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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容月貌-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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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容,别过来。”摇光高声喝止住栎容的步子; “死人晦气; 你怀着身孕见不得; 离远些。”她话语哽咽沙哑,但口吻仍是坚韧。

    “芳婆…”栎容低喃了一声,对着棺木边的摇光跪地叩首,“娘…”

    薛灿黑目凝看摇光; 刚毅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手按棺沿重重跪地,朝摇光深深俯首,一声“娘亲”顿在喉中,却是哽咽的无法说出。

    摇光回看跪地的薛灿,手心伸出一半顿在空中,她想抚摸儿子的脸,但他们已经分开太久,那时襁褓里咿咿呀呀的男婴已经长成了俊武的帝王,二十多年的分离,还能让母子亲密如初么?

    摇光苦涩落下手心,蹒跚着走出深坑,跌跌撞撞朝着竹林深处摸索走去,“姜虔,姜虔…你不负天下,却可负我…我为你背离家族,背弃一切,我的生命里除了你再无别的,你却连我唯一的孩子都要骗去…为的…也只是你所谓的不负天下。我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女人,就不配养育你我的儿子么?”

    ——“因为姜虔太了解你的性子。”庄子涂执萧发声,“辛家的女儿太倔,你比辛婉还要固执,如果姜虔对你说,他要把你们的孩子带去宫中,以太子妃嫡亲儿子的名义抚养,凭你的性子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姜虔又能怎么做?你跟他时,就知道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姜国太子的身份,你选择跟他时,就应该料想到这天。”

    “一边是情意,一边是责任,你让他怎么选?”庄子涂注视着摇光无助的背影,冷静道。

    “爱就爱到死,若要尽责,那就也尽到极致。”摇光狠狠看向庄子涂。

    “太子虔撞碑殉国,为国已经做到极致。”庄子涂负手而立,“你还不明白么,他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

    “他早就做出了选择…”摇光木然驻足,“他根本没有选我…从他骗走我孩子的那刻起,他就已经…”

    庄子涂月下傲立,扬唇笑道:“你我也是苦命,我疯癫时你开导我,与我说了许多刺耳却又有些道理的话,这会儿你入魔一般,倒是我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摇光,你自己能想通就好。”

    ——“娘。”栎容几步走去,软软拉住摇光冰冷的手,“如今薛灿好好活着,还不好么?”

    摇光紧攥栎容的手,才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好…好…傻阿容,我的傻阿容。”

    栎容转身去寻薛灿,他还怔在棺木边,黑目凝在云姬腐烂的尸身上,又缓缓抬头看向摇光单薄的身影。

    “薛灿。”栎容低喊,“还不过来?”

    “阿容,别逼他。”摇光口吻哀然,“他在另一人身边长大,不论云姬是不是拿他当亲生的,在他心里,云姬就是他的娘亲,要他忽然认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人做娘…换做谁都做不到。”摇光苦涩一笑,“我也是一样,我早已为儿子病死,谁又想到他还活着?纵有血脉相连,奈何情淡意浅,知道这孩子还在人世,就够了。”

    摇光蹒跚走远,庄子涂生怕她误入林子深处,不远不近跟在她的身后,不时回看还愣着不动的薛灿,眉间也有些焦急。他知道摇光渴望从薛灿嘴里喊出一声娘,他更知道摇光绝不会苦求母子相认,都是一身犟骨,若是今日不认,怕是会凉了摇光的心,他日要认亲…就更难了。

    “小殿下…”杨牧想劝却还是差些胆量,只得求救似的盯着栎容,栎姐姐聪明,可得赶紧拿出法子来。

    “薛灿!”栎容缓慢走向棺木,扶着棺沿想去拉他的手,入夜看不清一步踩空,薛灿恍然惊觉,张臂抱住栎容倒向自己的身体,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栎容伸手摸向薛灿的脸,触上一片湿润,仰头看去,棺木边的他早已经满面泪流,沾湿了衣襟。

    ——“她是你娘啊。”栎容攥住薛灿的手,“还不去留下她!快啊!”

    自己以为的亲娘,是沉浸在锦衣华服里的美艳女子,她有为世人称道的容貌,仿如天下的仙子,让人人得以臣服,自己在她身边十多年,她在意荣宠多过在意自己,自己患病时,她依然对镜梳妆,自己在宗庙思过时,她在宴席间曼妙穿梭;自己决意赴死时,她冷静的转身离去…她知道儿子即将殉国而死,但她心中并无悲痛,而是要奔着新的前程而去。

    云姬并不是自己的亲娘,也许太子虔和她悄悄立下契约,她接受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给他皇长孙的身份,太子虔会给她能给予的一切,只要让她死守秘密,伴薛灿长大…

    薛灿不恨弃子叛国的云姬,薛灿愿意请来鬼手女给她最体面的遗容,暗暗发誓要以血还血,让殇帝一众抵偿对她犯下的罪孽,还会把她的棺木带去姜都,在宗庙里立下她的牌位…

    但她并不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自己的另有其人——义庄苍老不堪的帮佣,抚育自己夫人长大的那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

    那个人,被家族不容,被爱人欺骗,被旁人嫌弃,她隐忍活着,记着与爱人的约定,守着解不开的雍华宝图。

    “薛灿!”栎容急看越走越远的摇光,“她是你娘啊。”

    “娘亲…”薛灿低低喊出,定住了所有人的心跳。

    他在喊“娘亲。”竹林万籁俱寂,这一声虽然轻幽,但摇光还是清楚听见,听见薛灿喊了声“娘亲。”

    “他在叫你。”庄子涂唤住摇光,“你听见了吗?”

