯的自信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基础之上的。
譬如此时秦国对他的灞上三城已经举了兵,桓夙前脚才收到线报,后脚秦国东北边境又乱,强晋攻伐,晋侯的不依不饶让憋了一肚子火、吃了无数个哑巴亏的秦王大为懊恼,已经派遣的兵力统统回防,这一次誓要与晋侯硬磕到底。
“王上,公子民稷的人马已经折损了上千了,他们翻山越岭,人马疲乏,经不住我军积极防御,不用鏖战,只要与他一直周旋,齐军也能不战自溃。”从身侧染了一肩血的将领走了出来,厮杀了一个时辰,却仍然不见疲倦,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桓夙拂下目光,“负隅顽抗者,杀;辱我楚人者,杀。”
“诺。”
“顾将军回营之后,让他立即来见。”
“诺。”那个将领一一应下了,才转身离开。
楚侯眼眶微红,溢出淡淡的水光。
很快便蒸发于这干燥阴冷的夜色底下,杳无踪迹,桓夙终于沉了沉那颗涩然的心,才返身走到帐外,忽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刹那间,犹如电光火石窜入五脏六腑,血脉滚烫,桓夙竟然怔然地站在王帐外头,全然不知所措。
“大王!”直到稳婆放下一颗心又惊又喜地出来寻他,只见桓夙就站在雪白的王帐外头,隔了一道被风吹卷起的帘子,大王那脸色简直变幻莫测。
“是小公子!”
桓夙才愣愣地看向稳婆,稳婆这会儿那颗心算是放稳当了,这大王方才那么不近人情,冷漠峻厉,她还以为他是个凶神恶煞的魔头,幸得他这会儿才像个初为人父的生涩父王了,稳婆也觉得自己能借着替王后接生平步青云了,抹了满头的大汗,替桓夙打起帘子,“大王请。”
桓夙才镇定地走了进去,玄裳不慎挂在了帘钩上,桓夙被扯着顿了一步,皱了皱眉,解下袖摆,又从容地往里走了。
跟在身后的稳婆忍不住暗暗发笑。
“宓儿。”他的女人,已经晕厥过去了,此时稳婆才将军医又请了进来,已收拾了大半,桓夙坐到她身边,孟宓脸颊的汗水尚未干涸,湿漉漉地贴着白梅般娇软芳香的肌肤,露出一截雪玉般的脖颈,被襁褓裹着的孩子,放在她的外侧,闭着眼睛安逸地睡着。
他将人抱起来拥在怀里,老军医姗姗来迟,先替孟宓切了脉,放了一颗心,对桓夙道:“大王莫忧,王后娘娘只是精疲力竭导致晕厥,但此时确实不宜在将养于军中,微臣提议,暂且送王后至谷城,臣开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王后用了才好。气候严寒,惟其如此,方不至于落下病根。”
听到还有“病根”一说,桓夙的眉敛起一缕墨痕。
“严重么?”
“不严重,只是,”老军医道,“娘娘身子亏损,若不好生将养,只怕再难受孕了。”
桓夙正要道“孤日后不会让她受孕”,几乎是无意识的,险些出口,幸得即使悬崖勒马,他顿了顿,“孤知道了。”
此时厮杀声已经渐渐平息,桓夙紧绷着的神色终于松了分,低头看自己的儿子,因是早产显得格外小,但桓夙是第一次见这么软软小小的一团,他闭着小眼睛,乖巧地在襁褓里用脸蛋蹭了蹭,仿佛很满意一出世就有这么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供他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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