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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绣眉如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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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官人与娘子在房里细聊,就说一直站在门外听里边动响的绢儿,见绫儿站在院门口向她招手。

“你家妈妈来看你,现在后门等着你。”

绢儿一听,却有些惊慌失措。

绫儿误解绢儿,直安慰她道:“妹妹放心,姐姐且不会说出去。再说张妈妈不是个狠心的人,不会恼你私见家人。”

绢儿犹豫了半会还是去了后门。其实这些日子她费心旁敲侧击,加之平日说话间邓大娘与娘子都或多或少透露出来绢儿身份的言语,倒让绢儿对这具身体本身有了些认识,所以去与她的亲人见面,虽有些气不足,但也不至于退缩。

骆二娘见平日一向亲近自己的女儿,如今却呆呆地站在门边,表情有些生陌,毫无久未见面的喜悦之意。不仅心中大悲,忙上前,搂着女儿,泣声道:“都是妈妈的不是,姐儿受苦了。”

云哥(骆子竹的小名)病好以后,骆二娘便细算过,家里虽有二十亩地,偶尔农事忙碌便请邻居家帮忙,自己勉强自耕自种应付过来,只是地薄一年只不过出粮食不足二十七石,除去各种税赋,以及付邻居家帮耕的粮食,一年不过余下粮食不到十五石,家中三人一年便要食去十石,余下的五石卖出去,须知贱卖贵买,也不过得钱三贯,一月平均下来只有二百文的余钱,而家里还需开支布匹、油盐酱豉姜椒茶,云哥的药钱,读书给老师的束修,细一算捉襟见肋,难以为生,只得卖女,一来减轻家中负担,二来却也不舍女儿跟着受苦。细打探那些需要使女的主户,终选中了张家,叫来赵牙婆,将女儿带了去,如今看来女儿脸色红润,衣着得体,虽手有些粗糙,便也看出被人好相待了。

“娘子,官人都对我很好。”也许是这个拥抱,激发了沉睡在绢儿心中原属于身体本人的情感,她不自觉泪流满面。

骆二娘细抹干女儿脸上的泪,将怀中布裹塞入绢儿的手中,细细道:“天寒,你却最是怕冷,娘改了件厚衣,且用来御寒。”

绢儿不自觉道:“衣服足…”话在这里断了,她见二娘眼中含着温柔且热情的光盯着自己,却是拒绝不了,只得抱紧了衣服,转说道:“我会记得穿的。”

骆二娘脸露喜色,又细细嘱咐道女儿,小心身体、须听娘子官人的话,这一番唠叨的话如涓涓细流带着温润之意流入绢儿心中。

绢儿安慰道:“妈妈不用担心,女儿一切安稳。”细看却见骆二娘身上只穿了件薄灰色麻布袄子,里穿黑色布衫子,下穿件满是补丁的布裙,脸色枯黄,抚mo着自己脸的手指虽之前被呵了热气,却还是冷冰粗糙,绢儿忍不住有些心酸,现在看来自己虽是被卖,却衣食无缺,倒也活得有些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姐儿平日就不爱说话,如今在别人家,说虽可少说,活却不能少做。”骆二娘继续嘱咐着。

见女儿听话点着头,骆二娘顿了顿,道:“云哥也来看你。”扭过头,指着十步之外一颗大树,表情有些讨好之色,“姐儿不可责他,卖你都是娘的不是。云哥却一直愧疚因他的病拖累你被卖掉,说无脸见你,只敢在暗处看你好否。”

“女儿,知道。”绢儿明了,骆二娘是担心女儿对云哥有隔阂。

绢儿走了过去,便见最初来这个世界看见的那位男孩,虽面容瘦弱苍白无血色但五官生得极好,一身旧罗衣已洗得发白,苍白的脸见绢儿走近便微发红,气息也有些急促,神色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布,伸直手道:“妹妹平日里喜食鸟蛋,我正好在树上捣到些。”

