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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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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李环只好将视线停留在了季三昧身上。
为防季三昧听不懂自己的问题,她又在言语中强调了一句:“……八年前。”
季三昧大方地将自己剥好的莲子分给了李环一把,言笑晏晏:“八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
不等李环失望,他就继续道:“但是长安师兄跟我讲过好多故事,我也不晓得您说的‘八年前’是哪一个故事呢。”
李环刚刚产生了跌入深谷的绝望感,又接住了季三昧抛来的救命绳索,心里一阵激动,正欲把八年前的事端娓娓道来,季三昧却打断了他,口吻温和,眼神澄澈:“夫人为何不去问我师父呢?我师父或许知道更多呢。”
李环咽喉轻滚几下,一张檀口里衔着无穷无尽的愤怒、无奈、悲痛,再度张口时,她把这些情绪统统强行吞咽进肚,但是语音里仍带着一丝不甘的怨气:“问他是没有用的。他与季三昧是一窝沆瀣的蛇鼠!”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季三昧果然如她所料,露出了受惊和疑惑的小表情,叼住了下唇,蓬松乌黑的额发垂落下来,将他的瞳仁衬托得愈加纯净:“夫人……”
李环脾气本就泼辣,对季三昧的怨气又经年累月地被她闷在体内,像是一块豆腐,暗自发酵,生出一朵朵腐败的蘑菇状霉菌,现如今好容易寻到了一个宣泄口,即使知道是错,她又如何能收得住。
八年前的沂州城还未具备城市的雏形,此地名唤沂水村,人杰地灵,却有些与世隔绝。
在一个将水汽全部蒸烤殆尽的夏日正午,螽斯伏在发蔫的草丛间,斯文秀气地叫唤着,还未出嫁的李环和姐姐李柔采桑归来,准备用这一垛桑叶喂饱那些长势正好的肥胖夏蚕。
就在此时,田埂那头奔来了一道身影,身影被烈日灼烤出层层暗色的重影,似乎在燃烧,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虚幻起来:“救……救命!两位姑娘……救命!”
李环和李柔面面相觑,姐姐见来人是个孤身男子,怕惹闲话,踟蹰不前,李环却没那么多顾忌,弃了筐就大步走去,行至田埂另一头,饶是她早就有所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一个缥色衣裳的青年倒在埂边,双眼蒙着白布,两团猩红色从布内沁出,仿佛有两穹深渊埋伏其中。
青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仰起了头来,牵出了一个笑容来:“……有烟吗?”
李柔李环姐妹把青年带回了家中,给了他一把烟草,给了水擦洗净身,又找来了贴身的衣服,给了他饭和药。
而在李环不知道的地方,李柔把自己的心也给了他。
青年名为季三昧,还未摘下眼上白布时,露出的半张脸俊美无俦,已经叫人心头打鼓,等到一除下白布,擦去眼角的污血和积垢之后,姐妹两人都呆了。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那时,季三昧靠在软榻上笑问:“我好看吗?”
