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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通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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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记录的手微微一顿,朱谨看着对方低垂的眼睛,追问道,“你为什么恨雷一鸣?”
一直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手忽然脱力般松下来,过了很久,舒思涵终于抬起头,她眼眶周围发黑,像是长期没睡过好觉。
她似乎看着朱谨,眼神却越过对方,落在背后墙壁某处,“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姑姑名叫舒丽,是我爸唯一的妹妹,雷一鸣是她老公。他们一开始在一家精密仪器企业上班,后来裁员双双下岗,是我爸给雷一鸣找的工作,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找人开后门。”
“新单位就是智敏,智敏当时很不错,可后来却越做越差,所以人要背真没办法。姑姑家条件一直就不太好,她居然把问题怪到我爸头上,说他没给雷一鸣找个好工作。”舒思涵嗤笑出声,“她从来没想过,那个年代金融危机,企业大面积裁员,多少人没工作。我爸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找人、送礼,雷一鸣自己也说愿意去那里。后来单位效益不好,谁能预料?她怎么不问问自己,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才这么倒霉?她为此十几年都不登我家门,对别人说自己哥哥早死了。”
朱谨静静听着,舒思涵的思绪在脑海里汇成一幅幅画面,它们缓缓翻动,呈现在自己眼前。
“但这些我都无所谓,姑姑家本来对我就不好。他们明里看在我爸面子上对我客气,背地里却说我没血缘关系,是来抢舒家财产的,因为在我来之前,他们准备把自己的一个女儿过继给我爸,我一来,全泡汤了。可我真的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要我爸不知道就行。”
“后来我爸生病,肺癌晚期,”舒思涵的眼里流露出痛苦,“我不敢跟他说真话,因为他一直说自己一辈子做好事不会得这种病。我一边瞒着他,一边陪他做手术、化疗、放疗,最后吃靶向药,他几次怕我累得受不了,想打电话让姑姑家帮个忙,都被我劝住了。我爸自己也知道姑姑他们是什么人,除了胡搅蛮缠,做不了事。到了最后……我爸……他……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担心我无依无靠,想把两家的矛盾化了,把事情说开,免得自己走后我日子不好过。他打了电话给姑姑,开始还好,第二天他们两个来看了我爸,我爸难得很高兴。结果第三天……”
舒思涵瞪大眼睛,因为极其愤怒和痛苦,肌肉紧紧地绷在两侧脸颊上,像是从心头伤口里挤出化脓的血水,“那天晚上七点多我去吃饭,回病房后发现我爸脸色不好,我问他他也不说。后来护工告诉我,就在我走后,姑姑姑父来了,他们说要分走一部分家产,百分之五十,我爸说不可能,姑姑就开始呼天抢地,说我爸不管自己家里人,要向着一个没血缘的外人,说……把钱留给我,以后送葬都没人送……”
丑恶露出它罪恶可憎的面目,一如当初摧毁这个女孩一样,撕扯着现场每个人的灵魂。
“我爸从那天起就急转直下,走的前一天,我喂他喝水,他其实已经喝不下了,他就那么看着我,突然流眼泪,说舒丽什么都不懂,当年家里穷,自己饿着肚子走了一天去借钱买米,为了照顾家里放弃好好的大学,可她呢,从来没为哥哥想一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手铐上,“他抓着我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这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十几遍,直到最后昏迷。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哭,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不是没有痛苦,而是一直在忍耐痛苦。所有给他的伤害,他都曾想用笑容化解,可现在他没力气、也没时间了。”
视线里的朱谨变得模糊不清,舒思涵用力抹了抹眼睛,眼角带出火辣辣的疼痛。“所以你们看,”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就是好人的结局,他帮了别人一辈子,最后却没人帮他,临走还受了气。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在他身边,但我更恨舒丽雷一鸣,他们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27章 机器手
押解员看着周宇和李青峰交还完所有设备,随后熟练地装捡、打包。其中一人朝周宇招手,周宇走过去,接过对方递来的光屏。他按住心头情绪,浏览完文件、录入指纹,交接顺利完成。
朱谨从连接两个房间的通道走出来,进来的时候正碰见押解小哥推门而去,潇洒的身影带起一道风,桌上的保密协定“啪”的一声拍在李青峰脸上。
周宇面色诡异,看着李青峰镇定地把纸从脸上揭下来。
朱谨心思重,对刚刚的场面恍若未见,她看看好整以暇坐在一边的李青峰,又看看两手垂在身侧、站在门口的周宇,对方也正看着她。不甚愉快的审讯后,所有人心底都笼着层阴影,朱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以为这个年代早没有纸质文件了。”沉默间,倒是李青峰先开了口。他把纸拿远了些,眯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字,抬头对朱谨说。
