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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上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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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城显得光明而清朗,在淡淡的天光下,有种神圣的静寂。

  这当然是错觉。

  已经堕落到底的库拉斯特,现在没有一片静土 。

  把一直扔在船上的鞋子拿过来穿上。

  软革的鞋子里似乎灌了水一样潮湿黏腻,但其实没有,我一直很小心。

  我还是喜欢鲁高因那种沙地里的麻鞋,即使砂粒粗糙磨伤脚底,也觉得是种痛快的历练。

  和这种不干不脆的牵牵扯扯不是一个感觉。

  下城的城里很空旷。

  这里的建筑多是竹质和木质,还有泥墙,以青石为基。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以吃腐尸为生的鸟儿经过我身旁,鸷猛的眼睛却避开我不敢看。

  吃腐尸的鸟也害怕我。

  我有那么恐怖么?

  虽然是一座空城,还好找东西果腹不那么困难。

  天黑前大概走不到商城。

  那也没有什么,我的时间是可以不用计数的。

  人们常常注意着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一年的衰老,是因为老不起,等不起。

  我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哪怕商城明年才能走到,也没关系。

  在一幢看起来不那么陈旧破败的屋子里过夜,汲一点井水喝,毡毯已经腐坏不能再用,就这么躺在木板的床上,觉得有点冷。

  不知道劳伦斯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不过,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一条蛇的入眠,是非常浅而易醒的。

  我就在中夜的时候,静静的睁开了眼。

  我听到脚步声,不是兽,不是爬虫,不是恶禽。

  是人的脚步声。

  而且很多,沙沙的响着,由远而近。

  我轻巧无声的起身,从墙上的缝隙里向外看。

  先看到许多闪闪霍亮的火光,云集着,跳动着,渐渐靠近。

  人群在火光的下面,面目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难以看清。

  但是的确是人类。

  这里还有人在?真的让我意外。他们待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时候会出现?

  队列长长的,看不到尾。前排的人手里拿着火把,表情阴暗的,木然的向前走。

  我把衣裳拢了拢,跟着他们一起走。

  那些人似乎没发现队列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像是沿着一条早就定好的路,向前走。

  我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四周的气息微潮,带着点热意。

  好象很早以前的一个早晨一样,我跟着做早祭的人群一起,进了寺庙。

  寺庙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神龛的位置深深的陷下去,是一条往下走的台阶。人流分开,有的就走下台阶,更多的是在庙里打了个转,出来继续向前。

  我跟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

  下城被夜色笼罩,火把大概是用一种有药气的草扎的,燃烧起来有股奇异的香气。

  那种草的名字很怪,叫莫察奇拉。

  用我能明白的话来说,就是迷惑。

  人流越来越稀,最后只剩了几十个人,火把只有寥寥两把。

  我跟着他们走进一座陌生的石殿里去。这所建筑我没有见过,大概是那个什么新冒起的宗教后建的房子

  墙上贴着雪白石头,上面有浮雕的花纹。

  我跟着那些人走入地下,然后惊异的发现,不象我以为的,这里并不是一所地下的殿堂或是囚牢。

  长长的甬道,壁上有火把和油灯,一直延伸向我看不到的远处,深处。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那些人一直向下向里走,长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都走了多久,只觉得脚腿都刺刺的痛了起来,象是灌进了铅。热的铅汁流进身体,慢慢的麻木钝痛,渐渐沉重。

  我都受不了,这些人却好象没有感觉。

  我左顾右盼,终于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没有呼吸。

  根本不是活人。

  我刚才心中想事,听着火把呼啦啦的燃烧,人的脚步声作响,还有许多其他的动静。

  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如果不是自己呼吸渐沉,竟然还没有发觉。

  怕被发觉,一直也没有敢动用自己隐藏的力量。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鞋子里湿漉漉黏糊糊,捱的这么辛苦,却才发现异常。

  这些根本不是活人。

  轻轻吁了口气,手缓缓握起来。

  身体轻轻向上飘移了一点,夹在这些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尸的家伙中间,脚不点地的向前飘动。

  这样一来倒是不再疲累,只是觉得背脊上似乎渗水透风,凉浸浸的一直从上到下的灌进。

  死人不是没有见过。僵尸也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这样的诡秘,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来。

  这库拉斯特,到底成了什么地方了?要说是人的城,这些明明就不是人。

  要说是鬼的城,没见过这样肃穆谨行的一群鬼。

  转头看身后的时候,那些幢幢的一路而来的灯火隐隐迭迭可见。

  回去吗?

