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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三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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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能够遇到他,见到他安好无忧,其实已经够了。 


我手一松,柔滑的衣料从指间簌簌滑走,委地无声。 
屋里没有旁人,我四下里看了一眼,只觉得茫然无措。 
低头去捡衣裳,目光掠过枕边,忽然顿住了。 
枕畔安静躺着一只异常精致的香袋,雪白的缎子上绣着两段云纹,袋口缀以明珠,隐隐的宝光流转,却不富丽张扬。 
我把香袋握起,拉开袋口, 袋里的东西滑出来落在我手上,温凉光滑,坚硬晶莹,是一枚美玉雕琢的青菱花佩。我握着那块玉佩,愣愣在榻上作声不得。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明宇临去时的眼神,冷漠,疏离,一丝我熟悉的柔情,也找不着…… 
他在漫天飞雪中越走越远,直至身形被风雪掩没,始终没有回望一顾。 
想起我在雪中绝望摸索找寻…… 
这个,怎么会又回来了? 

门帘被揭了起来,明亮的曝光透进屋里,直照在床榻的边缘上。手中的美玉晶莹剔透。我抬头看那走进来的人,他身形挺拔俊逸,含笑注视着我。 
阳光太亮,眼睛觉得酸酸的想流泪一般,急急低下头去。 
明宇柔声说:“醒了?” 
我点点头,不敢出声。声音里压不住的颤抖,大约会将我所有的心事尽数泄露给他吧。 
他在床沿坐下,一手轻轻摩挲我的头发:“你精元有损,是天天都在劳神么?” 
我嗯一声:“也不是。” 
“需好好调养才行。” 
我转过头去,衣袖很快的抹过脸颊:“他……龙成天呢?” 
明宇的手从发上移开,不轻不重按住我握着玉的那只手:“他在问事。你只管好好调养下身体,不用急着赶路。” 
我正要说话,他轻轻拍抚我的背:“你昨天心情激荡,竟然就晕了过去,可见平时耗到了什么地步。” 
“我一贯是没事的……” 
“越是不常病痛的人,身体里有什么热毒凉寒的全压着,一病起来反而更是厉害。” 
我只是觉得疲倦,并没有什么大碍啊。 
“好了,别想太多,朋友约我同来琅州观看桃花汛潮,我介绍他和你认识,他人品极好,你必然喜欢。” 
他不再说这个问题,我当然也不会苦苦纠缠,一笑说:“好。” 
“你或许也听过他的名头,他姓庄,名天虹,是二十年前江湖上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我啊一声:“是,我听过他,一代儒侠,名满天下,不过……” 
明宇说道:“我和他相识,还有段奇妙的缘分呢。你先梳洗,我等你。” 

他唤过人来服侍我,一笑而去。 
这样淡然平和,温情款款的相处…… 
久违了啊。 

从前在冷宫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抑抑寡欢,唇舌锋利。 
而江南那一段时光……又着实太短暂了。 
就算最后还是要天各一方的,但是,起码昨夜,今天,这些相处,细细的包好,藏起来,还够我在以后想念。 
庄天虹? 
明宇这人惯常独行,能和此人结伴为友,可见他一定也是极不凡的人物了。 

内侍过来替我穿衣整带,我对着铜镜正冠,正要把细簪别上,忽然想起一事,动作忽然僵住,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明宇向来少言独身,这一次却这样郑重的说起一个人…… 
莫不成…… 
他是明宇…… 

现在喜欢的人么? 
庄天虹,我对他知之甚少。 
以前陆续听说过的,只是一些零星碎事。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虽然不通武功,却令武林震动。 一代儒侠庄天虹,名满天下。 

可惜后来遇到了魔教长老文苍别,两个人没有互知身份时便惺惺相惜,变故横生,情欲纠缠……庄天虹身败名裂,从此销声匿迹。 
听说……似乎是身有残疾了。 
我定定神,挥手止住内侍要继续替我打理仪容,稳稳的迈步向外走。 

驿馆后侧的院落甚是幽静,一树桃花开得正灿烂着,蜂蝶嘤嘤,让人耳饬眼涩,大感松弛。 
石桌上两人对坐,一人自然是明宇,还有一人身着青衫,背向院门。 
明宇手执棋子轻敲棋秤,看我来了,把棋盒一推:“来来,认识个朋友。” 
那人坐着并不起身,只是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我轻揖一礼:“久仰庄先生才名。” 
他浅浅笑道:“天虹当之有愧,早年所学已经尽忘,才学二字,再不要提。” 
抬头看清楚他的脸,我胸口猛的一窒,如被巨锤击中,呼吸都停了。 

那人半边脸上有浅浅的印痕,纵横交错,但鼻梁挺拔,唇薄眉长,没被头发遮住的眼晴温和柔亮,另半边脸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飘逸卓绝,我费了全身之力,才克制住自己叫出声来的冲动。 
这人竟然与明宇长得如此相像。去了疤痕,忽略年纪,真是可以乱真。 