“嗯,有些重要文件依然会有纸质存档。”朱谨本能答道,她想了想,认真地说,“比如您手上的保密协定,作为非相关者接触过心联网技术的重要证明,基地不仅会存储电子档,还会保留纸质档,以防电子档遗失或被人蓄意破坏。”
随着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数字化已经从一种自然趋势演化为日常,但这些现代数据存储技术却不见得比传统的记录方式更持久、安全。网络化的同时,也意味着窃取信息渠道的增加和时间缩短,即使是最安全的数据库也有被黑客攻破的一天。
李青峰了然点头,把纸叠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气氛一时轻松了些,朱谨反应过来,心底升起一丝感激,同时又有些羞愧。
“舒思涵的解析审讯已经结束,”朱谨挺直身体,振作起来,向对方告知结果,“我建议对这个案子的两个方面重新考虑:一是舒思涵泄露冠莲商业机密,从证词看,这点并不成立;二是她是否涉及证券□□交易,我会把她、赵卓然和客户的谈话内容在报告里详细列出来,至于是否违背诚信义务、算不算对投资人进行劝诱……这些需要专业人士来判断,我无法确定。”
“我们接受你的建议。”李青峰说,周宇和朱谨同时愣了下,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和前几天的态度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李青峰像是知道他们所想,爽朗一笑,示意两人别站着。说话前,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被其中一个押解员没收了。
“我承认解析证词的有用性,也认为它值得尝试。”李青峰身体前倾,一手搭在桌子上,“不过我还想问你们一些问题。”锐利的目光在周宇和朱谨脸上扫过,“比如,你能知道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而对方却对你一无所知,即使他是嫌疑人,你们认为这样对他来说公平吗?”
“公平是指不偏袒任何一方,”周宇反应很快,他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声音却掷地有声,“法律追求秩序,如果有人可能破坏秩序、损害他人利益,那么他必须接受调查。”
“好,那我换种说法。”李青峰点点头,翘起一条腿,“恕我直言,我猜你们应该不是只在刚刚的审讯里对她用了解析器。”他的眼神如鹰一般犀利,似乎能透过血肉看出你在想什么,朱谨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坐在一台解析器前,“自你们接受任务起,应该就在监视对方的思维活动了,甚至包括她接触的其他人。你们认为这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和李青峰说话,你不能存一点侥幸。二十年的探案刑警不是白做的,岁月和教训积累起的经验有时比解析器更令人惊叹。
周宇呼吸加重,他无话可说,所有事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所谓公平,不过是各方博弈的均衡、名义的最优和妥协。
见两人没吭声,李青峰却没嘲笑,也没有胜利后的得意,关节粗大的手搁在桌边,中指依稀可见泛黄的烟渍,“抱歉,我没有要指责你们的意思。你们没有理所当然给出答案,我反倒松了口气。”
隔着桌子,李青峰对他们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
“每年都有解析者到我这儿来,他们带着文件,指名道姓要解析某个罪犯或无辜的人,来来去去,”他做了个手势,显得好笑又无可奈何,“可谁也没和我说过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会带来什么,他们只给我看结果,看审讯的高效和判罚的合理。也有人对我说过,‘案件不是解决了吗?你还指望他们告诉你什么呢?’可他们不明白——”食指抵在眉心,而后像一把枪般指向对面,“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真相,而其他人只能接受被告知的部分,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
“我原本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可最近我女儿说她想报考魔法专科,去当解析者。”他疲惫地捏住眉心,“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让她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走这条路,所以我必须亲眼见证解析究竟带来了什么。”
“可您也只接触过这一次,”周宇说,“说得不好听些,也是管中窥豹。”
“你说的没错。”李青峰笑道,丝毫没有生气,“可不做我又放不下,等你有孩子就明白了,做父亲的任何时候都想护他们周全,哪怕他们已经长大成人。”
案件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明天就是实践最后一天了,回想这一周,朱谨有种不真实感。几天前,自己还在基地安稳待着,听课学习,外面的世界好像非常遥远;这几天,她和周宇却跑遍了大半个S市,和各种人打交道,看他们在世界的角落里喜怒哀乐、各自苦恼。
“你在想什么?”周宇忽然开口问道。
“啊?”朱谨吓了一跳,发现周宇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严肃的表情里流露出些许担忧,她忽然紧张起来,不敢和对方对视。
“没什么。”朱谨盯着桌子边缘,仿佛那里开了一朵花,随后在周宇专注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也没什么。”朱谨说,突然有点恼火起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一些,过几天就忘了。”
可周宇仍然在看着她。午后,看守所外的饭馆里人迹渐少,周宇的眼神犹如一道强光,照得她无处可逃。
这真可笑。
朱谨对自己说,他凭什么管我?我为什么要考虑他的想法?就像舒思涵的案例一样,解析完就完了,你老是把它绕在心头,是打算做什么吗?
