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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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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什么呢? 
  初冬的月,照于室内,梅香轻流。
  记起了简宁的三十岁。
  为了他的生日,我准备了一年半。
  叫钟管家去找五十两最好的山羊毛,并且要求是剪下来的越长越好的山羊毛,钟管家听了我的要求后,一脸坚忍,终于在两个月后给我送来了。
  果然是上好的。毛色洁白,纤维光亮细长而柔软。经过一番处理后,请吴娘纺成了羊毛线。
  洁白细软的羊毛线。又就地取材,用竹针打了一件超薄纯羊毛毛衣。
  每次都是早早地支开环儿,我一人坐在室内,挑灯准备。
  家明的线衫好几件出自我的手,想着我织的毛衣会给他带来温暖,心中便觉温馨。
  但是,简宁会不会喜欢呢?
  取来真丝,找来最好的绣娘将它缝制成了一件素白的长衫。
  画了一幅墨竹图,请绣娘以此为画样,自左下方向上斜斜绣在长衫上。
  绣得很成功。
  这样的衣衫穿成简宁的身上会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记得他生日前夕,当我将这两件衣衫送给他时,简宁十分吃惊。
  尤其是对那件线衫,他脸上神情之复杂,我一时难辨。
  他问我怎么会想到将羊毛变成线时,我照例语焉不详,将原因归之于纷乱的念头之一。
  许是震波渐消,简宁微笑着看我,说十分喜欢这两样礼物。
  至今记得当时他穿上那件真丝长衫的样子。
  颜如秋江澄月,衣胜苍山白雪,衫上竹子清瘦秀挺,卓约清逸,仿佛微风可动,
  唉,我看着他,心里知道,这样的温润不是家明,只属简宁。
  昊昂后来开始流行这样的着装;羊毛,也不再仅仅粗制成毛裘,开始出现各种羊毛加工产品。
  呵呵,生日礼物。 
  我低头伏于书上,这明于远究竟想要什么?
  看着面前的书,我心中一动。
  算了,就送他一份礼物吧,这狐狸也很有趣。
  明于远生日当天,简宁与我皆在被邀之列
  这还是七年来第一次到他家。庭院简静,疏落之外别有大气。
  此日,他似乎并没有请多少人,只设一桌于东厅。
  今日能被明国师邀请的人,大约都不简单吧?我如间于其中,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征得明于远的同意,由人带路,来到他的书房。
  室内,应是地火龙了,很温暖。
  纤尘不染。除了一琴一几一榻,余皆为书。
  书房窗外,也栽了一株梅,苍劲枯瘦,疏影横斜。我依窗而立,不禁微笑。
  取过一本山水小品,在窗前坐下,静静地翻看,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啧啧啧,看来我这个老师今天是连一句生辰快乐都听不到了。”突然狐狸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惊醒中抬头,就见他已斜坐在我对面,满脸那叫一个哀怨。
  我睡意还未完全消除,却已被他逗笑出声。
  他突然一愣,微转了脸,低咳了一声。
  捧出准备好的一只梅花型陶泥小盅,上面是一只梅花型盖子,递上前去:“祝老师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朝。”
  “哦——”明于远接过盒子,在灯下细看。
  它的身侧,我以钟王小楷笔意刻着八个字:德为世重 寿以人尊。
  细细抚摸着上面的字,明于远微微笑起来。
  他打开梅花盖子,里面是四十个梅花型陶泥字模。散发着的,正是梅的极清、极冷的香。
  他略疑惑地看我一眼。
  我微笑着将它们取出,拿出准备好的一盒胭脂,又取来一张纸铺于桌面。
  将字一个个印在纸上。
  香暗绕窗纱,半帘疏影遮。 霜枝一挺干,玉树几开花。 
  傍水笼烟薄,隙墙穿月斜。 芳梅喜淡雅,永日伴清茶。 
  明狐狸看着,又开始凤眼流光,显然这份礼物他是满意的。可是,我还不满意。
  于是,又将这些字模重新组合,再一一印在纸上。
  茶清伴日永,雅淡喜梅芳。 斜月穿墙隙,薄烟笼水傍。 
  花开几树玉,干挺一枝霜。 遮影疏帘半,纱窗绕暗香。
  果然,看着看着,明狐狸开始轻皱眉头,突然他眼中光芒大盛,朗声大笑,“哈哈,好好好,简非,好一份生日礼物!”
  我笑起来,明狐狸看到它的表情果然很有趣。
  清代张奕光做这首回文茶诗《梅》时,一定想不到它还有别的用途吧?