打开布,却见里边放着几枚鸟蛋。

绢儿捧着布里的蛋,却不说话,男童手掌条条划伤,想是爬树伤的。

骆子竹见乖巧的妹妹不说话,急急地说道:“妹妹且忍耐,等哥哥有了钱,便立刻赎回妹妹。”真情实意一表无遗。

绢儿点了点头,过了小半会道:“我且等着哥哥来接我回家。”

骆子竹大喜,高兴点头道:“君子之诺重千金。”说罢牵起妹妹的手,走到二娘身边,对着骆二娘道:“母亲。”

骆二娘眼瞪大了,要知因自己是云哥父亲之妾,一直以来他都称自己为少母,今日却去少直接叫母亲,岂不让骆二娘惊讶,但立刻她明了子络的心思,忍不住捂住口,眼眶泛泪。

骆子竹红眼道:“母亲一直爱护关切子竹,视如已出,若非如此,我早已离人世。从今以后,我便有二位母亲。”说罢,跪下磕头。

骆二娘忙哭着扶起云哥,抱在怀中痛哭。绢儿在旁边想起自家的亲人,忍不住也流下了泪,一时间三母子哭成了一团。

待各自心情平静,二娘心痛道:“姐儿,快些进屋,外边天冷了。”见绢儿多有留恋之色,道:“过些时日,我与云哥再来看你。”

绢儿止住了哭,难得能如此畅快的大哭一场,情感算是发泄了一番,倒让一直沉重的心绪平静空灵了许多,“妈妈,你等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会,绢儿跑了出来,将一件绣得极粗糙的大香袋交到二娘手中道:“这是女儿绣的,妈妈且拿去,当个想念。”

二娘一看香袋鼓鼓的,里边放的全是铜钱,忙还给女儿道:“这钱是如何来的,姐儿莫做胡事。”

绢儿推过,道:“我在这里不愁吃穿,每月还领月钱,到现在已攒足九百文,正好给妈妈哥哥买些厚布做冬服,也是为女为妹的一片心意。”

“姐儿长大,有心了。”二娘接过绢儿的香袋,将香袋里的钱倒出一些,抽出怀中手绢包起,放在绢儿手中道:“姐儿身边也须留些财物,不然妈妈担心。”

三人依依惜别,绢儿等见不了二人的身影,这才进了屋。

1、宋朝的官娼用于官府伎宴陪酒取乐之需,有专门的户籍。

2、而民间则是良人身份的女子犯奸三人以上,贬为杂户,也含民间的私妓,宋规定作为国家命官不得与杂户有染,违者将受处分。当然,规定是规定,到底遵守没有便不得而知。

豆蔻梢头春色浅第十四章宋徽宗

这年的正月并不好过,年前便传出皇帝重病,到了正月十二日传来噩耗,皇帝驾崩。各家慌忙将才挂在门房上的桃符通通换成了白布以示哀悼,家宴一律从简从素,备好的过节物事通放进箱子。

几天之后,新帝便继位登基,新皇名讳为佶。

这时绢儿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如何的年代。赵佶,那个让北宋灭亡却又是一位天才艺术家的亡国之君,后人称为宋徽宗的人。除了这之外绢儿唯一清楚的便是再过二十几年的靖康之耻,让所有宋人感到耻辱和噩梦的真实事件。

看着自己弱小的手,绢儿第一次感觉到预知却无法改变命运的痛苦。终究在这个世上不是永远死不掉、运气无敌的主角,她只不过是个怕死普通平常人,是切菜伤到手会流血,跌到膝盖也会痛,生病若不吃药不会好的活人。

用了很久时间,绢儿才不去想关于未来的一切。将那种认为自己也许是得到神赐力量,拥有改天换地特殊能力的穿越人的幼稚想法抛弃,不去想也许自己大胆预言未来发生的事而不被当成妖人斩首示众的可能,更不再去试图尝试也许自己能见到某些历史特别人物,能虎臂一震或娇驱一颤,便影响到某人,从而影响到世界。