“说出来会好一些。”周宇平稳地说,如果朱谨此时抬头,她就会发现对方的眼神并没有声音那么坚定,更像是试探。
“我不想说。”朱谨终于赌气地抬起头,却发现周宇眼里带着笑意。
“不想说就不说,”周宇点点头,好像他们在讨论晚饭出去吃还是在食堂吃,“我们这就回宾馆休息?”
朱谨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大脑出现幻觉,“那你刚才什么意思?”她瞪着眼睛问对方。
“我不希望你有心事憋着不说,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也支持你,只要你做了决定。”周宇换了个姿势,两手虚握放在桌前,郑重道。
朱谨没话说了。她发现周宇总是对自己格外信任,甚至在她都不确定的情况下,也会鼓励自己试一试。因为他们是搭档的关系吗?还是纯粹的尊重呢?朱谨不明白,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该对周宇生气。
“我对舒思涵的事有些愧疚。”朱谨慢吞吞地说,语气软了下来,“不用安慰我,我不是想寻求安慰,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你已经帮她洗脱了泄|露商业机|密的嫌|疑。”周宇一针见血地指出。
“嗯,对,可那是任务,而且是她应得的公正。我……想在其他方面做点什么。”朱谨看着空荡荡的饭馆,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好像周遭的世界离她那么遥远,有些烦恼别人不会懂,甚至不会在意,但她还有周宇可以诉说,可舒思涵呢?
“我们可以帮她申请心理辅助。”周宇想了想,提议道。
朱谨点头,“你说得对。另外我想……我想再见她一面,”朱谨下定决心,不再迟疑,“我有些话想对她说,你说的对,我应该自己做决定,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李青峰……”
朱谨打开终端,准备打电话给对方。
“我们一起去找他。”周宇按住终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倾身注视着朱谨,“审讯前我们聊过,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看守所里,舒思涵正躺在床上。白花花的天花板看得她眼睛发疼,床又窄又矮,在南方的雨天里总带着干不透的潮意,她小心地翻了个身,忽然想起老家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小床。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今年自己还有机会回去打扫房间吗?没人住的房子很快就会失去生气,她想象着舒友辉的像孤零零地摆在房里,泪水洇湿了床单。
“舒思涵,”门外有人喊道,“出来,有会面,307号会面室。”
舒思涵看着警察把手铐另一端拷在桌子上,而后带上门。
“朱谨?”看清来会面的人,舒思涵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她的变化被对方看在眼里。朱谨捏了下左手的中指,原本应该在那里的解析器被她取下来交给了周宇。
“你好,舒思涵。”朱谨温和地笑了笑,“我来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不是作为解析者,是以我个人的身份。首先,我要为窥探你内心的事向你道歉,抱歉让你被迫展示那些痛苦。”她充满歉意地看着对方。
良久,对方终于移开视线。
“没什么,我本来就犯了罪,要接受调查。”舒思涵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虽然有些事如果当时你没发现,我就能逃过一劫,但……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所以揭露出来也好。”
两人面对面坐着,会面室和那天朱谨来争取舒思涵同意解析时一样,连桌椅的位置都不曾变过,监控在房间一角安静地运转。朱谨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爸爸单位发现监控摄像头时的不安,她记得自己问爸爸“你们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光阴荏苒,现在她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并且以后她将会接受更多。
“那次审讯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想到自己到底该怎样活着,是假装忘记,还是继续带着仇恨,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我太局限,总觉得答案非此即彼,可事实上还有很多选择,归根结底,是我不敢面对。”舒思涵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但在朱谨看来,更像是一种宣告,而自己要做的便是去倾听。
“所以你不需要道歉,我现在可能没法感谢你,毕竟……”舒思涵笑了笑,“但有些事我早晚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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