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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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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笑着说:“傻小子,湖风凉,你病才好,我们回去吧。”
  哦,回去。
  夜里,辗转反侧,不知何时坠入梦乡。
  醒来又是一个晴天。
  倚在书房的窗前,一时发呆。
  风从窗间进来,又从另一扇窗穿过,吹向不知名的远方。满室生凉。
  窗含竹影清如注。
  神思游走。
  突然想起绿竹翁和洛阳的那个不知名的小巷,想起令狐与任盈盈的初遇,想起那首笑傲江湖曲,想起他二人从此江湖归隐……不禁叹息一声。
  转身坐下,一曲《潇湘夜雨》自指端轻倾,闭目处,长街,仄巷,夜雨,昏灯,西风萧瑟,落叶千山。一人独行,浓暗如铸。
  何去何从,前路茫茫。
  心神不宁间,已是一音弹错,发出难听的涩音。
  一惊回神,自嘲地笑笑,随口而吟:“古今落寞曲中隐,天地苍茫何处逃?”渐停了手。
  “古今落寞曲中隐……”突然传来极慢的低语,似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味。
  我忙抬头,却见宋言之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我起身笑迎:“不知守默前来,有失迎迓,海涵海涵。”
  宋言之微笑走进:“是我不让钟管家通报的。听你正弹琴……”
  我忙看他一眼,笑道:“琴声粗鄙,有碍清听,简非诚惶诚恐。”
  他自择窗而坐,动作洒脱自然,看看我,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不想听到如此琴音,只是,落寞了些。”
  我微怔,没想到被他听出来,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转身喊来环儿,低声吩咐了几句。
  宋言之沉默,只是也毫不掩饰他目光中的审视。
  我微不自在,在他对面坐下,笑问:“怎么,是不是我一病变丑了?”
  “哪会?……”宋言之一顿,遂又笑着转头打量窗外:“简非,算来与简相同朝十多年,今日竟是第一次到相府。”
  正说着,环儿已送来了一壶水与一只火苗窜窜的小炭炉,两只细瓷薄胎的白色盖碗。
  我接过来,笑着说:“是啊,寒舍生辉啊。今天简非仍是以茶相待了,还望守默不嫌鄙陋。”
  宋言之微微欠身,一笑算作回答。
  小小茶壶里的水堪堪大沸,我取下它,并不急着泡茶。
  宋言之兴趣勃勃地看着,也不言语,只拿了盖碗细看。
  碗身上,是远山,微云,老树,树下一人,衣衫轻卷。抚树而立,只留背影,似远望出神。
  用笔迹简意淡,其风平和简约。
  宋言之细细把玩,赞赏之意难掩。
  我笑道:“守默如喜欢,回头烧制了,送你一套如何?”
  宋言之放下它,欠身笑道:“如此,守默先谢了。”
  动作温雅。
  我看着他,叹息一声,作遗憾状:“守默实在不像个将军。”
  “哦?此话怎讲?”他眉微一挑,含笑问我。
  我朝他眨眨眼,笑道:“玉带紫袍,俊赏风流,见之如何令人生威?”
  宋言之闻言,朗声大笑。
  见水温也差不多了,我笑着取过盖碗,烫了,拿起茶壶,先冲入一部分水,后投下银针,并不加盖,慢慢推到宋言之身边。
  水汽裹挟着茶香缕缕上升,烟霞蒸腾般;银针冲上水面,悬空直立,又缓缓下沉;色如绿云轻弥;形似春笋初吐;芽叶鲜嫩,又似春山晨露。
  宋言之取过,静看着碗中变化,细辨着氤氤氲氲的茶气,轻抿一口,出神。
  我微笑问他:“如何?这茶可喝得?”
  他极慢地看向我,一瞬不瞬,半天说了两个字:“神品。”
  声音似叹似赞。
  我由衷笑出来,支起下巴,打趣道:“炭是深山松枝;水,是去年梅雪;茶,是明前银针,可我仍怕守默不喜欢,恼怒起来,再一掌劈昏了我。”
  “再也不会了……”宋言之注视着我,低咳一声,又补了一句,“以前是守默鲁莽。”
  “以后要喝茶,就来找简非。”他微笑着端起茶碗,神情已是一派自然。
  我笑道:“欢迎之至。”
  起身给他续上水。
  宋言之将茶碗送至口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我一笑:“嗯,不算太烫,可以喝了。”
  我一怔,想起这话正是那天我回董以仁的。
  不禁哈哈大笑,朝他一眨眼:“董状元好玩,简非跟他开个小小玩笑。想必守默当时也一定腹诽简非,说这小子真正粗鄙无文,唉,传言终究不虚啊——”
  说着作摇头叹息状,却不见宋言之回答。
  我看向他,他正端着茶碗出神,嘴角一丝微笑。
  我摇摇他:“喂,再不喝,茶真的就凉啦——”
  他一怔,低头细细喝完手中的茶,站起身,微笑道:“这茶令人难忘,”停了停,又说,“简非,你病才好,刚才那曲子不宜再弹。改天再约。”
  说罢,一揖而出,走得匆忙。
  
                  何处悠然
  浮云出岫岂心思。
  午梦醒来,却见简宁坐在床头,正看着我。
  我忙坐起:“爹爹,什么时候来的?怎不喊醒我?”
