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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容月貌-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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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婉知道薛少安大限将至,低沉唤道:“莹儿,灿儿,你们过来。”
薛莹和杨牧走到薛少安床边,携手跪在地上,薛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拉住了父亲的另一只手。
薛灿走出半步,栎容却没有跟在他身后。
——“阿容。”辛婉声音颤着,“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侯爷,但人之将死…”
栎容咬紧唇角,倔强的仍是不肯上前,“薛灿,紫金府对你有恩,薛少安也没有亏待你,爹说做人做事最重一个义字,我和爹不怪你去送他最后一程,但我绝不会跪拜这个人。”
薛少安听在耳畔,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似是在笑,又似在叹息。
“他真是要死了…”摇光抱肩低语。
“我等了二十多年。我原以为,薛少安若真一命呜呼,一定是我最快活的事。”庄子涂自嘲拂萧,“可为什么…我却一点儿也不快活?还是辛婉原本就不属于我,我执念半生,困住所有,却直到今天才解开了这个死局。”
“你我都是局中人。”摇光触向庄子涂从不离身的青玉箫,“我真好奇你这支萧,给我看看。”
庄子涂笑着大方递去,“这可是当年叱咤江湖的第一神器,无相青玉箫。到了我这辈,你是第一个除我之外摸到玉萧的人。”
“有这么稀罕?”摇光故意装作不屑,摸过青玉箫的洞孔,贴近唇边吹出一声萧响,可那声音也忒刺耳,摇光顿时红脸,把玉萧塞回庄子涂手里,“也没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庄子涂低笑着接过玉萧,凝看摇光微红的俏脸,又悄悄垂下头去。
薛灿也单膝跪在薛少安病榻边,七年收留的重恩,倾力扶持的义气,他不能忘,哪怕他再怨恨这个杀了自己岳父的男人,也没法抹杀他和紫金府对自己的恩义。他怪薛少安,却必须铭记辛夫人的抚育,薛莹的教导。
——“侯爷放心,我薛灿在此立誓,有姜国一日,就一定会善待紫金府,薛家重恩,我永世不忘。”
“薛…灿…”薛少安喃喃着,“你是姜…未…姜国匡扶…就不会…有薛灿…这个人了。”
“紫金府予我有再造之恩,不论何时,我都不会忘记我叫薛灿的日子。”薛灿俯身叩首。
薛少安艰难点头,又意味深长的看向杨牧,他已经太累太累,已经无力再说太多话,杨牧看出他的意思,重重点头道:“爹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和莹儿,也会守着紫金府的。”
薛少安唇角带笑,强睁凹目定格在辛婉的脸上,“婉儿,你该是…不会原谅我了…”
辛婉沉默无声,只是紧攥薛少安越来越冷的手心,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二十多年的夫妻,就算你心里再怨念我,看在,看在…薛家倾力扶持姜国皇裔的份上…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薛少安瞳孔开始涣散,每一个字都在耗去最后的气力,见辛婉没有答应的意思,薛少安咬牙又道,“婉儿最重恩义,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
薛少安吁出浊气,“紫金府所剩乌金,都可为薛灿立国所用…金银救不了栎老三,也救不了我…”
辛婉抽泣点头,薛少安手背骨节爆凸,狠命又道:“我深爱婉儿,我死后,既然无望和你同穴,但…但你每年都要来拜祭我…不准哭,不要哭…我最怀念的…还是初次见到的婉儿…”
“我…答应你。”
薛少安欣慰一笑,喉中发出提不起的粗喘,他还要说出最重要的嘱托,“最后一件…最后一件,我死后,婉儿无须守大丧…韶华珍贵,你已经…在我身边蹉跎多年…既然无法原谅,我不想…再用恩义困你半生…婉儿可以改嫁…”
——“侯爷!”
“听我说下去…”薛少安握住辛婉的手,用尽气力半抬头颅,“跟着庄子涂吧。”
庄子涂玉萧顿手,恍然难以置信一般。
“至少他待你,和我一样真心…”薛少安戚戚顿住,“但你来拜祭我的时候…不准和他一起,婉儿心里有他,我…我…我不想看见这个人…”
“做到这样,你。。。总该。。。不会怨恨我了。。。婉。。。婉儿。。。”薛少安粗喘嘎然止息,身子僵硬在半空,轰然倒在了床上。
——“侯爷!”——“爹…爹啊!”
