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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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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三昧侧身躺着,笑吟吟地端了烟枪,唇齿合住烟嘴,缓缓吸了一口:“师父趁我睡觉的时候动手动脚,真是衣冠禽兽。”
  沈伐石:“……”
  季三昧准确地掐中了沈伐石的脉,在他爆发只差临门一脚时果断闭嘴,享受地就着沈伐石的黑脸抽完了一袋烟,双手往后脑一垫,安稳睡去。
  沈伐石自己也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季三昧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自己就肆意觊觎,心神荡漾,委实不妥,趁季三昧睡熟,他想念一段梵呗赞偈以消心头恶念,无奈经书也治不了他的病,他只好心神不宁地起身,去一侧的书房书架上寻找些闲杂书来消弭繁杂庞芜的心绪。
  他翻开了第一本书:……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沈伐石把书砰然合拢,换了一本诗词集。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
  ……最近的书真的是越发不正经了。
  沈伐石无心读书,索性起身,走向了门口。
  长安还在锲而不舍地跟那株桃花树说话,想要从里面抓个小姐姐出来,王传灯正坐在户外的台阶上,初升的一轮牙月将狭窄的清辉投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部轮廓调和得愈加柔和温暖。
  王传灯出身不详,年龄不详,沈伐石最初遇见他的时候,年十一,地点在一口布满人肉腥味的妖窟。
  十岁不到的孩子,一张脸肿得像个馒头,双手染血地坐在白骨堆里,对面是一个精疲力竭、头发蓬乱的女人,她已经失了魂魄,口里只顾喃喃咒骂:“逆子,逆子。”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打算举家迁移到另一个城镇的三口之家,只是因为男主人想偷懒从山里绕个近路,就被一帮妖邪擒住,父亲在挣扎奔逃中被咬断了腿,一家人心惊胆战,缩在潮湿生苔的妖窟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些妖物们孤独日久,见了三只活物,起了肮脏的玩乐之心。他们将一把生锈的镰刀塞到了那漂亮孩子的手里,告诉他,爹爹和娘亲,只能活一个,一刻钟之内,你用镰刀砍下其中一个的脑袋,另一个才能活。
  小小的王传灯在母亲声嘶力竭的哀求下,饮泣着走向了父亲。
  母亲从小待他极好,他舍不得母亲。
  父亲的腿断了一条,太痛苦了。
  选择父亲的理由,王传灯记得格外清楚,但具体怎样砍下人头,怎样起手,怎样挥刀,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妖物们被这样的哄得心情大悦,一哄而散,把王传灯丢给了他爱夫如命的母亲。
  在那之后,王传灯同样不记得被母亲打了多少记耳光,他只觉得母亲很累,他要安慰母亲,可是他每次靠近母亲,都会被她尖叫着厮打推搡一番。
  当沈伐石到来时,王传灯心里的灯火陡然亮了起来,他说不出话来,指着母亲,嘴唇抖索,但对面的女人却青白着一张脸,重复道:“逆子。”
  沈伐石把人翻过面来,王传灯就看到,女人的手腕已经被石头划了一道孩子嘴巴大小的口,她全身的血都流光了。
  就在王传灯充满希望地注视着母亲的时候,母亲对自己弑父的儿子施加了严酷的报复。
  女人最后的话是:“逆子。”
  王传灯前十年的人生,得到的最终评价,是“逆子”。
  跟了沈伐石后,他是“疯子”,是“灯爷”,是“火灵根不世出的奇才”,是“那个拿了镰刀就发狂”的怪胎。
  哪一种都是他,又或许哪一种都不是他。
  沈伐石在王传灯身边坐下,平淡地打开话题:“若是鬼车到来,你守在他身边,务必寸步不离。”
  王传灯侧过脸,他天生眉目就柔和得过分,甚至后天的嗜血都没能夺去这份老天爷的赏赐:“是。”
  王传灯又补充道:“总督,夫人的裤子好看吗。”
  沈伐石:“……”
  他突然又觉得王传灯面目可憎且欠抽起来。
  王传灯:“总督,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
  沈伐石和王传灯相处日久,哪怕眨一下眼皮就能懂对方想要说什么:“你从隔壁问出什么来了?”
  王传灯在不耍流氓不砍人时,面相相当和蔼可亲,是邻家大爷大妈最放心的那种长相,因此在向陌生人问询诸项事宜时,派他前往,可谓无往而不利。
  王传灯:“隔壁的夫人姓罗,娘家姓李,闺名没打听到,但我与她攀谈时,她家的管家娘子出来说,‘柔夫人刚才发了梦魇’。”
  据许泰所言,这位罗夫人乃是罗员外的续弦之妻,罗员外年事已高,在男女之事上已丧失追求,家里仅有的妾侍在其死后就被塞了一笔钱送出了门,这位能够格称得上一句“柔夫人”的,应该就是她口口声声所唤的“家姐”。
  王传灯:“我向他打听总督夫人之事,她不肯透露太多,只说她们姐妹俩愚蠢,救了条毒蛇,害了她姐姐性命。”
  说到这里,王传灯在客观描述外添加了一句自己的感慨:“若说招蜂引蝶,我是服气总督夫人的。”
  沈伐石不语,片刻之后发问:“他来到沂州城,是在八年前的年初,还是在年尾?”