  他微微一笑:“见你睡得香,就坐了一会儿,对了,”他眉微一敛,随即又平和地说,“皇上派了何太医来看看你的脉相。”
  我早看见一中年人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形容清癯,目观鼻,鼻观心,不苟言笑。
  听简宁提及他的名字,他忙站起,来到我的床前。
  我笑着招呼一声:“何太医,前番谢谢你了。”
  他朝我看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躬身答道:“不敢。”
  说着,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说:“还请侍讲伸出手来。”
  他搭上脉,凝神不语,只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一周,起身道:“侍讲脉象平和,面色红润,双目神采沛然,已是康复。”
  我一听,心思转念间,只皱了眉头,说:“何太医,那为何我夜间常常惊醒,睡不安稳?醒来也头疼莫名。只怕最近都不能去朝中效力了。”
  何太医一怔,重又坐下,搭脉,目微闭,老僧入定样。良久,他朝我看一眼,躬身作答:“这个,下官也很疑惑。下官且去回复皇上。”
  说罢,告辞离开。
  简宁笑弹我的额头:“想偷懒?”
  我笑着说:“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阿玉。如今混得一天是一天吧。”
  简宁笑容渐敛:“只怕不易。皇上很精明啊。”
  我故作轻松地回答:“我只说头疼,想他也无可奈何。”
  简宁欲言又止,只拍拍我的头,微笑道:“非儿,你还是个傻孩子……”
  哼,不管了,我就是头疼,一想起他就头疼。
  果然,第二天何太医没再来。
  我早上看会书练会字,午后在后园垂钓,散值后明于远来,一同湖上泛舟。
  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我们只是闲谈。
  明于远问:“何太医又来过?”
  我笑着说:“是啊,他说我已好了。我告诉他头还疼,所以不想早日去应卯。”
  明于远笑着说:“只怕那两人都不好糊弄。”
  我嘿嘿一笑:“怎么不好糊弄?今天不是很好吗?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明于远静静地看我,微笑道:“傻小子,躲着不是办法。”
  我只觉脸微涨,横他一眼:“谁躲了?我怕谁了?我只是头疼还没好嘛。”
  明于远似笑非笑来一句:“头疼?只怕你有得头疼。”
  什么?
  第三天。
  早上睁开眼,窗外幽禽自在啼鸣,绿窗风凉,我正觉得愉快。
  可是,等等,绿窗……那窗下坐着的人是谁?
  那不是何太医吗?
  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许是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上前躬身道:“侍讲好睡。今天感觉如何?”
  我抚头皱眉,作痛苦状。
  他伸手搭脉,沉思间收手,只说道:“容下官在侍讲身侧,随时察看病情。”
  我一愣,随即笑道:“如此,请便了。”
  洗漱后,我来到书房,他也跟来了,待我坐下后,他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入定。
  开始时,颇不习惯身边多个人,后来书看着看着,也就忘了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耳边有人轻喊。
  抬眼就见他又躬身在一旁,低声提醒道:“侍讲头疼未愈,书看久了劳神,还是稍稍休息为佳。”
  什么?
  我疑惑地问他:“我什么时候说头……啊,对,头疼。好吧,不看了。”
  将书放下,右手取了笔才写了几张纸的字,就见他又躬身提醒:“侍讲头疼未愈,字也不宜久练,还是静养的好。”
  我听后,放下笔,笑着说:“也罢,就静养吧。”
  何太医也不搭腔,又坐一旁入定。
  郁闷间,见钟管家领了宋言之来到书房。
  大喜。
  我上前拉着宋言之的手臂,笑着说:“守默守默,你来得正好,我正闷呢。”
  宋言之看看我的手,微笑道:“看来我今天来得及时。”
  我说:“是啊是啊,简直来得太好了。”
  眉开眼笑。
  宋言之转眼间,已看见何太医,一怔。
  我笑道:“简非头疼未愈,所以何太医在一旁看着。”说着朝他偷偷一眨眼。
  宋言之就笑了。
  他说:“今天正好得空,我们一同骑马郊游如何?”