“自己若死也是会真正死去,也许死后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死后那里也去不了,永远回不到自己的家。所以,碧泉在这个没人叫你真正名字的世界里,请不要去产生那些幼稚而不可及的幻想,请好好认真地活过每一天。”曾经的碧泉现在的绢儿心中自我告诫着。而曾经见了骆家母亲与哥哥之后,突然萌发出的像其他穿越者用超越时代的想法改变自我生活,改变家中环境的想法也淡了许多。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再美好漂亮的鸟蛋也逃不过从巢中落下摔得粉碎的命运。

但这样的想法渐有了变化,在绝望甚至失望很久之后,绢儿最后还是恢复自己的平常心。

于是春暖花开时,绢儿将发现当代的家具没有抽屉,放置东西非常不便的毛病告诉了骆二娘,并详细说明家具上装起抽屉增加储藏空间的好处以及商机。二娘是有见识的妇人,深道家里无财无势,这样的好点子,却是无处可使,便由绢儿口述,云哥描画的抽屉草图偷卖给县城里一位商人,得了二十贯钱,够贫穷三人之家一年基本的嚼用,却不够赎回绢儿的钱两,二娘与云哥很是不安。绢儿却笑道:“如今自己年小,即便回到家,也只是增加家里负担,何况在张家被雇用,不仅衣食不愁,每月还有月钱可拿,顺代能学一门好手艺,却是正好。妈妈不如拿这钱做家用。”

骆二娘一番思量,将钱收好,待以后再用。

那位商人将新式带抽屉的桌子柜子送给城中有声望的士大夫以及附近大城中的官员,很快这种方便置放物事的家具流行起来,商人很赚一笔钱,便立刻将县城里的铺子关掉,准备进京开铺售自己的家具。再过了三五月县城周围便有其他模仿款式的商铺出现。

通过这事,绢儿也知即便自己有任何赚大钱的点子,没有钱更没有势终不能事成。更何况那些复杂不易为人复制抄袭的工艺技术,比如炼钢、烤玻璃等等,过去看书时都尚未记住,更不要说如今光想其中大概步骤都是一片空白。所以,能被记住并能用在实际的创新,都是简单且易被模仿的,一番劳碌,终是为别人做嫁妆,且易遭祸事,不如低调才是好。

绢儿决定不到恰当的时候,有些东西还是别拿出来。不过一些能改善自己生活的物事,倒是越快越好,比如眼前软软的枕头,是骆二娘用各种布余料拼绣而成枕套,枕心用着野ju花、谷糠、蒲绒塞满。

当然这种枕头不是绢儿首创。早在汉代便有丝织的枕头,只是今人喜好瓷枕,所以便渐少有人使用。这是云哥见了成形后的布枕,笑说道。

过了几日,骆家便将藤制枕头放进储物箱,换上同样的软枕。不过到了夏日炎炎时,藤枕依然还能派上用途,可见任何事物不是都十全十美。

日子不紧不慢的又过了三个月,张二郞足半年没有音讯,大郞很是焦虑,张家娘子劝说安慰了许久,大郞也不见轻松,只唠叨着,当初给的钱两太少,怕二哥在外有辛劳。

巧儿过年便是十六碧玉年华,已到婚配的年龄,厮儿栓子厚着脸大胆向娘子央求将巧儿配给他。

娘子笑道:“只看巧儿的想法。”

巧儿犹豫小会,红着脸便应下了。她心中也思量,栓子人老实能干有力气,家中只有老父一人,唯一的姐姐已嫁到邻村,没甚拖累。待过四年,自己女使契约到期,至少能攒下七十贯钱,加上栓子平日攒的钱,还可在村上买三十亩薄田,从此成了主户。(宋朝以财产来分,分主户和客户,一般客户便是那些没有田地的佃客。)

