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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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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这般,好说歹说,篱落就是不肯开口也不肯起身。只背着脸,尖尖的指尖在门框上抓出一道又一道印子。
苏凡见说不动他,无奈地起身。就这样让他醒醒酒也好,又怕他着凉,想进屋给他拿件厚实点的衣服披在身上。
人才刚转过身,背后就有人叹气:“果然呐,要娶妻的人就是不一样。人还没过门呢,就不顾自家的表兄了。”
回过头,篱落仍旧缩在门边,一双淡金色的眼隔着迷离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仿佛苏凡当真不要他了一般。
苏凡心说,不是你不让扶么?但还是不忍心,又过去搀他。
谁知,才一伸手就被他拉了过去。
篱落一手抓着苏凡的手,另一手穿过苏凡的腋下搭在腰间,整个胸膛紧紧地贴着苏凡的背,下巴抵在苏凡肩上,就如同从背后环抱着他。
苏凡一怔。就听一个声音带着酒气在他耳边轻咬:“怎么不进屋?不怕我着凉么?”
脸上热得仿佛醉倒的人是他:
“嗯…哦!”
方要举步,院外有人问:“苏先生可在家?”
伴着询问声,人已经进了院子。月光下俏生生站了个绿衣的女子,星目流转,樱唇半启:“兰芷有事要同苏先生商量。”
“哼!”狐狸似乎又生气了。松开苏凡转身进了内室。
“砰——”的一声,门被用力摔上,墙上抖落不少石灰。
“这…”苏凡有些尴尬,“让兰芷姑娘见怪了。”
“先生不要客气。兰芷…兰芷是来问先生一件事…”
“姑娘但问无妨。”
“那就恕兰芷冒昧了。”兰芷咬了咬唇,似下了决心般开口,“敢问先生,可真愿娶兰芷为妻?”
月光下看那眼,竟决绝得仿佛是要赴死。
苏凡骇然,想不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当日只是为了宽老师的心才随口答应要考虑,可哪里真正考虑过,此时被问,不禁有些踌躇:“这…我…”
“先生只要回答小女是或不是。”
“这…”
“先生!”
“婚姻之事,非同儿戏,小可…小可…小可实在不能一人作主。目下…目下…”苏凡见她追问只能尽力搪塞。
“如若小女子无耻,求先生一定要娶小女子呢?”
“啊?!”苏凡又是一惊。看那兰芷,却已是双目含泪,满脸凄苦之色。
“便求先生娶小女过门吧…”见苏凡犹疑,兰芷一下跪倒就拜,“先生于小女之恩,小女来世必做牛做马以报万一!小女子先在这里给先生磕头了!
“你…这!”苏凡赶忙将她扶起,“姑娘有事便请直说吧。在下如能帮到一二,必倾力为之。”
“那…可请先生往无人处一叙?”兰芷这才止了哭,但仍紧紧看着苏凡,眼中满是哀求。
苏凡想了想,答应了。跟着兰芷出了自家院子。
那一夜,苏凡没有回来。篱落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支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响动。
院外有什么声响,似乎门被推了一下。接着“喵——”的一声。
死猫!没事儿你挠什么门?这是你挠的门么?明天把你坐成一锅“龙虎斗”,我看你还挠!
又有什么声响,似乎有人在院子里走动。接着“汪——”的一声。
死狗!大半夜的你串什么门?这院子是给你串门用的么?明天把你切成块红烧着吃,我看你还串!
墙上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爬上了墙头。接着“喔喔喔——”的一声。
死鸡!大清早的你打什么鸣?打鸣用那么勤快么?本大爷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我看你还打!
实在睡不着,不对,是睡饱了。狐狸跑去堂屋坐着,眼巴巴地看着那竹篱笆门。
直到等得不耐烦,随手又挠了一墙印子后,才见苏凡一身疲惫地走了进来。
“哟,难为你还记得回来。”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开口就是嘲讽。
苏凡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久,端出一碟馒头:“学堂快上课了,你就将就下吧。厨房里还有些米,中午你就自己熬碗粥。”
说罢,不等篱落回答就去了学堂。
狐狸坐在椅上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中一恼,袖子一拂,碟子立时粉身碎骨,里边的馒头滚到了脚边。抬脚想踩,怎么也踩不下去。
“哼!”
把那馒头看了半晌,袖子再一拂,那碟子还是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模样。
想出门散个心,一脚刚跨出就见隔壁的王婶正挨个敲着各家的门:
“张家嫂子,下月初八,我家兰芷出阁,你可得来呀!”