    摇光耳边划过呼呼的风声,眼角留下滚热的泪。

    ——“娘…”薛灿走出深处,对着摇光的背影低哑又喊。

    摇光口中呜咽了声,忽的一阵激动而至的眩晕,软软晕厥在了厚厚的竹叶上,唇角漾起满足的笑容。

    摇光醒来时,已经躺在紫金府的软床上,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薛灿关切的脸,他手执温热的汗巾,正擦拭着自己汗湿的额,见自己醒来,冷峻的五官顿时舒展,扬起春风拂面般的笑。

    摇光指尖抬起,她想碰一碰薛灿的脸,但她又生怕一切只是场梦,若是触碰上去,美梦就会如泡沫般破碎,若真是梦,她宁愿永远不要苏醒。

    “娘。”薛灿握住摇光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是我。”

    摇光哽咽哭出声,撑身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声由呜咽变作止不住的大哭,哭出她憋忍多年的哀怨和抑郁,哭出她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哭出对夭折儿子无时无刻的思念。

    知道泪水打湿了薛灿半边衣衫,摇光才止住泪,扳起薛灿的脸看了又看,才要咧嘴笑开,眼睛一眨又落下泪,抵着薛灿的额怎么也不愿和他分开。

    屋角,辛婉含泪看着这对相认的母子,拾起衣袖拭去眼睛的湿润,颜嬷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曾经和自己一道只是婢女的摇光,竟会是…若只是太子虔的外室也就罢了,居然…还是薛灿的亲生母亲…夫人那时说不追究摇光私逃的罪过,让她去谋一个前程也好…谁又会知道,摇光所得的前程,竟然…如此恢弘,而她所承受的苦难,又何尝不是多过旁人无数。

    栎容笑中带泪,扶着床沿道:“娘抱着薛灿不放,我看着都要吃醋了。”

    摇光噗哧笑出,轻轻推开薛灿,扬目笑看栎容,拉过了她的手,“你夫君心里就你一个,怎么还吃起一个婆子的醋了?好阿容,我以为我替栎老三白养个闺女,居然…是给自己儿子养出来个好夫人,因缘际会当真如此?”

    薛灿握住娘亲的手,一手又拉过栎容坐在自己边上,四手紧握,三人对视一笑,万语千言都在这一笑里,再也无须多说。

    摇光转身看向屋里站着的辛婉,唇角勾起一抹笑,“夫人,我生的这儿子,如何?”

 第175章 合欢宴

    三人对视一笑; 万语千言都在这一笑里,再也无须多说。

    摇光转身看向屋里站着的辛婉,唇角勾起一抹笑,“夫人; 我生的这儿子; 如何?”

    辛婉浅笑走近,笑容宽和亲厚; “如今来看,灿儿的性子更像你; 不愧是你生的。”

    摇光目露深深的感激; 起身对辛婉屈膝行了个大礼; 辛婉摆手道:“你是我妹子,还行这礼数做什么?快起来。”

    摇光执意不起; 抬头道:“姐妹不假,这大礼; 是谢你对灿儿多年的照顾,灿儿能有今天也都是得长姐你相助,当年我还怨你远嫁; 可要不是你为国远嫁; 又怎么会有姜国和灿儿的今天…”

    “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我不后悔。”辛婉扶起摇光,凝视着她酷似自己的脸,欣慰道,“如今你我姐妹相认; 你又得回灿儿,总算苦尽甘来。往后都是好日子,可别再哭了。”

    摇光重重点头,青丝垂荡笑如弯月,辛婉深看她如初的面容,恍如回到当年与她还是主仆的岁月,可惜时光如弹指划过,伊人或是不在,或是老去,最最美好的光景已经不复存在。

    除了薛少安病重,府内府外都是接二连三的好事,杨牧和薛莹的大婚也如期而至。虽然时间仓促,但紫金府毕竟是天下第一府,下人们个个能干,府库充盈也是什么都有,不过几日,府里也俨然和薛灿大婚时一样,处处都洋溢着喜庆。

    ——“…夫妻对拜!”

    礼成之时,新人相视温笑,杨牧接过颜嬷递来的新人茶,急急跪在薛少安和辛婉身前,一本正经脆声喊道:“侯爷,夫人,喝茶。”

    杨牧样子憨拙,惹笑了厅里众人,杨牧也不知道大家怎么忽然笑出来,黑眼眨着看向薛莹,“大小姐,我说错了什么,怎么都笑我呢?”