  “八年”是个看似清楚实则模糊的时间概念,从年初到年尾,中间整整隔了一年,其余的363天,一切皆有可能。
  王传灯顿了顿。
  他在斟酌自己的答案究竟会不会对沈伐石的精神产生冲击:“是在年中,夏天。”
  沈伐石霍然立起,神色剧变:“不可能!”
  关于季三昧,沈伐石的脑中有着一条时间线,清晰完整,条分缕析。
  季三昧八岁,二人初次在烛阴主城门口相逢。
  季三昧十一岁到十五岁,前往泷冈为内应,挑拨离间,左右逢源,将泷冈数个世家的肮脏一面挑到明处,引起各家不合,内部纷争顿起,烛阴趁机从外击破泷冈,归收泷冈土地,和咬得一地鸡毛的诸位世家
  季三昧十五岁回归烛阴,因为在泷冈一役中表现突出,成为烛阴城中最年少的勋贵。
  季三昧十八岁生辰,大醉,与同样醉眼朦胧的自己翻云覆雨,道破心意。
  季三昧十八岁半时,云羊内部出现妖族奸细,蛊惑人心,致使多名家主为求修炼精进,改修邪道,又派兵进攻,想要夺取毗邻的大陆烛阴。沈伐石离开烛阴,率部把守关隘临亭,一战,近一年未归。
  季三昧十九岁时,为烛阴撰写《讨云羊檄文》,文采卓然,字字沥血,引起无数修士响应,云羊妖修忌惮他的影响力,派人混入烛阴下毒。
  同样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季三昧中毒辞世。
  在三月之后,沈伐石在胶着的消耗战中,终于突破了修炼的桎梏,将同样精疲力竭的云羊妖修打溃,他打马返回烛阴城,看到了悬挂在树上的,季三昧的骨头。
  沈伐石记得很清楚,自己再度回到烛阴城,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是八年前的三月。
  而王传灯带回的消息却是,在八年前的夏日,活的季三昧,出现在了云羊境内的沂州。
  但是,王传灯还不止带回了这个消息。
  他望着沈伐石,平静道:“那位罗夫人说,八年前,总督夫人来到沂州时,已经盲了双眼。”


第20章 螽斯(九)
  “……不可能。”
  沈伐石的一颗心向中间紧缩了起来,两肘发力夹在腰间呈防御状,脸色一搭儿红一搭儿青。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还有更不可能的。”王传灯抓了抓头发,“罗夫人说,总督夫人在她家休养时,曾亲手擒杀过几只妖道邪祟,正因为此,柔夫人才对总督夫人芳心暗许。”
  不等沈伐石开口,王传灯便道:“总督,总督夫人上辈子自废了灵根,这事我知道。”
  ……那样荒唐的事情,谁又能忘得了呢?
  那一年,季三昧十五岁,身为烛阴攻破泷冈的首功之臣,披红挂彩地踏入了烛阴城门。
  满城矞皇,何等风光。
  王传灯早就接到了季三昧回城的消息,在街旁的茶楼二楼上,跟沈伐石一起遥遥望着骑在马背上的少年。
  比起四年前,季三昧更长开了些,满身的骨节如绕树春藤,直奔着慵懒性感的长势而去,他口里噙着一支竹烟枪,眼神既冷且傲,形容颇有狐姿,口里嘘出的烟气都是冷的。
  王传灯看到自家总督手里捧着一支金玉烟枪,指掌覆盖其上,缓缓摩挲。
  ……这是私人的礼物,理当在私下赠与他,现在他无需去做锦上添花的功夫。
  人群中,有位少女想要将花篮里的花朵抛给季三昧,却不意失去平衡,惊呼一声,眼看就要跌倒,忽见道旁之树蜿蜒着伸出细枝,勾挂在少女腰际,将她倏然拉起——
  少女手中的花篮飞向天空,红白相间的花朵飞旋在季三昧身边,上下翻飞,如蜂如蝶,而那风姿卓绝的少年安然跨坐于马上,信手一扬,零落的花朵就攒成了一朵硕大无朋的昙花,在那赠花少女的眼前砰然盛放开来。
  沈伐石见状,险些把茶杯捏炸。
  这招蜂引蝶的祸害!
  此时,茶楼旁边的雅座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清亮声音:“豳岐季氏当年也是这般被烛阴攻下吞并,夫人江瓷不堪亡乡之辱,投江自尽,豳岐之主却率两子归顺。现如今这位季大公子又机关算尽,让泷冈也走上老路——这贰臣贼子,他做得好不快活。细细算来,这季氏门楣间,竟只有江夫人生了一副好风骨。”
  她这话说得太诛心,又没有收敛音量的打算,侍女生怕她这话叫有心之人听了去,急急忙忙为她圆场:“大小姐,你可是吃醉了?”