“李家他哥,我家兰芷的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下月初八!说什么贺礼呀,大家乡里乡亲的,见外不是?”
“曹家大妹子,我家兰芷要出阁了!就是和苏先生,一定来喝喜酒啊!对了,上次在你那边看到那鸳鸯绣得真好看,能不能给我们家兰芷绣一个?拿来当红盖头一定最合适!”
“…”
转眼瞧见篱落,忙扭着胖胖的腰身过来打招呼:“哟!他表哥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小门小户的,您千万要多担待呀!咱家兰芷以后就托你家苏先生多多照顾了!这孩子不懂事,表哥您也多包涵呐!”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清早时冷淡的神态在眼前不断地扩大再扩大。是不是以后就都这般待我了?所有的好都要去给那个什么混蛋娘子了?不再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了?
娶妻?谁准了?!
心念一转,篱落拔腿就往学堂跑。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在读书:“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见篱落跑了进来,苏凡首先就愣了,赶紧抓过他的袖子往门外拖。
篱落任他拖着,只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
“你怎么来了?”苏凡有些焦急,这狐狸怎么总生事?
“你、你是不是要娶妻了?”篱落沉声问道。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急,心头“别别”直跳。
苏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篱落不作声了,甩开苏凡的手,身形一跃就掠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苏凡有些不明白。
想到昨晚的情形,还真是混乱的局面。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好人当惯了,才摊上这样的事?
为什么旁人总是有事要帮忙了才想到来找他呢?自己也是人呵,也有苦处和难处,也讨厌一个人时的寂寞孤单。
于是又想起了那一个黄昏,有人陪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耳边的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第四章
“兰芷啊,我上你二姨家转转。院子里的鸡你看着点,别让跑出院子,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兰芷红着眼圈坐在床边。
还有声音隔着墙传来:“诶哟喂,他王婶呀!恭喜呀!多好的福气呀,您老是苦尽甘来了…”
听在耳里,硬吞下肚的酸楚在心里漫开再漫开,漫成眼前一阵模糊。咬破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乡下人家里墙薄,被听到了受不起满庄的流言蜚语。
摊开紧握成拳的手掌,掌中静静躺了一方墨玉。厚实狭长,似是说书先生口中王孙公子腰间的配饰。最稀奇的是,明明通体黝黑却泛出五色光,炫彩缤纷,煞是夺目。玉中间夹了几道红痕,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狂草的“狼”字,衬着四周毫无瑕疵的黑,越发红得鲜亮,血也似的。
庄里的姑娘间流传:月圆之夜,如果在清河里沐浴更衣,然后焚香祷告,就可求来一段好姻缘。闺房里的悄悄话,附在耳边轻轻说,彼此都羞了个大红脸。一边绞着衣角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害臊!”一边心里头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响。你推我,我推你,小心翼翼翼暗地里约了个期。
四月前,清河边,一轮圆月高悬。
几个要好姐妹在岸边扭捏着要反悔。兰芷生性爽快,解了扣子第一个下河:“来都来了,还羞什么?大半夜的,谁会来这儿看你?”
河水清凉,浸在里头甚是舒服,不觉慢慢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四下无人,雾气迷蒙。刚要扬声寻找那些同来的女孩,,岸边有人朗声大笑:
“真没料到,夜半来此喝口水竟能看到如此好风景。”
心头一惊,凝神看岸上那人。黑衣黑发,几乎快要融进茫茫夜色里。他拾起地上的肚兜送到鼻前嗅,半睁半开的眼里一半轻佻一半邪魅。
羞得无处藏身,勉力将自己的身子往水里躲。心如鹿撞,那张俊朗的脸夺尽月色光华,叫人恨也恨不起来。
“看来是在下唐突美人了。”她的肚兜还在他手中,又深深闻了一闻,他笑得意味深长,“那便后会有期。”
来去如风,只看到肚兜飘飘摇摇又坠入草丛,岸上哪里有人?
“兰芷,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同来的姐妹拉她。
慢慢转过头,有些迷茫,莫不是梦么?