  不多久,活字印刷开始在昊昂出现,此是后话。
  “如此良宵,怎能无酒?”他笑着站起身,命人取来一壶酒。
  我没有喝过酒,不知道简非的体质能否饮酒。醉了到不怕,只怕醉后胡说。
  见我迟疑,明于远笑着说:“放心吧,这酒不烈。再说,醉了也无甚要紧。刚才简相来时,见你睡着,怕路上风寒没有喊醒你,已先回去。今日你且在我府中歇一晚。”
  我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起身倒满一杯,送至明于远面前,“圣寿祝天长。”
  明于远微笑接过,一饮而尽,凤眼光彩流溢,顿生魅惑之态。
  “来——,”明于远递过来一杯,“简非。”
  我喝下,渐渐就见两个明于远在面前晃,依稀听自己在说两只狐狸之类,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人海身藏之三
  谁隔晴窗唤梦回?
  醒来时,正幽禽宛转,红日高照。
  我睁开眼,有瞬间出神。并不熟悉的床帷,鼻端是淡淡的檀香。
  “呵呵,醒了?”一惊回头,却见明于远神清气爽坐在正对床的一张椅子上。
  我微不自在,“昨夜……”
  “醉了。”他接过去。
  说得真简省,可惜还是废话,我难道不知道自己醉了?
  我暗扁扁嘴,他低笑出声。
  “那这儿?”我环顾一眼四周,布置洁净简雅,不沾半分胭脂气。
  “我的卧房。”他回答得照样波澜不兴。
  哦?
  起来将衣衫穿上,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帮我将袍带系好。
  洗漱后,明于远唤来丫头帮我梳理头发。
  收拾停当,回身之际却见那姑娘正怔怔地看着我,我朝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就见她的脸“突”地红了,飞快地看明于远一眼,慌忙转身出去了。
  这是什么状况?我看了看明于远。
  他笑得那叫一个狐狸,“走吧,用过早餐我送你回家。”
  就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
  我横他一眼,“你这么闲?忙你的去吧,我已不是孩子,自认得回去的路。”
  “嗯嗯,那是,简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语多敷衍,说完还大笑数声。
  我恼怒,走得更加快了。
  回到自己的家,要来热水,泡了进去。努力回想昨夜的事,却半分印象也没有。
  竹子的影子淡淡地印在窗纸上,明瓦上有光柱泻下来,细微的灰尘在其间茫然地浮动。一如那些前尘往事,在时光的流逝里,渐渐变得烟尘一般,飘忽,迷茫。
  曾经以为的刻骨铭心,却原来在回首之际,会变得这般模糊。
  渴慕的笑容,如家的温暖,雪白的海潮……全在时间的洪流里向后一一飞掠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剩下轮廓,剩下轻轻的影子,最后,什么都没剩下,除了,寂寞。
  生年非不思,思来成寂寞。
  头埋进水里,脸上的微咸融在其中,了无痕迹。
  从今北窗蝶,长是梦中身。
  来到书房,不由一怔,明于远正端坐其间,我进来后,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我,狭长的眼里一片深沉。
  我渐渐不自在,“你看什么看?刚才不是说今天不来的吗?”
  “突然又想来了。怎么?学成了,要赶为师走了?”他又开始一脸幽怨。
  我瞪向他,“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怎么就这么闲?”
  “食君禄,分君忧………嗯嗯,”他重复着,斜看我一眼,“有道理啊。我现在是简府西席,自当为学生排忧解难。说来听听吧,简非,你忧从何来?”
  满脸的热诚,要多假有多假。
  我再忧郁也笑出来,“今天不想看书,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有何不可?”他身材颀长,走他旁边我勉强只及他的肩。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们大声吆喝,叫卖的多是自家粗制的物品。
  店铺不少,但门面多仄而暗,里面物品杂乱,除了几家珠宝店、丝绸店,估计是因为财大气粗的缘固,店面典雅,出入人物也大多衣衫光鲜。
  看半天有些累,明于远与我来到一间茶馆。
  走进去,里面却只零星地坐了几个人,似乎也只是为了喝茶而来,喝完即走,并不作停留。
  二楼更没什么人了,突然就觉得奇怪,茶馆不应当是很热闹的地方吗?
