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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宫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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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夙放下了那叠黄金酥,用素帛擦净了手指,小包子多事,斗胆地问声:“要给孟小姐拿去——”
却被桓夙睨了一眼,清冷漆黑的眸,让他识相地讪讪住口。
孟宓最终也没能享受到母亲自家中带来的黄金酥。
一夜雨疏风骤。
孟宓被料峭山风吹醒,踩了一双木屐去将面山的那扇巨窗落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缕缥缈的琴声,孟宓赶紧落了窗,这里已经几日听不到任何人声了,送饭来的美人也不再说话,除了风声、树声,鸟鸣、流水声——可这琴音暗示了这附近有人。
可是要推开临寝房的那扇早闭的窗,才能看到窗外奏琴之人。
她心中微微迟疑,这几日伤已经将养得有了起色,她爬上妆镜台,手指抚过那一排镂刻精致的锦理纹,琴声本是优雅古拙的音色,宛如破雾而来,叹罢浮生冷艳,自水上云间,泅开十里清音,婉转而低沉,孟宓听到了流水潺湲,听到了松涛如怒,听到了画在心底的弦被轻而易举勾弄的清音。
她悲哀,孤孑,很想放弃了,随波逐流地在楚宫待到红颜老去,待到太后恩赦。
她忽然想,也许疯妃被关入南阁楼前,她也未必怎么疯了,可经年累月,不与一个人说活,被画地为牢囚困于此,后来那疯疾才更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也太可怕了,我不要疯。”孟宓暗暗地对自己说,她的手指随着音律轻轻扣在窗棂上,殷殷桃花色,灼灼芳其华。
孟宓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听不出琴音的高妙,但她的心忽然宁静了下来。
夏来,开轩卧闲敞。
秋至,焜黄华叶衰。
初冬的第一簇飞雪,绵密地包裹了整座楚宫华城,桓夙手边的茶冷了又温,温了又冷,美人玉手执壶,蛾儿雪柳,眉黛初成,却见眼眸宛如深潭般沉寂的楚侯,似乎有些不悦,便拘谨地捧茶侍立,娇艳桃花般的樱唇浅吹开杯中氤氲的热雾。
“大王,天寒,请您喝杯热茶,且加衣裳。”声音空灵宛如莺语。
桓夙不可置否,眉宇锁着一股阴沉。
美人又道:“奴婢的父亲曾交代,一定让奴婢尽心服侍大王。”
桓夙忽地起身,动作太大一时竟撞翻了这个美人,酒水泼洒了满地,他只有响起这个女人的父亲,才能克制着不会一脚踹开她,冷笑:“孤对年长自己的女人没有兴致。”
美人含情凝睇,袖口掩面,抖落一层晶莹的泪水,“奴婢绝无妄想。”
桓夙冷哼,负着手迈出漱玉殿。
直至出了门,才知骆摇光所言非虚,天寒地冻,他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哆嗦,小泉子忙不迭捧着一件锦衣狐裘跟来,替他尽心穿上,桓夙拢好披风,手藏在袖中,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目望向那远隔了一里之地,近乎建在山上的南阁楼。
绵密的雪里,整座楼晶莹无暇,檐角渡烟,将一天飞尘尽数探手入怀。
不知怎么,他觉得南阁楼的雪格外盛,格外冷。
“给孟宓的狐裘大氅,棉被香炉,都送到了么?”
身后的内侍佝偻着腰,眼珠幽幽转过,“不曾送到。”
“什么?”桓夙一惊,手指瞬间张开。
小泉子为难地抬起眼眸,不看觑楚侯一眼,艰难道:“回禀大王,该送给孟小姐的东西,一应被太后扣下了,便是每日的膳食,也由太后宫中人每日派送,宫人们碍于太后与大王母子关系,未免生嫌隙,故不敢言。但天实在太冷,奴不忍孟小姐女儿之身,却要忍受这般苦楚罪难。”
他这一番话楚侯并没有听完,便已直接下阶赶往霞倚宫,他身后未带一人。
小泉子甚至来不及为大王递上一柄纸伞。
雪落,满殿落梅积压,凄艳迷离地自脚下沿着雪水化开,太后在纱帐软卧,等候许久似的,但她等候的人却许久不至。
卫夷手执银针,缓慢地落下,太后柳眉轻颦,忍痛,咬紧了唇。
她到底是个女人,应付不来朝中诸般施压,桓夙已年满十七,再过不到一年,便是彻底还政于他的时候。可是——
她的目光触及纱帘外恭谨跪立、温润如玉的卫夷,眼波动摇了一分贪婪。
此时,殿外终于响起了桓夙的声音,“烦请母后,给孤一个解释。”
☆、14。抱离
生硬的口吻,桓夙一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虽不是她所生,但在她面前还算恪守子礼,不曾僭越,但自孟宓入宫,他却三番两次失仪失态。
太后不曾在桓夙这里,听他自称一声“孤”。
帘中的太后拨开纱绡,露出雪肤花貌,黛眉上蹙,“夙儿,你来母后这儿兴师问罪?”