穿衣时,有什么从衣服里掉出来,幽幽一方墨玉。攥在手里,一路烫到心底。
竟不是梦。
后来几天,夜不能寐。有人轻轻叩门,急急跑去开了,夜风涌入,衣衫飞扬,门外的人黑衣黑发快要淹没在夜色里。
“前日在下不慎丢了件东西,不知姑娘可曾拾到?”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越想越是止不住落泪,引得胃中一阵翻滚,酸涩上冲,喉头一阵发痒,不得不靠着床头干呕起来。伸出一手放在小腹上安抚:
“乖,再忍忍吧…”
泣不成声。
“你怀孕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银发,白衫,淡金瞳。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来,十指尖尖,点点锐利的光。
“你、怀、孕、了!”这次不是问句。他一字一顿,似是从紧咬的牙间硬挤出来。
遍体生寒,颤得说不出一个字。
篱落停在她面前不远处,没有再上前。淡金色的眼厌恶地看着眼前捂着腹部不断往床内缩的女人:“那个书呆子娶你就是为了这个?”
见兰芷点头,白纱衣无风自动,手起掌落,坚实的杉木桌化作一地白粉。
“我…”兰芷挣扎着想要辩解,“我…我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我…”
篱落不客气地打断她:“所以你就可以不顾别人的处境?”
泛着金色的眸子似是看着兰芷又似看着别的什么,先前怨毒后又流露出一点哀悯:
“凭什么?就因为他之前吃了你家一口饭,还是因为穿了你家一件衣?所以让他戴着顶绿帽替别人养孩子!柿子软就拼命地捏是不是?你顾着你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不管别家孩子的死活?算好了对不对?苏先生心肠好,哭两声就一定会点头;苏先生老好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好好对待;苏先生面子薄,老婆红杏出墙也不敢骂一声‘贱人’…对不对?!嗯?!”
深吸一口气,篱落抬脚出门,“同样都是人,不要以为别人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没有说‘不’,不代表就是甘愿。你好好记住!”
走到院子中,肥大的母鸡领着群小鸡排成一行散步。见着篱落,母鸡“咯——”的一声尖叫,不顾那步履蹒跚的小鸡就扑腾着翅膀往墙上跳。小鸡们也摇摆着四下逃窜,蒙头一跑,两只撞到了一起,腿软得再站不起来。一时间,“咯咯…”“唧唧…”的鸡叫声伴着里面兰芷的哭声,好不热闹。
去!一脚踢飞那只晕倒在他脚边的小鸡仔。瘦成这样也敢送上门,还不够你狐大爷塞牙缝的,长几两肉再来!
这一天,篱落没有去别家蹭饭。苏凡有些讶异,随即盛了碗米饭送到他手上。
菜色很简单,炒青菜,炖鸡蛋。狐狸意外地没有吵闹,一口一口低头扒饭。倒是苏凡觉得不自在,拉过那碟青菜,把鸡蛋往篱落面前推了推。
篱落抬起头,嘴动了动,一声不吭地端起青菜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和着米饭一大口一大口咽下去。
不一会儿,一抹嘴说了句:“吃完了。”就扔下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跑回常坐的软椅上坐下,眨巴着眼看苏凡收拾。
苏凡知道他有事,柔声问道:“怎么了?”
“…”篱落没有回答,撇开视线看墙上自己挠出的印子。一道一道,交错纵横,像是张网兜头罩下,困得人喘不过气。
苏凡没有再追问,想他要是想说,总有会说的时候。
果然,洗净了碗筷回来就见篱落正候在桌前。
“有什么就说吧,憋在心里难受。”
篱落避开苏凡的视线:“我…我去找过隔壁那个…那个兰芷了…她怀孕了…”
“是我的。”苏凡平静地回答。
“呵…”轻笑代替了方才的局促,狐狸抓着苏凡的肩头发问,“你的?呵呵…你当我闻不出来么?那女人身上沾着狼气!你什么时候成了狼精了?还是只色狼精?嗯?”
“我…”苏凡语塞,不禁后退一步。
篱落不依不饶地跟进:“绿帽子那么好看?你这个滥好人当真是越当越滥了。”
脸上的表情是刺人的轻蔑,话语却有点训导的味道,让苏凡想起当年的夫子:
“君子与人为善,但并非有求必应啊。苏凡,如若一个人连自己都顾不来,又如何奢谈他人?如此,对方心中必有愧疚,又如何喜悦得了呢?”
苏凡轻轻抚上篱落的肩拍了拍,让他不要激动。随后才开口:
“按照庄里的规矩,姑娘家未婚先孕是要沉塘的。一尸二命啊…她既来求我,我自然…”
“所以就答应了?”
“救人也是积善行德的事。”
“如果以后她又要跟别人走呢?”
“她嫁与我原本就是屈就,如果…那我当然是不能阻她前程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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