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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上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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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变回原来的样子,但却不知道该怎么作才能变回去……

  这天是雨天,我在一间废屋里避雨的时候,有人进来。

  我警觉地抬头看,是个大约十几岁的少年,被雨淋得透湿。他看到我在墙角坐著,咧开嘴笑笑。我盯著他看,似乎他是没有什么恶意。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拢拢屋里的碎木,生起一堆火,热情地说:“过来一起取暖吧。”

  我防备地摇摇头,开什么玩笑,我怕火。

  他看我如此,也没有再说,自行从背囊中摸出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肉,在火边烤起来。不用多一会儿,肉香四溢,油脂滋滋地冒出来,滴进火堆。

  我舔舔嘴唇,感觉舌头下面涌出许多唾液来。

  “要不要吃?”他冲我晃晃手里的肉。

  我犹豫再犹豫,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褪皮

  空城三 

  鲜美的,脂香四溢的肉味,仿佛一直在口中留存到今日。

  那是尝到的第一口美味,培西拉给我了许多许多的第一次,他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类,第一个朋友,第一个……爱上的人。

  但是培西拉并不爱我。我是可以和他同生共死的同伴,仅此而已。南城陷落的那一天,在熊熊大火中,他推开了我。

  向下坠落的过程很长,我在空中用力地睁眼回望,他与白亚站在将倾的城墙上,在火中,一对璧人的俪影,如一张古画,不惧死亡,不惧一切一切的磨难,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分开。

  眼前模糊一片,他永不会知道其实我并不想要逃生,我想要的,是与他站在一起……就算他知道,他所做的选择也不会改变吧?他仍然拉住了白亚的手,将逃生的机会给了我。

  这个选择异常明确。

  我是个应该得救的朋友,而他身边站的,是要和他同生共死的爱人。

  多么美好,多让人嫉妒。

  那一瞬间,心中转了一千一万个念头,似乎过了许久,但在我落进湖泊之前,蓝色闪电从我口中喷出,如惊雷一样的巨大爆破声响彻整个陷入火海的南城。

  一直一直,没有在培西拉面前显露我不同于凡人,是因为抱著那个希望,希望他视我如平凡的人类,希望能……令他爱上我。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终于可以死心放弃,他不爱我,我也没有必要再隐藏。

  因为,我要救他与白亚的性命,我不必顾忌让他看到,我是一条蛇……

  而今天,他的儿子,站在了我的面前。

  培西拉,你知道你的儿子在寻找皮克娄的宝盒吗?他知道当年我们九死一生的经历吗?他那清澈的眼睛,多象初见时的你……

  皮克娄的黑暗时代,已经永远一去不返,邪恶的盒子,也永远不会再现于人前。培西拉,许多年前我们愿意付出生命来毁灭的盒子,今天,你的儿子却追逐传说而来——

  世事

  难料。

  昏昏沉沈中,我汗如雨下。每一次褪皮,都这样痛苦,仿佛撕心裂肺样的剧痛。旁边聚集的蛇群不安地“!!”长响,似是急于分担我的苦痛,又似给我毅力和安抚。

  很久以前,还是一条小蛇时,褪皮并不如此艰难。

  或许这就是成魔的代价。

  这是近四十年来,第三次褪变。

  终于——我精疲力尽地躺在石殿中,周围的蛇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周身湿漉漉的如同从水中捞起来一样。每一分力气都耗尽,我舒展身体,躺著一动也不能动。

  被褪下的旧皮积绊在脚边,我冲它轻吐蓝芒。它慢慢腾空而起,火苗从中段燃起,向两端蔓延,眨个眼,那层皮化成了灰烬,散落无痕。

  一次与一次之间,相隔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与培西拉相遇后的第二年,我第一次褪化。与之相隔五年后,第二次。到了今天,才有这一次。费力地举起手,摸到光滑的,新生的,如婴孩儿一样的肌肤

  我一直以老人的面貌,生活在鲁高因。现在看来,是不能够再回去了。

  我变回了,少年的外形。

  长生不死的生命,与人,绝不相同。一次次褪变,我的相貌都与从前有所不同。一开始的我普普通通,现在则进化的有些妖异。

  毕竟我是蛇,妖蛇。

  与我相识的有著共同经历的人,渐渐老去,离开,只留我自己。有时我觉得很迷惑,那些往事,瑰丽的、伤感的、悲切的、雄壮的……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如果有一天,我也忘记了,那么,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盛放过的生命,黑暗中曾绽开的眩目的烟花,还有什么痕迹?还有谁知道,谁记得?

