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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容月貌-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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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杨越能为小殿下赴死,是我的幸事。杨越求小殿下两件事,牧儿年幼,娘亲早逝,父亲战死,往后,就拜托小殿下替我照顾这个弟弟,牧儿顽劣难驯,小殿下一定要多多担待…第二件事,到了湘南,小殿下一定要伺机再起,复我姜国,一雪前耻…今天所有死去的人,都不会后悔为小殿下而死。我杨越,也死而无憾。”
——“我答应你!照顾杨牧,复我姜国。”
“他是想提醒我。”薛灿恍然彻悟,“我做了紫金府几年的小侯爷,湘南一直毫无动静,还年年献金朝廷,他以为我被荣华富贵磨平了斗志,他以为我忘了曾经答应他的…他杀安乐侯,是提醒我勿忘姜都屠杀,他杀宋太傅,是知道我人在鹰都,还去觐见殇帝和戚太保…他看见宋敖监斩姜奴,他要我记着所有人为我流过的血,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复我姜国。”
“杨越!”薛灿潸然闭目,“是杨越,阿容,他一定没有死,救下杨牧的人,就是他的亲哥哥。”
薛灿铺开纸卷,提笔匆匆写上,吹干墨迹卷做细条,塞进信鸽腿边的信匣里。
——“你没有告诉杨牧你的猜测。”
薛灿遥望鹰都的方向,低沉道:“杨牧年少冲动,就算只是猜测,毕竟也是关于他哥哥没死的大事,杨越存心躲避我们,要是杨牧当面问他,也许杨越会索性遁世远走,让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薛灿眼前重现宗庙冲天的大火,“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杨越,你真的…还活着。”
阳城外,甘泉边
见芳婆拖着木桶又来打水,甘泉里嬉戏饮水的姑娘都急急散开给芳婆腾出泉眼,芳婆认得为首那个最俏丽的,就是回回给栎容脸子看的那人。听说那丫头的父亲是阳城守将,这才在城里城外横着走,连甘泉都好像是她家的。
“芳婆。”为首那人擦了擦手,对那平日瞧不上眼的老婆子还露出笑容。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芳婆嗯了声便去接水。
“您老喜欢这泉水,后头我让人天天给您送去庄子,您年纪大了,少干粗活,当心身子。”那丫头声音谄媚,说话间眼睛还一眨一眨。
芳婆疑惑瞥了眼那群姑娘,“婆子受不起,会折寿。”
“芳婆还不知道吧。”丫头娇声道,“湘南大军已经破了襄郡,没几天就要到阳城了。”
这么快…芳婆放下木桶,“你别唬我。”
丫头嗔怒一笑,“紫金府当然比朝廷厉害,薛家小侯爷,不不不,是姜国小殿下,当然也厉害过朝廷那些个,听我爹说,戚太保的女儿都战死了,你家栎容真有眼光,嫁对了好人家,以后青云之上,有的是好日子。”
芳婆提起装满的水桶,踉跄着拖回岸上,那丫头扯了扯芳婆的衣袖,悄声道:“以前我和栎容有些误会,等以后她飞黄腾达了,可别记恨着我们呐。还有,我爹和阳城大人们商量过了,阳城怎么说也是栎容的老家,姜人一定是不会为难我们的,爹打算,降了姜人,也能免去一战…芳婆,芳婆?你在听么?”
芳婆胡乱应着,拖着沉重的水桶挪回庄子,薛灿一众比她料想的速度还要快,阳城得下,就是打通和姜土的关卡,之后北上直入鹰都就指日可待…
“快,太快了。”芳婆怔怔看着波光熠熠的甘泉水,许久都忘了去喝一口,“进了鹰都又有什么用,天下百废拿什么去复兴?辛婉啊辛婉,你又还剩多少家底能给薛灿所用…偏安一隅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么?”
芳婆摸出栎容留下的那包金叶子,一枚枚铺在陈旧的床褥上,“傻阿容,那时婆子想你跟着关悬镜去皇城,也是想你避开湘南那趟浑水,你竟一眼就决定跟着薛灿,婆子也拦不住你。”
“既然跟了他,就是要同生共死。”芳婆摩挲着古老的金叶子,“我也想帮你夫君,帮姜虔仅剩的骨血,但我又能为你们做什么…”芳婆捻起一枚发亮的金叶子,自嘲摇头道,“这十两黄金,又够做什么?”
灯火昏暗,映着芳婆枯黄褶皱的脸,她僵坐许久,起身翻出多年未动的纸墨笔砚,那还是栎容少年时,自己去城里买来教她读书习字用的,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芳婆告诉栎容,没有人生来微贱,也不能自甘无知,哪怕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也可以在苦难的夹缝里开出花来。
狼毫笔干枯毛裂,芳婆舀起甘泉水温温洗着,又化开凝结的墨块,一下下耐心研磨,芳婆闭目想了想,又摆上自己替人入殓时的物件,铺开白绢执起了洗干净的狼毫笔。
——“摇光,这就是…雍华宝图?”