屋里哭声大起,弥漫开死亡的气息。
“我不答应你!”辛婉伏在了薛少安的身上,“我不答应你…我只会留在侯爷身边。”
——“莫非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摇光揉了揉耳朵,“还是我听错了。”
庄子涂转身推门出去,背影清冷利落,他没有回答辛摇光,也听不见屋里悲恸的哭声,他只想吹起那首古老的萧曲,来祭奠所有人困在各自局里的漫长岁月。
薛少安的离世让辛婉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青丝变作斑白,眼角的淡纹也愈加深重,她不怒自威的凤目失了运筹帷幄的神采,这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会老去,会悲痛,会无助。
栎容曾经以为,辛夫人是出于一个义字才留在薛少安身边,忘却年少燃起的爱意,舍弃挚爱的亲人,远离眷念的故土,她留在紫金府,只是为了报答薛家对辛氏马场的支撑,也许她自己也以为…这个重病夫君活不了太久吧。
直到薛少安真的死去,栎容才发觉自己错了,辛婉对薛少安的依恋,并不比薛少安对她少一分。薛少安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夫人,情感,家业,生命…许多年过去,这份情已经渗入辛婉的骨髓,和她缠绕在一起,同样,辛婉也已经离不开薛少安,夫君背后的支持,宽容,让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做尽一切,倾尽薛家和湘南的所有,助外甥,故国崛起。
如果没有视辛婉如命的薛少安,那也不会有放手一搏的辛婉。
薛少安的离开,如同抽去了辛婉的骨脉,数日的丧事里,她已经无力操持所有,许多时候,她只是软软跪在薛少安的灵柩前,口中低低与他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她倚着冰冷的棺木,如同倚在夫君瘦弱的臂膀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也是岁月静好的场景。
她遗憾自己和庄子涂惊鸿掠影般的过往,也愧疚辜负了那个男人半生,但她从没后悔选择嫁给薛少安,直到这一刻,辛婉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薛少安。
辛摇光也没有替自己的姐夫入殓,她说,自己受栎老三恩惠,绝不会替杀他的真凶做白事,嫡亲的姐夫也不行。
落棺封土的时候,抽泣的辛婉忽然痛哭失声,惊起林间大片的飞鸟,哗啦啦朝着天际扑翅而去。
栎容和摇光去了另一处墓穴,那是栎老三骸骨下葬的地方,栎容倒下奠酒洒在父亲的坟冢前,风声划耳,像极了栎老三生时爽朗的大笑,他在天之灵,似乎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下辈子,他还要做个顶天立地的赶尸人,喝最烈的酒,做最险的事,赚大笔的钱银,疼最爱的女儿。
丧事办完,紫金府也渐渐平静,子夜时分,府外的翠竹林里,摇光拖着裙角,寻着若隐若现的萧声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庄子涂的萧声吸引,那人无趣透顶,吹来吹去都是那首古曲,可为什么,自己好像迷上了那支青玉箫。
萧声嘎然顿住,庄子涂风中转身,直视着走向自己的辛摇光,唇角带着清雅的笑容。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摇光开口问道。
“我?”庄子涂笑傲天地间,“一人一骏马,一萧一江湖。”
“守着你那摊东西?”摇光隐隐有些失落。
“这是我的命运。”庄子涂凝望摇光的眼,“你能对抗得了你的命运吗?”
摇光咬唇,“曾经难以对抗,但若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一定做不到?你以为你再也等不到辛婉,最后薛少安还不是松了口?”
“辛婉不是我的命运。”庄子涂打断道,“太子虔,也不是你的命运。”
第181章 红尘伴
摇光咬唇; “曾经难以对抗,但若不试一试; 怎么知道一定做不到?你以为你再也等不到辛婉; 最后薛少安还不是松了口?”
“辛婉不是我的命运。”庄子涂打断道,“太子虔,也不是你的命运。”
“他早就不是了。”摇光眸中盈盈,“从知道他抱走我的孩子起,我心里就不再守着这个人。”
“你的儿子; 就是你下半生的命运么?”庄子涂循循问道,“你好不容易和薛灿相认; 他就要君临天下; 你便是显赫的太后贵躯; 他会孝顺你; 照顾你…摇光; 你会陪着他,还有你快要出生的孙儿。”
摇光目露憧憬,想着自己快出生的小孙儿会是怎么样的可爱; 唇边梨涡浅荡; “我有手有脚,好好活了半辈子; 再苦也熬了过来; 薛灿是孝顺的好儿子,但…他也不是我后半生的归宿…”
“噢?”庄子涂眼睛一亮。
“我半生为别人活着,从没为自己好好活一场; 我都过了四十岁,都还没见识过世间繁华,薛灿他们要定都阳城,阳城那地方我都待了快十年,里里外外闭着眼都认得,要后半生继续活在那里,还不得憋死?”摇光哼了声,“我啊,有自己的打算。”
——“说来听听。”
摇光舔了舔唇,忽的笑道:“不过,我是一定要等到我小孙儿出生的。等阿容生下孩子,薛灿也登基立国…我就会离开。”
——“去哪里!?”庄子涂狭目溢出期待。
“去…”摇光笑看庄子涂,“天高地阔,如云如燕…”
“跟我走吧。”庄子涂忽然幽声道,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他心底有些紧张,辛摇光是古灵精怪的女子,她会不会和自己一起?