  少女却不接招,嫣然一笑:“是,茶喝多了,也能醉人。”
  沈伐石不想再听下去。
  此类针对季三昧的说法他已经听滥了,但他仍然不打算接受。
  他知道,隔壁茶室乃是烛阴周家常年租用,这大小姐名唤周伊人,名字和相貌颇有江南女子的柔婉和美,行事却素来有男子任侠之气,最看不得趋炎附势、奴颜卑骨和仗势欺人。
  沈伐石的兄长沈敬止曾因体弱不能修仙,被几个仗着有几分法力的纨绔当街羞辱,年仅十一的周伊人骑马路过,直接拔出双刀,削砍去几个纨绔的发冠,将他们赶得抱头鼠窜,随即她一一捡拾起这些纨绔的发冠,骑马挥鞭,扬长而去。
  季三昧得知此事,对她惊为天人,从此谈起周伊人,言必称“周壮士”。
  沈伐石起身,走进了周氏茶室。
  周伊人正端了茶杯自饮自斟,对沈伐石淡淡点头:“沈三公子。”
  沈总督找周壮士谈季三昧,必然是谈不出个所以然的:一个对季三昧百般庇护,一个对季三昧心怀鄙夷。既然没法说服对方,他们索性拉开桌椅,收起杯碗,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
  周伊人的确算得个铁血真汉子,和沈伐石势均力敌了一刻钟才败下阵来,此女爽快无比,一抹嘴角的血,呼一声痛快,直接认输,同时跟沈伐石约定,三日后的北郊校场上,二人再来一场。
  通过季三昧,沈伐石早就习得了何谓“不按常理出牌”,因此他并不为周伊人的行为所惊讶,接下了她的邀约,转身离去。
  在当夜,他在街头逡巡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偶遇”从庆功宴上独身一人离开的季三昧,赠与了他那支金玉烟枪。其间,他并未提起自己为了他跟周家壮士打了一架的事情,不然季三昧定然要说些怪话来调侃他。
  谁想,三日之后,季氏大公子季三昧醉酒后,与狐朋狗友打赌输掉,竟自废了灵根。
  得知此讯,沈伐石关于“不按常理出牌”的认知被刷到了下限。
  他连约都不肯再赴,直奔季氏。
  季三昧灵根被毁得片甲不留,整个人虚弱不堪,半夜就发起高烧来,烧得满面醉红嘴唇雪白,汹涌的盗汗湿了一套又一套衣裳,到后来床单上都叠满了一个个湿漉漉的人迹。沈伐石匆匆踏进门来时,被他面白如纸的样子惊得又气又恼,只想一巴掌把他扇回做那荒唐事情的前夜。
  季三昧:“沈兄,你来啦。”
  沈伐石走到床边,巴掌蠢蠢欲动,最终还是认命地摸上了他的额头。
  ……罢了,罢了。
  今后若是你再做出收不了场的荒唐事,我来护你便是。
  季六尘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沈伐石来了,便面色不虞道:“沈三公子来了就好。兄长烧得迷糊,见了家里的阿秃都叫沈兄。”
  “阿秃”是季家养的小狗,由这个类比,可见季六尘对沈伐石的恶意。
  沈伐石并不介意,任烧得快熟了的季三昧在自己怀里折腾。
  季三昧摸着他的额发,欣慰道:“阿秃,你终于长毛了。”
  沈伐石:“……汪。”
  季六尘显然被沈伐石这种死不要脸的精神震住了,放下盆转身出去,打算冷静一下。
  沈伐石蘸着热水拧了毛巾,去敷季三昧的额头——他现在身体寒凉至极,不能再沾冷水,否则必死无疑。
  沈伐石:“……你怎么这么荒唐。”
  季三昧身上很痛,但好在连带着羞耻心也一并被痛死了,于是他勾住沈伐石的脖子,小声道:“沈兄,我荒唐,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沈伐石的脸红了红,一言不发地为他擦身。
  季三昧用滚烫酥软的双臂圈住沈伐石,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肌肉上来回摩挲,舒服得很。
  他其实有很多话要说。
  ——“沈兄,我这身法术是在泷冈习得的,我不能要。我要不起。”
  ——“留着这身法术,烛阴会怎么看我?”
  ——“我在泷冈四载,心术用尽,搅得一城不宁,若再加持一身法术,烛阴必然对我有所忌惮。我毁去灵根,是向他们表明态度:我温驯,我听话,我绝不会像图谋泷冈一样对烛阴有所图谋,所以请让我永远留在烛阴,让六尘有个安安稳稳的家,让我能陪在你身边。”
  但是这些话,统统被季三昧和“痛”一起咬在舌尖,抵死不会出口半分。
  最后,被无数情绪五马分尸的季三昧,终于开口问了一个无比幼稚的问题:“沈兄,你猜猜看,我是什么东西?”
  沈伐石没好气地:“一个混蛋。”
  季三昧神秘兮兮地摇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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