她凤目一沉。殿中人察言观色,登时跪了满地。
连从针囊之中取针的卫夷,也伏低了身,跪在太后脚下。
身后跟来的近侍已被太后的甲卫挡在殿外,桓夙孤身一人,上前一步,“孤听了几句嚼舌根子的话,说太后克扣了孟宓的例俸,孤来求证。”
“既是嚼舌根子的话,夙儿不必在意。”太后的手指微动,纱帘晃出一道婆娑纤瘦的人影。
桓夙紧锁修眉,渐渐长开的五官,愈发如沉水深静,他对抬手执礼,朗朗道:“孟宓毕竟是孤楚宫轿辇抬入云栖宫的伴读,她虽得罪过母后,但幽居至今,已算惩处,母后何必与她为难。”
“难道她被软禁一事,是因为得罪了母后?”太后因为桓夙区区几句话又沉凝了脸色。
明知失言,戳了太后的软肋,桓夙就是一口气咽不下。这半年来,他苛求年少的自己,励精图治,可是大权落在太后手中,他只能暂时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强迫自己不想孟宓。
一个要成为王后的女人,为自己受些委屈是应该的。可今日知道她过得这般清苦,于楚宫任人欺凌,孤立无援,他刹那又忘了给自己的训诫。
冲动至此,只怕对孟宓更是招祸。
他忍了忍气泽,要退下,“儿臣失言。”
太后却唤住他,“可哀家听说,骆先生的女儿在你宫中,很得夙儿的宠爱。怎么时至如今,还没忘记孟宓?”
桓夙背着身,清冷如月光的身姿,被烛光抛下一段俊美无俦的修影。
“没忘。”
忘了,孟宓也许便再也不存于世间了。
“小包子。”廊下积雪厚实,砌下落梅微乱如碎雪,拂过满肩,又刹那盈满。
小包子佝偻着腰跟上前,替大王撑开一柄竹骨伞,桓夙的目光落到南阁楼上。不公平,那座高阁离霞倚宫分明近些,原来是他鞭长莫及,桓夙的嗓音被寒风抖开,“孤去见一见她。”
小包子悚然一惊。
“大大……大王,万万不可……”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如今太后对孟宓没动杀机,是因为桓夙暂时没有真因为孟宓与她反目,还不曾逾矩,可这规矩和楚国,毕竟都是太后的,大王要是忤逆太后,不说别的,当先死的人便是孟宓。
“怎么这么啰嗦。”桓夙少年心性未泯,皱起眉,一脚踹得小包子骨碌碌滚落在地。
南阁楼几乎无人把守,孟宓趴在地面,裹着一床夏日用来遮阴的被子,僵直的身体聚不住一丝暖意,窗扉被铁锁扣着,透骨的寒风猛烈拍打着,一架烛台被刮到,刷地整楼陷入了漆黑。
她缩成毛绒绒的一团,齿关直打颤。
黑暗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知道从哪边跑来的,只知道一只脚踢在自己肚子上,然后那人便栽倒了。
一个人的重量压下来,孟宓被砸得咳嗽不止,“是……是谁?”
已经半年没见过人的孟宓,难得见到一个活人,忍不住用手去摸,黑夜里传来却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很快便听到了桓夙的冷哼,“不躺在床上,趴在地上做什么!”
被他凶了,孟宓没想到竟是桓夙,微微吃惊,她咬住了下唇,哆嗦着说道:“风侵雨淋,墙渗了雨水进来,床已经湿了大半,不能睡了。”
生嫩清脆的少女童音,已经变得柔弱无力。桓夙忍不住要摸她的脸,可是——
“小包子!”