  我抚掌大乐:“太好了,飞云崩雪也已经很久没能奋蹄飞奔……”
  正说着,就见何太医已躬身站在一旁,低声道:“侍讲只怕不宜出游。”
  我一怔,问道:“为什么?”
  他仍是谦恭有礼:“侍讲头疼未愈,受了风可不好。”
  我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软语恳求:“何太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骑过马了,就出去这一回,好不好?”。
  何太医不自在地看了看我,说:“好吧,只此一回。那,下官暂先回去。”
  我闻言,朝他一揖,笑逐颜开:“谢谢,简非就知道何太医最好了。”
  何太医一听,脸色微红,一躬身,离开了。
  我转身朝宋言之眨一眨眼说:“终于哄走啦。哈哈,我们这就出去玩吧。”
  宋言之看着这一切,满眼笑意,说道:“看着你这样,石头也会说话的。走吧。”
  可是还没走出去,书房门口已躬身站着一人。
  我定睛一看,顿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面红耳赤,脸上汗水涔涔而下,十分恭敬地低声说:“简侍讲,这个,下官奉皇上之命,在侍讲头疼未愈前,寸步不移,”说着,抬头飞快地看我一眼,“还请侍讲包涵。以后,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但请开口。但是这次……”
  剩下我干瞪眼。
  宋言之见状,微笑着坐下,说:“既如此,简非,我们就对坐闲话吧。”
  我偷偷瞪何太医一眼,那家伙又已老僧入定状。
  宋言之闷声笑起来。
  我脸微红,咳嗽一声,问道:“不如守默讲讲你是如何领兵作战的吧。”
  宋言之微微有些惊讶:“哦?你感兴趣?”
  我说:“嗯,我想去边疆去看看。看看千嶂孤城、长烟落日、朔气金柝、沙场点兵……”
  宋言之不言语,只深深地看着我,许久,他轻声问:“你到过那些地方?”
  我一笑:“没去过,但神往。”
  宋言之轻声道:“边塞广漠,壮阔雄奇。只不过两国交战,却无任何美感可言。”
  我叹息一声:“是啊,战争向来最是残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宋言之一怔,低低重复一遍这句话,久久不再说话。
  我说:“不说它啦,说些令人愉快的话题吧,我已经够不愉快的了……”
  宋言之微笑道:“好。那我给你讲讲我昊昂边塞风情,如何?”
  我笑道:“好好好,快讲吧……”
  宋言之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却又见何太医站起,躬身提醒:“侍讲病未痊愈,宜静养,说话亦劳神。”
  我一怔,呆呆地看着他,已经不知说什么是好。
  何太医见我这样,神情微不自在,脸上又开始流汗。
  宋言之见状,笑着站起来,对我说:“看来,守默还是先告辞为佳。”
  只得将宋言之送出。
  他回转身,笑着对我说:“守默明日再来。”
  我一听,只觉眼前一亮,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摇了两摇:“真的啊?那明天记得早点来。”
  他看我移时,微笑道:“好”。
  转身告辞而去。
  余下的时间,我做什么,那何太医总会提醒不宜这、不宜那。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到黄昏,他终于要离开回复他的皇上去了。
  我心中一动,画了一幅画,让他带给皇上。
  画中是一只鸟被锁于笼中,面对广阔的天空,悠然神往状。
  送走何太医,我心中叹息,这一天真够呛。
  第四天。
  醒来时,居然又看到何太医端坐在窗前,入定状。
  我头不疼,也疼了。
  皱着眉,看着他。
  他神色不变,上前搭脉,躬身如仪。
  书房里,他小心地取出一张纸,也不说话,又退到昨天的椅子上坐禅去了。
  我打开,一阵惊喜。
  画中,一片近水遥山,林木郁郁,一只小鸟自由地嬉戏其间。
  我正准备笑问何太医,转睛细看,却看到鸟的脚上画着一条细不可察的线。
  哼,线的另一端是谁?
  郁闷。
  这一天,我被何太医盯得浑身要冒火。
  何太医看向我眼神一次比一次小心,他的提醒也一次比一次更恭敬。
  到黄昏,他终于要离开了。
  这次,仍是画了一幅画,让他带去。
  画中,一只困兽,肌肉怒张。
  第五天,果然,何太医准时到我房中静坐。
  我叹口气,起床。
  真正是有气无力。
  坐在书房里,看着何太医带回来的回复,我气得直想骂人。
  画中,一虎悠闲,阳光下侧卧,微眯双眼,只差没手一勾,说声“妞,来,给大爷我笑一个。”
  我只得转向何太医,说:“今天头疼万分,没有力气磨墨,能不能请太医帮个小忙?”
  何太医磨墨。
  一会儿我说:“今天乏力,能不能请何太医替我将钟管家找来?”
  何太医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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