——“我想…他就是雍华宝藏的守护人。只可惜,辛婉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
——“一眼记下,也只有我的摇光可以做到。”
——“可是…那人说…我们是找不到宝藏的。我看了许久,也看不明白这宝图画的是什么…宝藏…又会在哪里?”
——“宝图既然是人画的,就一定能被人参悟出来。”
她要为薛灿夫妇,重画雍华宝图。
第133章 再回首
——“宝图既然是人画的; 就一定能被人参悟出来。”
她要为薛灿夫妇,重画雍华宝图
“你我苦思数年,参悟,能参悟出什么?”芳婆眼角噙泪; 凭着一眼的记忆她可以给太子虔重画宝图; 她脑中铭记宝图直到今天,就算现在让自己再画出一幅一模一样的也是信手拈来; 但什么都想不出,宝图也不过一张废纸; 除了迷惑人心; 再无用处。
——“摇光你看。”太子虔摸出怀里一叠白绢; 一张张摊开在桌面。
——“七兽图?狼,马; 豺,狐; 虎,凤,蝶?”摇光一一看去; “你把宝图拆分成七兽; 这会子看着; 好像真是…之前我还以为,异兽是上古神兽,还翻看了不少古籍…”
——“上古神兽没人亲眼见过,留给后人如何去识?摇光; 你知道当年世人如何评说燕公子么?”
——“我又不认得他,也没兴趣去懂他。”
——“江湖人都说,世上没有燕公子做不成的事,只要他答应了你,他就一定会做到。燕公子答应熙皇后守住宝藏,留待日后大用,他就一定会藏好,但,也一定会让有缘人找到。所以我觉得,这不是异兽,而是用寻常可见的动物叠加而成…”
摇光噗嗤一笑,“寻常可见?你说兽图里有凤?凤凰是神鸟,你见过?”
姜虔无奈摇头,“凤凰,又叫做火鸟,是神兽,但又不是。”姜虔点住宝图兽首的顶端,“摇光,你看,这像什么?”
——“鸡冠啊。”摇光想也不想,话一出口忽然大悟,“我知道了,凤冠!火鸟,寻常百姓家中都有的雄鸡。”
姜虔赞许笑着,“宝图就是由这七兽图叠成,你看。”
姜虔说着叠起七幅白绢,白绢轻薄透亮,层层叠上,雍华宝图上的异兽真的浮现眼前。
“啊。”摇光震惊叹着,“当真如此。”
“只可惜。”姜虔收起兴奋,又变作心事重重,“我还是不知道宝藏在哪里…”
摇光覆在姜虔的背上,勾住他的十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人说没人会找到,我就偏要找到。”
——“我偏要找到…”
芳婆从回忆里嘎然醒来,白绢上兽图浮现,一如当年她画给太子虔的那副。
“不能为你找到,那就看在我家阿容份上,为你的儿子…再想一次。”芳婆添了些灯油,屋里顿时亮起。
夜已深沉,月上柳梢,一个黑衣人影伫立在栎氏义庄的坡上,见庄里子夜还亮着灯火,他知道,栎氏义庄只剩一个帮佣婆子,当年庄子里那个十几岁的可爱少女,已经嫁进紫金府,做了薛灿的夫人。
——“栎老三,你女儿模子生的俊俏,也能做你的营生?”
那少女娇俏回眸,对自己扮了个鬼脸,“你才丑嘞。”
庄子涂浪迹天涯许多年,庄氏子孙不多,到了他这一辈,就只剩自己一人,他怀揣可倾天下的财富,却连一个与之倾诉的朋友都没有。
他寻寻觅觅,渴望找到一个相互钟情,又能与他天涯相伴,共守雍华巨富的女子,在辛氏广阔的马场上,他看见了驰骋在天地间的红衣少女,少女面容绝伦,英姿飒爽,少女畅快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不止,庄子涂从没有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
从那以后,辛婉就成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钟意的女子,直到今天,庄子涂已经清楚辛婉不可能跟着自己,但他还是没法忘记这个女人。
栎氏义庄,庄子涂找到这里,为辛婉做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带着薛灿,往湘南去。
庄子涂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大半生只为辛婉活着,明明已经恨她绝情,却还为她筹措粮草,做尽所有,但这个女人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宝藏…
辛家的女人个个不可信——辛婉要嫁富可敌国的家族,辛云要得尽天下的恩宠,还有那个骗看宝图的女子,她的心更大,竟要骗走自己的雍华宝藏…
庄子涂忿忿握紧青玉箫,想到义庄里那个也像是被人抛弃的帮佣,庄子涂忽然涌出故人相怜之感,他一步步朝栎氏义庄走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也不知这个婆子还记不记得自己。
义庄里,芳婆指尖在宝图上勾画不止,这些年里,她为助姜虔识破宝图之谜,已经看遍天下古籍奇书,连最晦涩深奥的奇门遁甲都已经了然通透,但不论用什么法子,那似乎只是一张诡异的兽图,没有指点,没有要诀,每个人都被困在奇局之中,难觅出路。
院子外传来敲门声,夜风穿窗而过,划过芳婆的耳边。
——“义庄已无鬼手女,买卖?不做了。”
听着沙哑不满的应声,庄子涂垂眉轻笑,青玉箫掸了掸自己的手心,咳了声道:“故人到访,芳婆也要拒之门外么?”