此人的舌头利害至极,三言两语就融入了姐妹两人之间,但在她们想知道关于他的更多事情时,他的嘴就自动自发地上了一把锁,只会视情况释放出只言片语。
李柔问他为何流落至此,他答:“我来寻人。”
李柔问他所寻何人,他答:“他已经走了。”
李柔问他为何不跟过去,他答:“没力气,跟不过去了。”
李柔问他家在何方,要不要送一封信给他的家人,他答:“不必了。”
李柔问他眼睛出了什么事,他答:“没办法,它自己瞎了。”
李环觉得此人甚是没谱,怀疑他是在外头结了什么仇家。几个月前,临亭那边的战事才停,云羊正在四处围剿妖道,妖物四处流窜,横行无忌,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但李柔却坚持收留了他。
季三昧在床上躺了两日,精神好了些,拜托李柔带他出去走走,李柔拗不过他,便带着他去沂水放舟摇橹,季三昧在船头坐乏了,摸到了李柔身边,说自己有些技痒,想摇一摇橹试试看。
李柔依他所言,把船桨给他,本来不指望他一个盲眼人能将船划出去,没想到季三昧竟划得有模有样,但没摇两下,他就开始出虚汗,掌心也湿成了一团。
李柔自然站起,准备接过他手里的船桨,季三昧却一个托举,将一只舟形摇橹举过了水面。
……桨头上静静卧着一朵荷花。
季三昧闻香知雅意,顺势借花献佛,托来了一桨荷香,放在了李柔面前:“多谢姑娘照拂之恩。”
那时候,李环看到李柔的脸,就意识到,姐姐完了。
自从临亭之战后,沂水村四周就多有妖邪出没,惹得人心惶惶。就在季三昧来到此地三日后,一只狼妖趁着夜色摸进了沂水村。
当外面的哭骂声和狼嗥声响成一片时,李环和李柔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抱着被褥躲到了季三昧的房间,季三昧却很平静,盖着被子,空洞的双眼看向满月悬挂的窗外:“不必忧心,它只要一沾血就会死。”
李柔怕得不敢抬头,只把季三昧的话当安慰话听,可李环却亲眼看到,季三昧的脸颊上浮动起密密麻麻的朱砂色符箓,可符箓出现却只有一瞬之速,等李环再眨眼时,符箓已然彻底消失。
是夜,狼妖抓了一个小孩,咬破了他的手指,随即倒地抽搐,一命呜呼。
狼妖是靠吸血为生,沾了血竟然会横死当场,简直是闻所未闻。
从狼妖死去那天起,李环对季三昧的戒心就更重了,可李柔并不这样想,她将季三昧的“言灵”之能广而告之,不消数日,季三昧便变成了村人们的护身符和救世主。
世道太乱,天道混沌,能多出这样一个法力高强的修士护佑村落平安,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是季三昧的身体很衰弱,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来此地借住一月有余,前半个月还能勉强支撑着下地走走,后半个月低烧转高烧,高烧转低烧,醒醒睡睡,情况极不稳定。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前前后后出手了七次,将来侵扰沂水的妖邪一应咒杀。
他没有什么花哨的本事和泼天的灵压,只需轻描淡写地动动嘴皮子,一切就能解决,沂村人不敢怠慢,集资为季三昧另辟了一处住所,伺候他抓药、用餐,将他奉若神明。
然而,神明却欺骗了他们。
原先在本地籍籍无名的法师龙飞安,有一女,名为龙英,和季三昧关系极好,时常来和季三昧玩闹。
某日,龙英又去寻季三昧,却再也没有回来。
龙飞安心急如焚,前去寻找,季三昧否认今日曾见过龙英,但龙英的发带却在季三昧枕下被发现。
龙飞安逼问季三昧不得,归家之后,细细梳理了这些日子来的蹊跷古怪,发现季三昧竟正在实施生人活祭之法!
生人活祭是上古逆天妖术,需童子纯阴之体、七枚妖核、再加上一个痴心之人的魂魄,这三样东西,足以使得一个修道之人法力大涨!
龙飞安将此法告知村人,李环听说后,心中隐隐生出不安,迅速返家,发现家姐李柔躺卧在床上,脉息微弱,脸色煞白,无论怎么呼唤也无法醒来,竟已是魂魄尽失之相。
村人们闯入季三昧家中翻找,找出了一只女童鞋履。
这下证据确凿,季三昧不认也不可能了。
众怒难犯,沂水村村民试图将季三昧绑起,想要问个究竟,季三昧却不肯就范:那些绳索统统缠上了来绑他的村民;本来要烧死他的火把漂浮在季三昧身周,亮起一片可怖的光圈。
亏得龙飞安从后偷袭,一剑斩去季三昧右臂,季三昧受此重创,落荒而逃,沂水村也终于赶跑了这个妖邪。
可龙英再也没有回来,李柔的魂魄现今也不知飘荡在何处。
这故事听来着实动人曲折,李环作为当事之人,时隔多年,再次咀嚼起这个故事来,语气中仍带着穿心彻骨的剧痛:“我和家姐的确是愚蠢,竟不知当日救回来的是一条毒蛇!”
季三昧很安静地听完了李环的故事,不问其他,只关心一个古怪的问题:“那天,你们第一次遇见季三昧时,发声向你们求助的人是谁?”