    盖头下的薛莹羞红了脸,众人笑的更加大声,辛婉端起茶盏,对杨牧笑道:“哪个在笑你?大家是为你高兴呐。”

    “这样啊。”杨牧大悟,“我就说,我总共才说了几个字,一个字也没说错啊,都是大小姐教我的。”

    厅里哄堂大笑,连绷着的薛灿都畅快笑出,辛婉又好气又好笑,喝了口热茶赶忙放下,“还喊大小姐?杨牧,那可是你的夫人,难道你要大小姐的喊一辈子?”

    “喊上一辈子也无所谓。”杨牧扭头看向薛莹,“人在我身边就好。”

    薛少安苍白着脸,凹陷的双目注视着眼前的新人,他和辛婉也有过同样的景象,那时他心里就想,哪怕婉儿心不在湘南也无所谓,只要人在身边,就好。

    “侯爷该去歇着了。”辛婉朝薛少安探出身,温柔笑道,“等我招呼完宾客就去陪你。”

    薛少安低咳几声,捂着蘸了冰片的丝帕,被下人搀扶着回去雍苑,走出几步又恋恋不舍去看辛婉,挤出憔悴的笑容。

    喜宴上,觥筹交错间,薛灿已是君王之身,却还如紫金府的儿子般替辛婉执起掌事之责,又替小杨牧挡去一杯杯的敬酒,示意杨牧早些回房去陪薛莹。

    杨牧眨巴着眼,想回屋却又好像抓心挠肺着什么,几次要喊薛灿又咽了回去,俊脸红得发烫。薛灿看出,挤出宾客和杨牧走到无人处,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急着去陪我阿姐,那些酒我可白替你喝了。”

    “小殿下…”杨牧欲言又止,衣角都快被自己搓烂。

    “怎么?”薛灿装作微醺,“平时你不挺神气么,到了这会儿,是不敢?还是…”

    “没有我不敢的事儿!”杨牧急的跳脚,豁出去似的把手伸到薛灿跟前,“上回我送你的贺礼…你还收着么?”

    “贺礼?”薛灿哈哈大笑出来,“你扭捏着不去陪阿姐,就是为了这?杨牧,那贺礼是你买的,你带在身上一路…就没自己个儿先看看?”

    “我又用不上,看得见吃不着,血气方刚会燥死的。”杨牧脸涨的和猪肝一样,“小殿下,把那贺礼借我…明儿就还你。”

    薛灿屏住笑,“我说过,回头就烧了…早就没了。”

    “当真!?”杨牧失望低叫,“真没了?哎呀,那可是好不容易买来的好东西…还指望着你用完给谢君桓,最后再给我瞧眼…怎么就烧了呢?”

    “洞房郎情妾意,要循着那册子做什么?”薛灿凑近杨牧耳边低语,“真到了那时,想做什么,就去做。”

    杨牧咽了咽喉咙,背过身道:“你又取笑我…算了,我去…找大小姐了…”

    薛灿又是一阵低笑,眼见杨牧日益长大,终于娶到自小钟意的薛莹,对自己有大恩的阿姐也觅得真心的夫君,薛灿举杯自饮,眉间满是欢畅。

    栎容有孕在身也不喜欢场面上的喧闹,摇光便陪着她去花园散步,等着喜宴结束,花园那头的小亭里,无心睡眠的薛少安倚卧在亭中躺椅上,想着眯眼小憩,不知不觉却昏然睡去。

    ——“那不是薛侯爷?”摇光指着亭中道,“入夜天凉,他这身子怎么还不去歇着。”

    “他等夫人吧。”栎容远远看见薛少安身上的貂裘滑倒在地,轻轻走近亭中,拾起貂裘披在薛少安的身上。

    “婉儿…”薛少安梦中呓语,“别离开我…”

    ——“本是多情种,奈何哀怨生。”摇光低叹,“咱们走,别惊了他。”

    “婉儿,你别怪我…”薛少安喃喃低呼,“别怪我…”

    栎容顿住步子,心里想着薛少安还是记着九华坡那事,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也并没酿成大错,他竟然还如大石压心,怎么也难以释怀。

    这样重的心事,难怪薛少安整日郁郁不喜,身子也每况愈下。

    ——“别怪我心狠!”薛少安大喝一声,额头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我不杀你,你便要带走婉儿了。”

    栎容和摇光脸色惊/变——不杀你,便要带走婉儿…薛少安梦中要杀的那人,不就是庄子涂么?

    “娘。”栎容拉住摇光的手,“侯爷做噩梦了?”

    摇光机敏,竖起食指贴住栎容的唇,见薛少安坠入深梦已无意识,垂眉幽声道:“婉儿不怪侯爷,侯爷做什么,都是为了婉儿…只是…侯爷怎么杀得了他?”

    薛少安汗水滚落,嘶嘶咬牙道:“杀不了也要杀,他活着便是祸患,他们一个个…都是祸患。”

    ——他们一个个,都是祸患。

    栎容心上一沉,急急又问,“除了那人,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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