“跟你走…”摇光面颊蕴起少女的红润,话语爽朗,“那就,跟你走。”
庄子涂手里的青玉箫缓缓垂落,摇光不加迟疑的应允让他惊喜,却也好像在他意料当中,他深深看着坦荡直白的辛氏女儿,仰头发出大笑,逃不掉,就是逃不掉,自己逃过辛婉的命运,却还是落入辛摇光的手心。
“等到薛灿阳城立国之日,你来甘泉边找我。”庄子涂执住摇光柔软的手,“我带你走。”
摇光掩唇一笑,“有什么信物没有?”
庄子涂摸出怀里的墨石坠子,晃了晃道:“当年我把墨石坠赠给辛婉,你是一定不会要的。除了这坠子,也就这支玉萧…”
“我才不稀罕。送给旁人过的东西,我不要。”摇光撇过身,“算了算了,看你也拿不出什么,信你一诺千金,立国之日,甘泉边见。”
——“立国之日,甘泉边见。”
庄子涂笑望摇光,蓦得跃上竹林,闪进茂密的竹叶之间,“摇光,你我甘泉边见。”
摇光追出去几步,仰望若隐若现的明月,脸上露出久违的快乐。
两月过去,栎容在紫金府平安诞下一子,因是清晨出生,薛灿便给儿子起名一个辰字,唤作——姜辰。
此时的阳城,已经大变模样。
杨越和谢君桓浩浩荡荡从鹰都运去治国所需的典籍法录,杨越游历过大半天下,替薛灿搜罗来大批能工巧匠,不过三月就在阳城选了出宝地,盖起立国所需的庙宇宫殿。薛灿传令,国之初立,百姓困苦,登基立国都须一切从简。杨越便命人从基本所需着手,大家万众一心,虽是简朴,但也是像模像样。
天下有识之士都尽归阳城,聚集起生机勃勃的旭日之势,等着薛灿登基后大干一场。
薛灿拟定九月初八为立国之日,听闻阳城万事俱备,也到了众人奔赴阳城的时候。杨牧大功在身是一定要去受封的,薛莹是薛家唯一骨血,姜国受紫金府大恩,薛莹也需亲赴立国大典。但辛婉,却已经不愿意迈出紫金府半步。
她目送着浩荡的马队,由颜嬷搀扶着送到府门外,斑白的发丝盘做圆髻,除了颈脖上的碧玉佛坠,再无多余的饰物,她披着黑色的长袍,腰缀点点白花,薛少安临死前叮嘱辛婉无须为自己受大丧,但辛婉还是心甘情愿为他守足七载,或者说是,守尽余生。
辛婉抱过栎容怀里的孩子,逗弄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好辰儿,一路上要乖乖听话啊,去了阳城,可就是宫里的小皇子了。”
——“夫人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么?”栎容握住辛婉的手,“姜土就在阳城外不远,您也不想去看看?”
“嫁到薛家,就没有故土了。”辛婉把辰儿放回栎容怀里,“我也习惯了这里,哪儿都不想去了。走的太远,就感觉不到侯爷,侯爷也会担心的。往后,就由你在灿儿身边,替我好好照顾他。”
栎容眼眶骤红,对辛婉屈膝行礼,抱着辰儿走上马车。
——“长姐。”摇光掀开车帘,“保重。”
“保重。”辛婉冲摇光挥了挥手,姐妹颈脖前的碧玉佛坠交相辉映。
薛灿与辛婉对视良久,这对姨侄惯是寡言,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一切早已经在不言中。薛灿调转赤鬃,扬起马鞭发出脆声,“驾!”
——“走喽!走喽!”杨牧欢喜的驾着马车,不时扭头去看车里坐着的宝贝夫人,“莹儿,你还没出过远门吧,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吃好多湘南没有的美味,阳城可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那里是栎姐姐的家乡,小殿下就是在那里啊,遇上栎姐姐的!”
“杨牧,你的话,太多了!”马车里,栎容掀开车帘叫道,“是不是要把你栎姐姐的事儿说个干净才闭嘴啊。”
“早就说干净了。”杨牧得意的刮了刮鼻子,“好多事儿可有意思,轰隆一声,烟火变爆竹那次…”
——“杨牧!”栎容急的要跳脚,“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薛灿驶近马车,温声唤道:“辰儿睡了没?”
栎容扬起朝霞般明媚的脸,薛灿伸手抚去,黑目满是爱意。
“你儿子好带的很,吃了便睡,要不,你进车里抱抱?”
薛灿点住栎容半张的红唇,“回去阳城,我一定要日日抱着辰儿。”
“心里就只有儿子了?”栎容蹙眉恼道。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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