冷香9…10 
更新时间: 10/28 2006 

庄天虹说道:“你们慢聊,我去瞧会儿书。” 
他有股洒脱淡泊的气度,与明宇有些相同,却也大不相同。 
我道:“先生请自便。” 

看他缓步进屋,明宇道:“坐下吧。” 
我点点头,坐在刚才庄天虹坐的位置上。石凳上犹有余温,恰如那个人给人的感觉。 
温暖,淡然。 
“你和庄先生肯定是莫逆之交了。”我说:“真巧,你们相貌也很象,是不是……”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笑着把话截了:“不是,我们并不沾亲带故。” 

说了几句话,安全太平的话题。天气,行程,说起昨天尝了桃花饼桃花鱼。 
这样不着边际的聊着天,心象浸在半天云里,不上不下,不冷不热。 
说不上难受,但也并不是愉悦。 

不知道怎么说到庄天虹。 
他也是属于安全话题的范围 。 
“庄先生似是身体不太好,怎么还到处走么?” 
“他么?”明宇似笑非笑:“他是被逼无奈。收了个徒弟,教养得太尽心尽力了,小孩儿人大心大,一头嫩牛哭着喊着非要吃他这棵老草。他吓得落荒而逃,正和我遇上。” 
我低头一笑。 
好象……记忆中那个口舌极不饶人的明宇,还在原来的那地方。 
“嗯,庄先生人品不凡,可能……”我毕竟不熟,说了一半没有接下去。 
“我也人品不凡,怎么没见有人追着赶着我呢?难道是因为我还不够他那么老?” 
我心跳乱了一拍,喝口茶,没说话。 

“两个人说什么?”声音由远而近。我回头看到龙成天,他穿了件宝蓝的袍子,笑容似乎用水洗过,澄净无圬。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放松闲适。心里只觉得奇怪,又有些不自在。 

看看明宇,再看看龙成天。 
似乎,三个人,在昨夜之前,并没有在一起,正正式式照过面,说过话。 
只觉得不协调。艳阳当头,人如玉璧,却总觉得……不协调。 

你看我看你,你又看他他又看我。 
觉得迷惑。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明宇他来什么? 
在我以为,已经可以慢慢淡忘过去的时候,他又忽然出现,白衣飘举,凌水而来。 

明宇,你为什么而来? 
过去的,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再也等不回,一切都不值得再去恋栈…… 
“你心中,到底爱着是谁?若是只我一个,我们立即便走,他龙成天生也好死也好,大留朝盛也罢衰也罢,和我们两个再没有什么关系……” 

知道错的是我,也知道明宇不会原谅。 

再也没有奢望过,可以和他重遇,这样在阳光下,如常的交谈。 
在心中窃想过的情景,最深的梦境,一切突然拥到眼前,却半分喜悦也无,心中悲酸难禁,只觉得苍凉。 

人还未老。 
原来,情已经老了。 

桃花已落,逝水无边。 

中午的时候起程,叫我想不通的是,龙成天邀请明宇和庄天虹同我们一起上路。 
接下去一段全是山路,弃车上马,在密林里穿行。在最前头开道的侍卫很伶俐,斜枝横杆都削了去,马蹄踏着一路的嫩枝绿叶前进,让我有种心虚的罪恶感。 
这种感觉来的奇怪,但我知道绝对不是因为破坏绿化而生的心虚。 
龙成天走在前头,明宇跟在我的后面。 
这让我没来由的觉得古怪。 
昨天如果告诉我,我们三个人会这样走在同一条路上,杀了我也不会信的。 
明宇遇到什么事了吗? 
以前他的性格多么坚厉,甚至连不再相见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现在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阳渐渐大起来,很久没有骑马,因为怕气闷也没有戴帷帽,头上渗出一层汗珠来。正要举起袖子擦汗,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转头看到明宇的笑脸,一手控缰一手托着方汗巾:“擦一擦,很久没骑马了?” 
我有点局促,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帕子:“不是……本来就骑的不好。” 
姿态本来就僵硬,现在更如芒刺在背。 
他在我身后,自然可以看到我的举动。 
我骑马的姿态绝不是英姿飒爽——而且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也被他看到了。 
捏着那块汗巾简直觉得象捏着定时炸弹一样,抹汗是绝对不行的,胡乱应了一声,手指揪紧又强迫放松,把汗巾递回去:“呃,还你——” 
他微微一笑,纵马上前越过我走在了前头。 
我托着汗巾发呆,后头庄天虹说道:“章公子要喝水么?” 
我忙道:“不用。庄先生累不累?可要休息下再走?” 
他声音里有笑意:“不必了。” 