  恢复了一些体力,我摸索到自己预先准备的衣物,一件件套在身上。

  既然是以人的相貌生活,就必须守规矩,不能衣不蔽体。

  忽然有异响,惨叫,厉呼,刀剑相交的声音。

  我一惊,那声音一路由远及近,极快地到了跟前。

  轰然巨声中,大殿的石门被击得粉碎,乱石迸溅,我急掩住头脸,手臂和腿被尖石击中擦破,传来尖锐的痛楚。

  声音忽然止歇,我放下手,门口有光照进来,几个人类的身影背光站著,看不见脸。

  “这里怎么会有人呢?”其中一个人惊疑不定地说,大步向我走过来。

  ++++++++++++++++++++

  住在同一个天体 学会用眼睛去定情

  爱情是面镜子 有谁住在那里

  我寻找你 看见天敌

  点破天机 用我一滴泪的力气

  是谁发明抽屉 连心一起锁上去珍惜

  以为爱是天梯 顺著它的方向

  我只捡到 玻璃鞋子 花样繁复

  伤心是唯一的造物

  我不要爱的空城 请给我你的天真

  我不要情Se掌纹 为他作无谓的牺牲

  我不要爱的空城 抹去流星的陪衬

  在岁月渐老的国度 只看你轮廓写真

  ++++++++++++++++++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一瞬间,我以为时光倒流了回去。年少的培西拉,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姿,温和的声音……

  他扶住我的肩,我明白过来,这是劳伦斯,培西拉的儿子。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他问。虽然时间地点都这样危险重重,但我却恍惚难言。

  “亚莲,你来给她裹一下伤。”劳伦斯冲身后喊。一个人走近,我认了出来,是白天见过的,那个要买法师木杖的女子。

  她细心地给我止血,上药,包起伤口。

  幻觉吧,应该都是我的幻觉……真的象是回到了过去,培西拉倾心爱著的白亚,也是这样温柔如水的女子。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亚莲说:“可要我们送你去城里?”

  我在心里冷笑,说什么降妖除魔。要说魔,这一片沙漠里,我称第二,没有哪个不要命了的敢称第一。他们却一点儿看不到我是什么模样。

  但是,不是不危险的。如果他们早些进来,而我还没有褪掉旧皮,那是必死无疑。

  “你们是谁?”我轻声问。

  “我们来自西面,是来铲除这里的魔王塞纳洇。你为何一个孤身在此?你怎样来到这古墓里的?“亚莲说。

  “我是商人的儿子,跟商队一起穿越沙漠时,遇到了妖鬼……”我小声说:“同伴都不知去向了,许是死了……我不知怎么就到这里了,刚才醒过来,就碰到了你们。”

  他们为难地互看了一眼,劳伦斯说:“四海,你送他回城吧。”

  一个穿黑衣的女郎走到跟前,冷冷地说:“你还能自己走路吧?”

  我试著站直迈步,但力气没有恢复,而且,腿上两道割伤也不浅。

  “扶著我。”她的面庞雪白,眉眼非常秀美,但是说不出的冷漠。她的额上有显眼的,古老的血印——黥面?库拉斯特的血刑?

  这一队人好杂。

  劳伦斯不用问是来自斯坎奇诺那个权力之城。亚莲的容貌似是东方人。而这个四海,不必猜,我也知道她来自哪里了。

  崔凡克神殿的血刑,惩罚神殿中胆敢背叛的黥面——我听说过。但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让我见到。

  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叛行,会被烙上血印,却不赐死呢?

  我随她向外走。

  不经意地回头……我要不要,给他们一些忠告呢?

  这座古墓之所以被我选中来褪皮,正因为其他的小妖不敢来,墓的里面有鲁高因最最骇人的传说。

  算了,看他们的身手气宇,它不是他们对手。

  反正我的族类已经非常知机的躲藏起来,我没有必要自曝身份。

  我跟四海慢慢地走出古墓,一路上妖尸散布,血腥味刺鼻而来。我没有忘记扮柔弱,一个商人之子,十来岁的少年,可不能看著这样的景象行若无事吧。

  四海冷冷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走出墓门,她转过头来看我,眼神表达了疑问。

  “这里,应该是离城不远了……他们应该是需要你的力量的。”我说:“你应该到他们中去,我自己可以去城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指。

  顺著她指的方向,我看到远远的,也有散布的妖怪的血迹尸首。

  “我想,你是说,这条路上已经被你们清理过,称得上安全是吗?”