  把这些活死尸杀倒回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又觉得不甘心。

  都走了这么久的路,脚踝疼痛恐怕破了皮。

  不再走下去不甘心。

  但是又觉得太不可测。

  还是要走下去吧。

  即使回去,又回哪里去呢?

  还是要向前走的。

  地道里气息不畅,仿佛沉积了很久的怨气,呛得人眼睛生疼。

  我眨了一下眼,轻轻的停了呼吸。

  不呼吸也不要紧。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自己是个真正的人,脆弱,怕死,会畏惧会伤病。

  有的时候又想自己始终只是一条蛇,在沙漠中,寻吃,等死,不懂伤悲。

  但我不是。

  不是一个人。

  也不是一条蛇。

  在一个转弯的岔口,一些人停了下来不再走动,还有几个接着向前。

  我跟着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什么走到什么样地方。

  我是来库拉斯特找寻东西的,可是我都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东西了。

  跟着这些人,会找到什么?看到什么?

  看不到天色,眼里只有那一点火光。

  最后火把灭了,壁上的油灯也渐渐暗沉。

  这些人还在走。

  忽然想起传说里说的鬼门关。

  这些人,是去死路的吗?

  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

  忽然前一黑,一道极低的拱门,那些人伏下身钻了过去,我依样钻过。

  钻过来之后眼前就是一片豁亮,明晃晃的灯烛照着一片广阔的店堂。

  脚下的地面象是铺着一层水晶石,明光流动,耀眼华美。

  仰头看到的穹顶,却高而茫远,悠悠不见边,隐隐有星光灿烂。

  那些人散开来去,或左,若右,步伐加快,转眼间都走的不见踪影。

  我一个人留在墙边,看着这间殿堂。

  身后轻轻的轧轧声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墙上来的来路已经不见了。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和传说中很不相同。

  殿堂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声音。刚才那些活死人都已经不见,墙上垂着金丝的帘子帐幔,壁架上陈着金器和珠宝,桌案上有玉质的壶器与杯盏,精美的象画中一样。

  我走过去,信手提起那把壶晃晃,里面淙淙有声,拿了一个杯子倒出来,却不是茶,是酒。

  淡淡的梨花白,好象曾经的月光。

  忽然廊柱后有人轻声喊:“怀歌?”

  我觉得好象……是一阵风吹过来,衣角似乎也抖了一下。

  回头的姿势慢的很,仿佛在害怕,又不得不回这一次头。

  有人站在柱子的暗影里,一袭黑衣,目如寒星,身姿修长的仿佛琼树玉枝。

  我喃喃的说:“汝默?”

  那人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我觉得眼前一时间恍惚,看不清东西。

  许多许多的往事纷纷乱扑打在脸平,麻麻的也不觉得痛痒。

  只是恍惚。

  初见的时候,相伴同游的时候,在水上的时候,在密林里的时候,在古庙里的时候……

  最后……分别的那时候……

  一直觉得不能相信,他为什么会那样的绝情。

  是,他为什么那样刻毒,绝情。

  即使不相爱,也不必那样互相憎恶。

  可是他后来做的一切,却着实是在憎恶。

  黑暗中一切不能抗拒的疼痛,蒙在脸上,只觉得凉。

  我伸手摸了一把。

  湿湿的。

  我流泪了?

  我怎么,怎么会流泪?

  我是蛇不是人。

  我怎么会流泪?

