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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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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克走上前来。
我浑不在意地把它放在桌上,笑对阿巴克:“不好?那当花瓶好了。”
说着,取了剪刀,到外面梅林选了一枝梅花,在瓶内注入清水,插上。
“如何?”
净水瓶,光华流溢;古梅枝,冷香寒泻。
他二人不置可否。
不知是不是趁我出去时,二人商议过什么,这会儿神情已恢复正常。
“妙莲出家多久了?”迦叶坐在书桌前,俨然又成一代高僧样。
“没多久。我不喜参禅、诵经、礼佛……所有佛经我都不感兴趣,一应佛事我也不想参加,所以主持师兄让我一人在此静修。”
这话,不算说谎吧?
“有意思。什么心境如明月穿沼,虚空无着,——东鳞西爪偷来的吧?你这小沙弥是不是胡乱听了和尚们几句话,于是搬来吓人?你识字吗?”
阿巴克依了窗子,笑问我。
我也微笑:“书以读无字书为上;识不识字有什么重要的?”
“何为无字书?”迦叶问。
“天光云影,木石花鸟;风物流转,四季邅递;……机神触处,尽是无字书。”
我随口答。
他一哂:“这话也是听来的吧?”
我指着梅花,问他:“大师看这如何?”
他目光痴迷地注视着瓶子:“这净水瓶乃佛门圣器,不可妄评。”
我笑道:“大师眼中见到的是瓶子,妙莲眼中见到的是生机,——梅的生机,自然的生机。”
迦叶一愣。
阿巴克问:“那又如何?”
“心心念念全是这瓶子,吃斋念佛,终难成佛,充其量一瓶痴。”
我微笑。
阿巴克不怒反笑:“我迦叶禅师不是佛,你这贪吃贪睡的小丑八怪倒是佛了?”
“饥则食,困且眠,一切均随真性本心,如何不能成佛?”我不以为然。
他看着我,无语。
“你这小沙弥确实有些意思。”迦叶深深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在飞雪,纷纷扬扬,远山近树,皑然欲白。
我不由一阵兴奋,再下大些,就可以踏雪寻幽了;转念间,又怅然。
这大雪要是封了山,明于远如何才能到来?
“忽喜忽忧,分明是个小丑八怪,刚才却要充老成。”耳边热气传来。
回过神,阿巴克一张放大的脸正横我面前,我急向后退,撞在了桌角。
“小心。”他一把扶住我。
身后桌子一阵轻摇。
我疼得丝丝吸冷气,却笑道:“殿下是怕把这瓶子撞碎了吧?”
他不答,打量我:“你怎么好像越来越黑了?第一次见你时到还好,……不过当时光线太暗了。”
又疑惑状:“明自暗出,净从秽生……身上气息是真好闻;声音也十分动听;举手投足也韵味十足,偏偏这脸这肌肤……”
这都说的什么话?
他们芬陀利国对佛门弟子都是这种态度吗?
“王子殿下还是请回吧,别扰了妙莲静修。”
我打断了他。
“生气了?瞧这暗沉沉的小脸紧绷的……”
我一掌拍飞他探过来的手。
“果然没有练过武,一点劲道都没有。你一人居于这荒山,处境堪忧啊。”
他居然摇头攒眉,忧虑状。
我看着他,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半点睿智、深沉、雄才大略处,难不成明于远也会搞错?
除了这双眼睛。
沉思时,他眼神深邃难测,整个人自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着迷了?我比你好看多了吧?”
他笑看我。
我真正好奇起来。
忍不住开口:“芬陀利,意为白莲花。此花生长于佛国阿耨达池中,人世间难以见到,所以称作‘希有之华’。你的国家既以它命名,定是佛法昌盛了。可你们对待佛门子弟的态度,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他仿佛怔忡半天:“我怎么老忘了你是个出家人的?好了,小……妙莲,你住持师兄既把净水瓶放你这儿,想必你定有保它的能力了。什么无字书、无弦琴,你不露两手,只怕终难令人信服。”
“殿下真相信一只瓶子会给一个国家带来强盛吗?”
我反问他。
许是听出我话中的不以为然,他端正了脸色:“小……妙莲,你内心纯净,所以我也不瞒你,这净水瓶我们这回是势在必得。我芬陀利国自从失了它,国内五分五裂,旱涝之灾年年不断。它关乎国运的传言,我虽不全信,但它本是我国之圣器,还是归还我国为佳。”
我微笑:“带回去,日夜供着,你芬陀利国就能天下无敌了?你一路而来,肯定经过不少国家吧?这些国家中必有较强盛、富裕的,王子殿下是否认为它们也是沾了这净水瓶的光,才得如此的?”