  她轻轻点头,转身走回古墓去。

  我仰起头,圆月的银辉照在脸上,我的元气渐渐地恢复。

  月光下,起伏不定的沙丘,多么苍凉。一百年前沙漠就是这样,一百年后也不会改变。我却不知我该去什么方向。

  风吹来沙漠夜间特有的凉意。我舒展腰肢,举步踏在漫漫银沙上。

  我是怀歌,一条已经活了许久的蛇。可以预见,还会活得很久很久。我不爱金银珠宝,不爱权势,不爱杀生,我……

  很迷惘。

  周围很寂静,风中却吹来不安的讯息。天边渐渐发亮,沙漠的白日又将到来了。

  在这日复一日的酷热中,我本能的察觉,黑暗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扩张,无声地,危险地,渐渐迫近鲁高因。这力量不是来自沙漠中那些小妖小怪或已死而不安息的厉鬼们。

  从东方,从地底来的黑暗……

  我闭上眼,倾听那即将到来的,末日的声息。

  不知为什么想起许久之前,听说过的一个女人。为了获得恒久的生命和力量,和黑暗达成了协议,将一个城中所有人的性命,献给黑暗。一夜之间,城中全部的人,都莫名的消失了,如夜间的露水,于黎明的第一道阳光下蒸发,没留一丝痕迹。只剩下那永恒不老的女人,与她恒久不变的美貌,在那空城中徘徊。

  没有人观看,没有人理会,再美的姿态,也只有寂寞与影子相伴吧。

  那个追求这一切的女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究竟快乐还是不快乐呢?

  亚特玛和波尔

  空城四 

  我在旅店住下来的时候,亚特玛问我叫什么名字。

  整日面对面打交道的人,已经成了陌生人。

  我第一次来到鲁高因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儿,我抱过她,喂她吃过糖。

  现在她的孩子已经有柜台那么高了,时光真正奇妙。

  人类长大,成熟,孕育后代,衰老……我却在一次次的褪皮后重新得到青春。

  “要一间安静的房。”我把铜钱放到她面前。

  “现在这世上还有安静的地儿?”她冷冷的反问我,一面呼喝她的儿子,那个半大不小的波尔:“不许乱跑!不然午饭只有面饼。”

  那个孩子停了下来,闷闷的坐在一边,把几颗圆滑的石子从这只鞋倒出来,又装进那只鞋里去。

  他的鞋子纯粹是摆设,亚特玛教训他多少次也没有用,他依然故我,整天光著脚,把鞋背在肩膀上到处乱跑。

  “这地方不该你来。”亚特玛熟练的把铜钱收走。

  我有些好奇:“那我应该去什么样的地方?”

  她很不客气:“你这么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应该好好儿呆在家里,和漂亮的贵族小姐一起参加沙龙,在玫瑰花园中聊天,喝葡萄酒,吃上等奶酪……”

  我有些好笑:“怎么见得我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了?”

  她拉过我的手,翻过来,用手指头搓了几下:“半个茧子也没有,一般的贵族少年还会练练剑骑骑马,怎么著也混个骑士的名头儿,你手上太细嫩了,恐怕连笔都很少拿。”

  我点个头把手抽回来。亚特玛的手却很粗糙。她曾经有过好日子,在没出嫁的时候,也曾经天天在头上戴著鲜花,穿著纱裙,脚踝上还有银铃铛圈儿。那时候她还说,怀歌哥哥,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她父亲会一脸惊慌把她抱走:“少胡说,他都多老了,你长大之后他的头发也白光了,你想嫁个白发老头儿啊。”

  可是,她的丈夫死了……留下一个愚顽不冥的儿子给她,还有这一间小店。

  我把自己的重量全放在床褥上。沙漠里的织品都是这样,摸上去总有点干脆,不够软和。

  或许是沾了太多的尘砂。

  褪皮耗了我太多精力,没多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旧梦。

  始终忘不掉。

  为什么旧皮可以那样干净的褪去,可是旧的记忆却无论如何无法忘记。

  培西拉。

  我好象曾经和他无限接近过,可是事实上,我的一切追逐都只是在原地打转,他不喜欢男人,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

  一条蛇。

  我的一切伤痛,都是自己找来的,是我自己非要喜欢上培西拉,然后如自虐般一直心痛吃苦。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包括……后来所有的事情。

  我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而这时候,才是鲁高因城中人活动的开始。

  沙漠日间酷热,淡水宝贵,白天出来晒太阳耗空汗的,恐怕全是外来者和笨蛋,真正的本地人都在太阳落下去之后和升起来之前活动。

  我在亚特拉那里喝了杯薄荷酒,她家的酒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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