“故人?”芳婆落目,“死的死嫁得嫁,哪还有什么故人?老婆子一个,不招人惦记。”
“不见上一面,又怎么知道呢?”
芳婆推窗看去,在她认出那张黑衣人的脸孔时,她的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她急急回看自己琢磨半宿的宝图,在那一刻,从不屈服于命运的芳婆,终于领悟到何为真正的注定。
芳婆不紧不慢收起自己手绘的宝图,又俯身对镜抚了抚有些松散的发髻,这才推开屋门慢慢走出,不时扶住身旁的旧棺材,口中恼道:“大半夜的,见什么故人?别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才好。”
“哈哈哈…”义庄惊悚,但庄子涂却生出种很久没有的畅快感觉,世间活人都只会算计,唯有死人才最最保险,在死人堆里,没有谁会觊觎你有什么,能给他们什么,庄子涂走遍天下,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义庄找到难得的踏实感觉,不由得自嘲大笑。
“也许芳婆已经忘了我,但我却还记得你们一家老小。”
芳婆打开院门,油灯在庄子涂脸上晃了晃,岁月给了这张脸沧桑,但模样却还和往日相同,就是这个人,在姜都外把自己错认成辛婉,又带着薛灿几人找到栎老三,兜兜转转他又回来这里,这一次…芳婆对庄子涂撇嘴一笑,“是你啊,你说动栎老三走了最后一趟,害的我家阿容没了爹,我到死都记得你。”
庄子涂对芳婆抱拳作揖,自若的走进满是棺材的院落,走向还亮着灯的屋子,审视着和当年一样简陋的摆设,又端详着一身旧衣的芳婆,“你家阿容飞上枝头,没把你留在紫金府么?”
芳婆哼哼了声,“一切都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那单买卖,薛灿他们也活不到今天,你好事做尽,紫金府那位夫人又怎么没把你留下?”
庄子涂不擅谈笑,怎么说得过牙尖嘴利的芳婆,他失落低头不再言语,芳婆狠狠又道:“翠竹林外挖出栎老三的骸骨,阿容不知道有多伤心,她老爹失踪七年,阿容就守了七年大孝。你为一人做事时,又有没有想过会害了另一个人?”
——“帮了一人,就要负另一人,是我对不起栎家。”庄子涂沉缓发声,面容却没有波澜。
“到底是谁杀了栎老三?”芳婆叉腰怒问,“又或者,就是你灭的口?”
“不是。”庄子涂一口否认,“人心向善,我不会杀人。”
“那你又知不知道是谁做的?”芳婆咄咄追问,“难道…是辛夫人做的,她怕栎老三看出什么给紫金府惹祸,是她让人杀了栎老三?”
“不是婉儿!”话一出口,庄子涂就把自己鄙视到骨子里,是辛婉,翠竹林里,刺客口口声声是奉辛夫人之命,明明就是辛婉做的,但直到现在,自己还在为辛婉遮掩,纵使天下恶名都由自己一人承担,庄子涂也不愿辛婉承受半分。
“不是婉儿…”庄子涂重复着,“我并没跟去,栎老三的死,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芳婆阅人许多,她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肠,她知道世上有一种人是压根不会撒谎的,但这种人要真撒谎,那你如何逼问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撒谎,这种人天生固执,认定了什么,就死也不会变。
芳婆给庄子涂倒了杯凉茶,庄子涂客气接过喝下半杯,芳婆随手拾掇着物件,开口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阿容大婚我去过紫金府,那样雍容华贵的辛夫人…你也认得?”
庄子涂从未与人倾吐过他和辛婉的过往,他是真心爱慕这个辛家的女儿,哪怕她嫁给薛少安,在庄子涂心里她也是如此珍贵,珍贵到他不忍心伤害辛婉一丝一毫的清誉。
第134章 烈女子
庄子涂从未与人倾吐过他和辛婉的过往; 他是真心爱慕这个辛家的女儿,哪怕她嫁给薛少安,在庄子涂心里她也是如此珍贵,珍贵到他不忍心伤害辛婉一丝一毫的清誉。
“故人之交而已。”庄子涂放下茶碗。
芳婆呵呵一笑; “你说我也是你故人; 敢情我让你做什么你也会去做?婆子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去摘一颗?”
“摘星揽月谁能做到?芳婆你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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