  茶上来了,用具粗糙,汤色浑浊。
  “啧啧,你这什么表情?杯里是洗澡水?”明于远坐我对面,一脸促狭。
  “我就不相信你能喝下它。”我轻横他一眼,将面前的茶杯推过去。
  他将杯子接过去,也并不喝,只是在手中轻轻转着,不知想什么。
  我看向窗外,楼下街对面有一对父女在卖唱,旁边围一圈人,袖着手,北风中也听得兴致勃勃。
  看来哪儿都有艰难讨生活的人,当然,哪儿也都有闲人。
  我算不算得上幸运?风雨不沾,衣食无忧。
  以前是,现在是。
  以前,我只要做个好学生,年年将门门接近满分的试卷带回去,家明会笑着说:“想不到傻丫头居然是个天才。”
  天才。
  他不知道他的夸奖,是我惟一所享的乐趣。
  深夜攻读,四季勤练,尽可能多地阅读各类书籍,只为他说一声好,一切的苦都不是苦。
  与同学并无深交。
  为个殊不了解的歌星会兴奋半天;看到邻班的男孩过来,会脸红咭咭笑;有人寄来一封情书,没几个时辰,就全班皆知;生个病,是受苦;失恋就是世界末日,哭哭啼啼,渲染得天下皆知,因为知道会有人哄。
  这样单纯而爽利的时光,我全没有。
  我是嫉妒她们的。
  也有男孩子来约我。
  青春痘,手大脚粗,莽撞而过剩的热情,胆汁质,女朋友往往是他们相互炫耀比夸的资本,只差没除下她们首级别腰间,以示自己魅力与才干。
  不,他们也不是我的选择。
  我通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并不言语,他们也就知难而退。并没有谁执着,因为知道转身自有娇俏少女巧笑嫣然,作盈盈解语花。
  不不不不,其实是我,我没有勇气与他们接近。
  我摇摇头,对自己笑一声。
  抬眼却见明于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他这样子,多久了?我慢慢地红了脸,恼怒起来,“看什么?你这人,总是这么鬼鬼祟祟。”
  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只将手中浓浊的茶一口而尽。
  我瞪着眼,不能置信。
  他笑敲我的头,“看来,这茶入不了你的眼哪。如果这茶馆你来开,会怎么做?”
  我笑着说,“我来嘛,不难。”
  “哦——”明于远一脸兴趣,“愿闻其详。”
  我想了想,说:“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你看看,”我指着茶馆阴暗的环境,“首先,茶馆布置得要像个茶馆,明净敞亮,放些绿色盆栽什么的;墙上嘛,刷得雪白雪白,张贴着些,嗯嗯,如我师这样人物的字画,那叫借名人自抬身价。再给茶楼取个漂亮的名字,一品居兰轩之类,初步准备工作就算完成啦。”
  “粗喝的,就坐大堂中;如不想混迹市民中呢,就在楼上临窗处设几个清净之处,叫雅座。”
  “再来是伙计。”我看一眼明于远,却见他似听非听,目光似落非落地看着楼下一位姑娘的背影,听我停下来,转头向我看来,我一笑,“伙计嘛,就挑几个目清目秀的,因为是个人,都会好色而慕少艾的,不是吗?”我说着,抬起下巴示意楼下那位渐行渐远的姑娘。
  明于远笑起来,眼睛微眯。
  “至于喝茶嘛,喝的是闲情,讲究的是风雅,色香味那是一样不能少。这乌突突、刷锅水似的茶,谁喝?所以,得精选好茶,再招个沏茶高手来。还有,就是这茶杯了,”我转着手中的杯子,“你看看,笨头拙脑,粗糙无文,好马总得配好鞍吧,所以,杯子也得换了。”
  明于远在一旁配合着点头。
  呵呵,果然是听话人的热切,加速了说话人的舌头,我有点收不住。
  “还有,花钱嘛,是找份乐子,你看看这儿有什么?可以准备些茶点、茶果之类,反正有闲人愿意掏腰包。另外,但有口齿之享,也还不够,这耳朵也不能闲着吧?”
  “哦?”明于远看着我。
  “找个什么会说故事的啊,会唱曲儿的啊,讲些英雄故事、唱些传奇史话之类,对市井小民来说,也算教化一件,对不?这样一来,就全有了。”我笑看向明于远。
  不曾想,他越听狭长的眼里神色越难辨。
  我暗暗一惊,忙转了口,“啊,当然,”我笑睨明于远,“如果能请到像我师这样的人来,隔三差五当堂操琴一曲,啊呀,那可是要挤垮茶楼的啊!”
  明于远一愣,忽然朗声大笑,站起来拉着我的手,看了看邻桌一位正呆坐着看我的中年人,下了楼。
  啊?什么时候旁边多了这样一个人?来不及细想,我被他拖着一路踉跄。
  “喂喂喂,慢点啊,我还没说完呢——还有最重要的,你要不要听?”他猛然在楼梯上停下来,害我收势不住撞在他背上。
  “哦?还有什么最重要的?”他似笑非笑,看着狼狈的我。
  “这茶馆嘛,经营好了,人就会多,人一多嘛口就杂,多好的消息渠道啊,你想了解物议……”
  我正说着,不想他身子前倾,几乎贴近了我的脸,一股淡淡的檀香袭来。
  抬眼间,就见他注视着我,神情一片深沉。
  我一愣,飞甩脱他的手,将他一推,落荒下楼。
  站在茶馆楼下,一阵茫然,
  “啧啧啧,简非,”耳边传来明于远听似浑不着意的声音,“你可真别扭。”
  我瞪他一眼:“要你管?”
  他又大笑起来,张扬恣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三个月后,但听城中人纷传兰轩茶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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