他一愣,无言以对。
“作为一国之储君,纵使将来不思进取、庸碌无为也不要紧,反正有净水瓶护着,对不?若是发大水,你只须高举它,洪水就会‘嗖’地钻进这宝瓶中,等旱时又会自动流出来灌溉,对不?若有外敌来犯,殿下只许祭出净水宝瓶,强敌定会灰飞烟灭的,对不?”
他小麦色肌肤顿作小豆色。
红小豆。
“你这小丑八怪!”
几乎没咬牙切齿了。
“妙莲,你竟是这样看我的?我还没有昏聩无能到要依赖这净水瓶的地步。只是芬陀利百姓相信它能估我国,所以我们想把它取回去,对于获取民心、挽回衰败国势,可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我不以为然:“你这做法,或许会暂时生效。但如只靠精神迷幻,你想要的民心,只怕终会得不到。百姓最讲实惠,你让他有饭吃、有衣穿、幼有所依,老有所养,他就会相信你。这一切,瓶子做不到,但你可以做到。”
阿巴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依你看,我应当如何着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内部四分五裂,就想办法统一起来,中央集权确实更便于一国统治;旱涝无常,就兴修水利,建设灌溉工程,加强农业发展;对内宽政仁和,力倡教化,鼓励手工业发展。轻瑶薄赋,百姓富有了,等于国家富有,所谓藏富于民。对外进行广泛贸易,与各国通商往来……阿巴克王子殿下,你要做的事多了,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消磨在一只无谓的净水瓶上?”
他看我半天,突然然沉声问道:“你是谁?”
俊朗的脸上,英睿之色尽显。
我微笑:“莲花寺中扫叶僧,妙莲。”
他神情放松下来,忽拉了我的手:“来来来,我们仔细探讨探讨。”
我抽回了手。
他也不介意,只是说:“妙莲,你的话很有道理,我阿巴克突然想看自己究竟要用多久,才能把我芬陀利国建成一个强大的国家。”
神情骄傲,充满自信。
我笑问:“不要瓶子了?”
他一呆,眼中犹豫之色闪过。
昨夜无法洗澡,半夜没睡着;今天午梦又被吵醒,还费神说了这么一堆话,我突然睡意上来。
“王子殿下可回去想想,我渴睡了。”
他居然无异议,走了出去。
我一笑摇头,昼寝。
若是明于远在,一定也会像孔夫子一般,骂我朽木不可雕的吧。
明明关照过只许挑无关紧要的话说的,我却为了这净水瓶冒险对人心作试练了。
没办法,既然答应了他们,就得勉力试试,力争留下这净水瓶。
作者有话要说:手边还有一章,正在赶。。明天贴出吧。熊猫简留言。。。
谈风论月
月在青天影在波。
醒来时,已近黄昏。
雪,居然遮了满山;这会儿,渐下渐止,只有几片零星飞扬,天已透着亮。
梅枝覆雪,清气流动;竹林间,雪压枝条,风吹过,簌簌簌,落地有声。
这样的宁静。
依窗而坐,雪光烛映,虽是冬日黄昏,室内却有别样的莹白光润。
灯也不燃,我在半明半昧中,神思游走。
此间事了,真能与明于远退处湖山,从此红尘自远,明山秀水中,相伴终老吗?
他建立强大帝国的理想就这样抛了?
事后回首,会不会惆怅满怀、引为憾恨?
还有阿玉。
“你如白莲,我希望是另一枝,与你同生共荣……”
……阿玉。
他会允吗?
窗外卟地一声轻响,我惊醒回望。
有竹枝被雪压折,这会儿正弹回去,枝叶相碰间,雪霭然而下,纷乱。
乱得似我的思绪。
我自嘲般一笑。
身处幽境,却不能心清,我充其量确只是个假和尚。
其实,红尘世外,无关处境,关乎一心。
“小丑八怪一人坐窗前做什么?静坐参禅?”
恍惚间,我随口而答:“是啊,在想。心静了,尘海亦山林。心不静,纵处莲花世界,也难臻清凉境地吧?……”
突然住口。
这番话对他说了,有何用?