  培西拉离我而去的时候我也没有流泪。

  为什么要为了他流泪?我又不……

  我又不爱他。

  被水洗过的眼睛终于可以清晰的看见眼前人。

  所有的过往冲刷过后,这个人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我面前,沉着的,一语不发。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

  吖,谢谢小虚把那边的留言搬来给我看,我最喜欢的就是看留言了。

  抱住小虚啃一口,你继续唱你的哈哈嗨嗨的歌儿吧,我不打你了。

  魔

  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培西拉教我穿衣穿鞋……他握着我的脚时会促狭的搔我脚底,那种温痒让我学会人类极美好的情绪。

  欢快,微笑。靴子有长长的绑带,他会系如蝴蝶般漂亮秀美的结。

  然而那种快乐很短暂,他教我不过两次,我已经学会。此后自己每次再穿鞋,却都怀念那时的温痒。

  我目睹培西拉和白亚走远,那种心情正如现在我看着汝默向我走近。

  异常的空洞寥落,不似真实的伤感。

  我没有开口,似乎忘记了说话的能力。这所殿堂没落在地底,却一点也不显得阴闷促狭,空气清新,有淡淡的甜香气息。

  是他说:“我不是做梦吗?”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声音简直象是天边传来:“不是。”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简单的说:“和一群不会呼吸的人一起来的。”

  他讶然,神情是由衷的:“那条路太长了,你怎么走下来?我看看你的脚。”

  他拉着我手走到设着锦垫的地席前面,让我坐下,脱下鞋子替我看脚。

  脚当然已经不成样。

  不过也并不觉得痛。

  “我叫人打水来……”他忽然住了口,有些落寞的一笑:“忘了这里没有人。”

  “这是什么地方?”

  “我想闭关,修建的这里。”

  “建了多久?”

  “三年半。”

  他不知道去哪里打了水来,一只描着花的乌金的盆,透过水看盆底的花,有种易脆的清澈。

  我把脚缩了一下:“我自己洗。”

  我当然没问他是不是一个鬼。

  他不是。

  我也不是。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样漂亮的盆,用来洗脚,让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它的美丽。

  汝默象是知道我想什么,微笑着把我的脚按进盆里:“舒服吗?”

  水微微的温,的确舒服。

  但是痛楚也跟着醒过来了。

  他轻轻握住磨伤的脚踝,语气象叹息一样说:“还是觉得象一场梦一样。我没想过,过了那样久,还可以再见到你。”

  他的语气温和……如初识时候一样。

  我也觉得不真实,完全没有想到过会再遇到他,而且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中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和他……

  “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的相貌明明与以前不同了。

  “我看到的你永远是一个样子的。”他笑容有些苦涩:“眼睛,嘴唇,连站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我更纳闷。

  他的样子一点都不象恨我……

  反而,象是还在爱我。

  我不再是不通世事的懵懂的蛇。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人,不会看不出来这个。

  “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

  他把水端到一边,拿柔软的绸缎替我擦净脚:“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想。”我直接问他:“汝默,你是神是魔?”

  他怔了一下,柔声说:“我是魔。”

  我点了一下头:“想到了。”

  “怕我吗?”

  我说:“现在不怕。”

  怕的时候已经过了,再坏也不能比那时候更坏。

  他不提起,我也没有说。

  似乎那段时光没有发生过。

  他忘记了?还是故意不想提起?

  “可是我怕。”他说,手在我的鬓边停了下,似乎想抚摸,但只停了在那里没有动:“我的魔性又到了活泛的时候,再过一二十天,我会变的你认不出来,或许我会伤害你。怀歌,我总没有时间,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突然怔忡,下意识的问:“你建这里,就是为了把自己封起来?”

  “是,总要过很久之后,理智才慢慢回来。”

  我把从前的事,在一刹那都想了起来:“你上次说,让托克把我带走?”

  “是呵,我一直惦记你,可惜他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当时是希望你能走的远远的,以免被我误伤。但是那之后,想到再也不能见面,我一直在想念你。”他语气充满淡淡的悲伤,停了一停再开口的时候却很释然:“你也不是人,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汝默只是让托克把我带开。

  只是,只是把我带走。

  不是……

  一瞬间我眼前空白一片,只觉得手脚发软,身体无力的向后倒。

  争斗

  他轻轻托住我:“不舒服?”

  我觉得很艰难的呼出一口气:“不是。”

  “其实这里有人手服侍,”他别过脸:“不过你不会喜欢那些。”

  我想到那些没有呼吸的人:“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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