这日正午时,炎热难耐,屋里更是闷热,娘子吩咐着将竹塌搬到院里树阴下,也好午睡片刻。娘子躺在树阴下竹塌,脑袋枕着瓷枕,发梳着百合鬓,除了一只玉钗,头上便无其他饰物,穿了件淡绿藤枝罗衫,下身霜白色纱裙,身边躺着小乙哥,只穿了件无袖罗纱衫子,睡得正甜。锦儿坐在旁边,眼睛半搭半睁无精无采,手里慢扇着素白合huan扇。

绢儿端上一碗昨日镇在井里的酸梅汤,娘子喝完后,舒心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且都吃一碗,也好消消炎热。”绢儿与锦儿谢过娘子后,各吃了一碗。正当娘子吩咐着巧儿去摘些茉莉放入床帐中,也便夜里睡觉,气息清香,便见邓大娘手握着一封信进院。

“娘子,是京里来的信。”

娘子接过信,却烦恼道:“这字它认得我,我却认不得他。大娘你且帮请位识字的村人来。”

大娘笑道:“已让小厮去请村里教书的老师。”娘子忙起来,叫来奶母照看小乙哥,然后回屋梳理了一番,便到正堂上等客上门。

过了一会,一位三十岁上下,穿着交领白色罗纱长袍的秀才便被小厮锁子领到了正堂。绢儿送上点茶后,便退下了。

张家娘子听秀才将信念完后,激动流下泪道:“二姐终有下落。”手捧着夹在信中半旧的手绢,手绢的角上绣着半支莲。

张家娘子自知失礼,擦干泪谢过秀才,还亲手奉上点汤恭送秀才离去。

“真是上天保佑,二姐平安无事,只是她怎生跑到京城去了。”邓大娘笑裂嘴道。

豆蔻梢头春色浅第十五章选人

张家娘子原本是江浙彩帛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努力半生终开了一家帛铺,妻过逝一直未续弦,只有二个女儿,长女取名为玉兰,次女取名为玉莲,还未等到从家族中继一子过来,便大病不起,那时长女不过及笄之年,有一门从小订下的婚事,次女不及九岁。张老父怕死后,守孝三年耽搁了长女的婚事,便慌忙将她嫁出去,并用将部分的家财为做嫁妆带走,余下家财留给次女作为她未来出嫁时的嫁妆,因次女未成年也未订婚,便将她托付给同族堂弟柳乔生代为照顾。

于是长女带着嫁妆与巧儿和邓大娘二位使女一路哭嫁出了门,这一嫁便是几百里之外。等长女成了张家娘子再次回到父亲身边时,已在父亲灵枢前。虽姐妹再次相见更为不舍,只是父亲已有遗命,丧葬完毕张家娘子只得黯然离开回到夫家。

谁料半年之后,却突然收到一封信,让张家娘子肝肠寸断。信中道:冬至那日,二姐玉莲见有一名妇女倒在门边又饥又寒,很是可怜,便将妇人收留之。却不料那妇人是个骗财的歹人,竟不知从那里寻来一具死人尸体埋在府里,故意让柳家人看见尸体,一时心慌便被敲诈,因怕那骗子再寻来官员,只得贱买了房产,一家人带着二姐玉莲便想回老家,远离是非。谁知路上二姐带着一笔钱两便无故失踪,再也未找到。

之后五年,张家娘子虽一直寻找,却苦无任何线索。如今天降喜讯,岂不兴奋。

“扳指一算,二姐应到及笄之龄了吧。”邓大娘也是很欢喜,她一直记得二姐活泼调皮的模样。

张家娘子道:“二姐是五月二十八生的,生辰刚过了。还记得出生时莲花开得正盛,二姐的脸粉嫩美丽的就像河中的莲花,才取了个玉莲的名字。只是人世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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