门被推开,泄出一天如梨花般的飞雪,也露出微白的天光,小包子手里抱着狐裘和软毡匆匆过来,孟宓才终于看见了一丝光。
映着光,才是眼前的桓夙。
上回见,还是春天。他,更冷更俊美了,削尖的下颌白皙如圭璧,泠泠岑寂的眼深不可测,漆黑得让人畏惧。
她哆嗦了一下要往后靠。
见他一面,如临深渊。孟宓用了半年的时间,好像学乖了不少。
但桓夙却是眼色一痛。他那么嫌弃的胖妞,在终于清减了,瘦了之后,他却没有丝愉悦。反而,有一股苦水从不知何处冒出来。
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唇也冻得乌紫,畏惧而警惕地蜷缩成一团。那床寒酸的锦被还裹在她身上,孟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桓夙沉声道:“东西拿来。”
小包子飞快地呈上狐裘。
桓夙倾身上前,手搭住孟宓的被子,她下意识缩起来,想反抗而不敢,转眼便被他抽走了被子,最后遮挡物也没有了,孟宓扯出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哆嗦着唇瓣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挡。
身后的小包子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此冰雪天气,孟宓竟然只穿了夏季的薄绡,裹着一层几乎毫无防寒作用的被子,清瘦的面容,木箸一般的胳膊和腿……
比起出来时的玉雪可爱,何止变了千分万分。
桓夙不给她吹风的时间,宽大的狐裘瞬间罩在她的身上,孟宓惊吓之下,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仍然感觉到身体一轻,竟被他横着抱了起来,毫无迟疑地往外走。
“大王。”孟宓不敢随意走出这里,小声地唤他。
桓夙冷脸,“不想死就给孤闭嘴。”
孟宓瞬时缄口。
有楚侯护着,她畅行无阻地出了南阁楼,困了她半年的地方,她远远地回头望,只见灰白的楼阙,矗成冰雕玉琢的奇景。
忽地听到桓夙的冷哼:“你还留恋那里?”手指却微微收紧,居然轻了这么多。
孟宓如今的身体羸弱不胜,又几日不曾温饱,被桓夙这么抱着颠着,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意识弥留之际,仿佛听到桓夙骂人的声音。
他还是一点都没变。只有她,更胆小了,她再也不敢轻易跟他说一句话了。
孟宓醒来时分,皎皎的月光清冷如霜,积雪未消,伶仃的冰棱坠于树梢,她身上换了一件厚实的冬装,楚国虽地处南面,但入冬之冷,丝毫不逊于北方。
她才恢复了一点意识,手边便有人送来温热的水带。
好长的一段日子,都没有人围在身边了,没有人监视,没有人看望,除了间隔不断的琴声时时地与她心音相和,告诉她有人与她同在。除了孤寂,恐惧,却很自由。
“孟小姐。”
听到有人唤她,孟宓缓慢地张开了眼帘,侍女温言道:“奴婢煮了参汤,请孟小姐起身用些。”
别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做,孟宓点头,由着她宫人将她搀扶起。她偷瞄了一眼,陌生而熟悉的陈设,应是云栖宫的偏殿,昔日她住的地方。
这一眼之后再没有别的,孟宓谨慎地捧着参汤用了一口,热雾熏了她一脸,久违的滋味,她却似乎不敢多尝,低头又放回一旁的秋海棠色髹漆小几,忐忑地问了一声,“可以了么?”
侍女脸色为难,不知该如何回应。
孟宓听到外边有女子莺语般的嗓音,“孟宓在里边?”
“是。”
孟宓微微凝神,只见一个楚式宫装的美人缓步而入,下摆处淡雅梅花纹鲜亮瑰丽,发髻雅秀,娇容绮貌,比一般宫中美人犹胜三分,妖而不艳,婉而不俗。她张了张口,有过一时冲动想问这女人是谁。
可不必问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明白,桓夙会另结新欢,很快的。比她能想象的,能承受的,要快得多。
☆、15。假面
“孟宓。”骆摇光看出了她的怯懦和畏避,盈盈似笑地飘然而来。
孟宓又扭过了一旁,并不言语。
原来楚侯看中的人,竟是一个别扭的小妞。骆摇光觉得有趣极了,比她阿爹轶闻杂记还要有趣,她踩着满殿碎星般的烛光走来,腰间系着杏黄苏穗,锦衣华服,如海浪般纷繁堆叠。
这样的天人之女。
桓夙的宫里不乏美人,但这个女人,也实在美得太不规矩了些。难怪她和众位宫人不同。
骆摇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识得我么?”
并不认识,但孟宓的记性不大好,从前一贯是记吃不记打,也不晓得何处得罪过这个妖艳美人,见她衣饰华丽,以为是宫中的贵人,登即讷讷连声道:“不识,请、请娘娘明示。”
“她不是娘娘。”
这个冷沉威严的声音,是桓夙的。当即,殿内跪了满地风姿楚楚的美人,孟宓微愣,只见殿门处,桓夙裹了一袭月色,缁色深袍,君子比德如玉,佩不曾离身,腰间的冷玉映着无暇的银月光,杳杳寒泽如冰。芷兰芳香钻入帘中,孟宓微微低下了头。
见她畏畏缩缩惊恐万状,桓夙原本沉凝的脸色更冷。
“大王,”骆摇光转眼变了脸孔,如泣如诉地要扑倒在桓夙的脚下,“大王啊,奴婢绝不敢妄求大王垂怜啊……”
桓夙被抱住的腿僵了僵,一抬眼,只见孟宓微愕,又不敢声张,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们。桓夙登觉吃了闷亏,恨恨地甩开骆摇光,“走开。都下去。”
原来如此姿色的美人,也换不来他的荣宠啊。
孟宓更惊恐了,偏殿人散如流水,他一步步走近,她抱着棉被直往后缩,弱弱小小地蜷成一堆,桓夙音色骤冷,“给孤滚过来。”
半年已过,他已十七,再过三日,是孟宓的十五生辰。依照楚律,女子年满十五,父母当为其择婿订婚。若十七不嫁,还有罪罚,必须上交钱粮丝帛,时间拖得越久,所缴纳的税收更厚。
战乱时代,多事之秋,此举不过是为了鼓励适龄女子早婚,为楚国多诞男丁,忠勇守国,修兵戈,储钱粮,备不时之患。
若孟宓没有入宫,三日之后,孟家二老决心为孟宓定下的女婿,绝不是他。
他用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的卑鄙,欺负她,不过是幌子,他只是一想到这个笨丫头要在一个他目不能及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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