“你在说我们?”迦叶走进来。
窗外的雪光映着他的脸,苍白瘦削,眼神倦怠,微露茫然之色。
“大师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我脱口问。
“你这小沙弥心地真不错。”他朝我微微一笑,瞬间神情已复淡然。
“确实,丑归丑,很有趣。”阿巴克作赞成状。
“王子殿下目障、心盲。纵使红颜如花,不过刹那芳华。春来,山容骀荡,花叶织锦,繁华满目;到冬天,一切幻象全部消失。山枯水瘦,苍岩如刻;神清骨秀,始露真容。你看不透这些吗?”
“善哉,这就是你说的无字书?”迦叶微笑。
我亦朝他微微一笑。
阿巴克看着我,沉思惊讶之色掩过,换上一副玩笑模样:“小沙弥因为自己生得丑,找借口。”
他生得原就俊朗高大,此时大约有意展示魅力,人更显得俊逸异常,阳刚爽健。
“如何?也心动了?”他俯身朝我看来,眼中温柔如水,话音里居然也温柔如水。
也——心动?
我一笑,不去理他,看着迦叶:“夜谈无饮,终失一味;大师可有兴趣尝尝妙莲沏的茶?”
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我与阿巴克,听我问,微笑道:“当然。妙莲心清如水,沏出的茶,定然别有味道。”
说罢,看了看阿巴克。
阿巴克温柔敛去,皱起了眉:“国师,你看他双手乌骨鸡爪似的,不知多少天没洗了,沏茶?”
我一怔,看看自己的手,觉得他说到现在,这话最正确,不禁心底挣扎。
要不要稍稍洗一下?
迦叶微笑:“洗与不洗都无妨。”
也罢。
再忍几天吧。
可是,……忍得住吗?
我心底摇头,取出茶具。
环儿粗心,木炭居然没带。
“怎么了?”迦叶问我。
“木炭没了。这当儿到何处去寻松枝?有,也已被雪浸透了,燃起来只怕有烟无火,损了茶味……”
心念一动,想起个著名的佛教故事。
我取出沈都统给我的一把削如泥的匕首:“二位稍候。”
从外面进来时,灯盏已经燃上,他二人不知说些什么,见到我,住了口。
“行了,可以煮水了。”我把十根圆溜溜、细长长的物事放在桌上。
松香淡逸。
取了小炭炉,准备燃火。
“这是什么?!”迦叶突然失声问。
他盯着桌上我带回来的东西,脸色苍白,大惊怒。
我看着他。
“这……这……这是佛指?”他颤抖着取起一根。
佛指?
这么说也行。
迦叶满脸震怒:“你想用佛指燃火?!”
他果然这样问了。
真是有趣。
我笑起来:“我想看看有无舍利子。”
“你糊涂了?它是木头的,怎会有舍利子?!”
“既然是木头,大师何必动怒?”
他一听,僵坐如石。
炭火红暖,茶炉嗞嗞微响。
他二人全不说话,只是看我动作。
水沸,温杯,倒水,投茶叶,再倒满水。
“请吧,二位。”我把茶杯推到他们跟前。
茶香四逸,混了雪气、梅氛,别有清韵。
这两位却不动,扮坐佛。
我真诚道歉:“放心喝吧。刚刚燃的,是自精舍东侧一间存物库里的木料上,切下来的。只不过,妙莲故意削成那模样,想与大师开个玩笑。”
迦叶身体一颤,醒了。
怒意消退,换作一脸的不可思议,看着我。
阿巴克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看着我的眼神别提多亮。
好像我不再是个丑八怪,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净水瓶。
迦叶也慢慢笑了:“妙莲,想不到你用这方法试练我的修为……迦叶惭愧,自八岁参禅,枉念了十九年佛经。”
说罢,取茶,微抿。
又是一怔。
再品。
“阿弥陀佛,迦叶原来以前喝的全是刷锅水。”
见他懊恼,我忍不住劝慰他:“大师整日参研佛法,无暇他顾。妙莲性懒,向来只是无事忙。”
“无事忙?”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发问。
我微笑道:“大师刚才喝的茶,是妙莲收集的春日竹尖上的晨露泡制而成;茶则采自岩顶云雾;——小泥炉,老松枝,紫砂壶,白玉杯,二三友;就着窗外竹风、雪夜梅香、云中钟磬,这茶,怎会无味?”
“二三友?”阿巴克重复一遍,眼含微笑地问我,“你真当我……我们是朋友?”
我朝他真心真意一笑,算作回答。
他深深看着我,不说话。
“好一个无事忙。妙莲小师父心无挂碍,恬淡自适,是真得了自在,这茶沏得大有禅意啊,”迦叶自失地一笑,“迦叶自幼年起除了诵经礼佛外,钻研最多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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