催马跟上去。 
满脑子不知所谓的想头,却一个重点也抓不住。等到天快黑时停下来露宿,看侍卫们撑帐篷埋灶做饭,袅袅青烟在野地里升起来,暮色四合,寒鸦归巢。 
明宇和龙成天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脸色都淡淡的。 
庄天虹慢慢走近。他走路姿势有点不自然,左脚应该是短了约摸半寸,不过不注意也看不出。况且他的动作从容随意,也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协调。 
“章公子累了么?”他在我身旁坐下,递了水杯给我。 
他不说我真不觉得,这么一说,觉得浑身都象要散了架一样。 
“听说章公子也是习过武的,怎么不太懂得运气吐纳?” 
我苦笑:“我是半调子,功力有一点,但自己又不会用,拳脚什么的都是粗通,骑马也只能维持个不从马上掉下来的水平。” 
他语气让人觉得温和可亲,随口讲了些野谈奇闻,我听得津津有味。 
光线昏暗蒙昧,一瞬间有些错觉。他的眉眼,神态…… 
我忽然站起身来,庄天虹有些惊讶:“章公子?” 
“我去……走走。” 
丢下这么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刚才竟然恍惚成那样,眼前的人分明不是旧人,却忍不住…… 

明宇远远站在树下,身旁有人正在和他说什么,态度甚是恭敬。 
这也是,他才是暗宫之主。这两年不在其位,暗宫群龙无首,几乎成了一盘散沙。 
想多看几眼,又惶惶难安,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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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帐内一灯如豆,我伸手拢在火苗旁边,不让钻进帐里的冷风将火吹熄。 
帐帘一动,风忽然大了起来,几缕发丝被吹得一斜,蹭过面颊。我抬起头来,进帐的却是庄天虹。 
“庄先生。” 
“龙公子那里似乎有些公务,怕是一时不能完,我顺路进来看看,小竟你不是不惯骑马的么?还不早早歇下?” 
我笑了笑,顺手把那份文贴合起:“庄先生怎么也没有睡?” 
他在案前坐下,意态闲适:“我长年的习惯晚睡了。” 
我斟茶给他:“庄先生和明宇,真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么?” 
他注目看着茶水,却答非所问:“小竟心思纯净,和龙公子那样的人做一路,真是异数。” 
我奇道:“怎么?不相配吗?” 
“那位龙公子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你和他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极端,倒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我苦笑:“这个……我也说不上来。真是稀里胡涂,一团糟糕的,就到今天了。” 
“小竟?” 
“你喜欢过明宇罢?” 
我抬起头来,他笑得温雅:“是么?” 
我没说话,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我没恶意,小竟别摆出脸色来。”他将我的茶杯斟满,不经意的说:“今天第一次新茶,极品紫芜香芬,历来只是进贡大内。质量上佳,数量却稀,小竟和龙公子有这等好财力喝这茶,实在叫人羡慕得紧。” 
我一笑。这人亮眼慧心,早看明白我和龙成天的身份。就算不是喝这样的茶,一般官宦属员住驿馆,又哪来那样的排场。 
“庄先生多历世情,其实你喜欢的人,往往并不是和你终身厮守的人——不是吗?” 
把问题再丢回给他。 
他沉默片刻:“小竟和我想象中略有不同。” 
“哦?” 
“明宇没有多说过你事情,据我推想,总觉得你该是个样貌出众,骨骼清奇的人物。明宇清高自许,目无下尘,寻常人等是看不进他眼中的。” 
这个人语气温和,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我和明宇相识在困境之中,相濡以沫,过一天算一天……人难免总有软弱的时候,那会儿大概比较容易放下心防吧……” 
“我看得出来。”他轻嗅茶的香气:“你自有你的好处。” 
我摇摇头:“过去的事不提了。庄先生将来有什么打算?” 
他一笑:“我已经是日暮西山,还能有什么打算。多看些好山好水,多尝些清茶美酒,此生无憾……” 
忽然帐外有人轻声一笑:“天虹当真只想这些?” 
我一惊,这人是谁?竟然无声无息的掩至帐边,我一无所觉不说,外头那些侍卫都做什么去了? 
庄天虹容色如常,连眼波都没什么异动,说道:“旧友造访,何须藏头露尾?若是看得起天虹,便请进来饮一杯茶吧。” 
这个人真的不简单。虽然不会武功,当年却在宾州观月楼与一众武林高手讲侠论武,折服众人,得了儒侠之名。 
帐外那人来历不明,行藏隐秘,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却毫无意外慌乱之态,镇静自若,从容淡定。 
见识胸襟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庄天虹,却为何会成了今天的模样? 

烛火微微一动,帐内已经多了一人。我眼力胜过当年许多,却丝毫没看清那人是怎么进来的。 
庄天虹拱手道:“文长老,多年不见,你风采依旧。请恕我身有残疾,就不起身来见礼了。” 
那人清瘦俊朗,丰神如玉,年纪看来极是暧昧,二十岁的身姿,三十岁的风雅,四十岁才会有的沉淀含蓄,向庄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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