提起此人,李环糟糕的面色竟稍稍缓和了一些:“卫汀。据说是季三昧的挚友。”
……卫汀?挚友?我的?
……卫汀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法师:我今天没有出场。
三妹:你不是替我涂了驱虫水吗?
法师:嗯。
三妹:腰上和腿上也要涂~
第27章 螽斯(十六)
对季三昧讲明往事; 李环自认为是交了一份投名状。
这孩子不怯生; 却又足够乖巧; 如果能从他这里打听出季三昧的真正去向,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人……
思及此,李环急急追问道:“你可曾听你师父……或是那个叫‘长安’的提及过此事吗?”
季三昧并不急于回答; 先侧过身去,分开两页荷叶,露出一只在水面上漂浮的小木桶; 木桶里竟藏有数块凿松的碎冰。
季三昧俯身下去; 打桶里取出一壶酒和两只杯子来:“夫人,饮酒吗?”
李环诧异:“你是从何处……”
季三昧顽皮一笑:“想弄就能弄到了。”
不等李环说话; 他就自顾自倒了一杯儿递与李环,澄澈的酒液紧贴杯子内壁缓缓下流; 一线注入,轻无声息:“说了这么多话; 夫人定然渴了,饮杯酒润润喉罢。”
李环端着酒杯,一时恍惚; 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小孩究竟是乖巧懂事; 还是真正的小人精。
季三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李环碰杯后,痛快地一饮而尽:“藏酒在荷叶之下,酒染荷香,荷濡酒味; 两者相融,的确是相得益彰。”
李环一怔,眼前孩子说话的情状,竟与八年前的季三昧有几分相似。
为了消弭掉心尖上一丝儿滋生的惶遽,李环端杯,学着季三昧的样子一饮而尽,可直到酒至深喉,李环才觉察到不对。
一股尖锐的腥辣酒气活似一把匕首,直挺挺戳进了她的肺管,又挟裹着清冽的荷香,混入血液,嗡地一声反向撞入李环的脑袋中。
这是上等的烈酒!
然而木已成舟,李环已咽下了大半口烈酒,虽说呛出了小半口,却也无济于事,她眼泪直涌了出来,捂住嘴咳嗽不已,一只手趁势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后背,抚慰着她,口吻温柔得像是从梦境中传来。
他问:“没事吧?”
李环心下一阵悲凉和欢喜,昏头昏脑间,竟然以为是故人到来,不管不顾地回身擒住了那只拍抚她后背的手掌:“我没事。我……”
她顿住了。
眼前是季三昧,她的手心中合握着的是季三昧的小小手掌。
李环大窘,想撤回手来,季三昧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了上来,将李环的指掌合在了自己手中。
季三昧的嗓音平静又安宁,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纯善:“夫人说了个好故事。有头有尾,前后自洽。关于季三昧的去向,我或许还真能帮到夫人……”
李环本因这孩子的莽撞失礼而心中不快,正欲抽手,但听他提起季三昧,她的神色骤然染上了一抹喜色,连抽手都要忘记了:“你……”
季三昧静静发问:“但我有一问。您为何说我师父和季三昧沆瀣一气呢?”
“季三昧一发烧难受,我便随姐姐去照料他。”李环信了季三昧的说辞,对他言无不尽,“他很少说话,但是一开口必提一个叫做‘沈兄’的人。你师父姓沈,身侧又跟着个和季三昧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必就是那位‘沈兄’!”
“可据夫人所说,您对季三昧心存忌惮,不喜其作为,但您又为何会来照料他呢?”
季三昧态度温和,很难让人觉察到他话语下埋藏的锐钩。
李环的意识还在和那一口冲得她头晕眼花的烈酒搏斗:“那是因为……”
季三昧突然打断了她,一直紧绷着的、平滑柔和的唇角弧线终于得以解放,无所顾忌地绽放出一个妖气十足的笑颜:“是因为,夫人喜欢那个卫汀吧?”
李环一颤,目光震惊地看向了季三昧:“你……”
季三昧的手心发力,扣紧了李环的掌心,双眸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声调依旧平和坚定,流水似的清亮声音源源不断地灌入人的脑中:“夫人在讲述之中,似乎一直存在着一个缺位之人。——明明季三昧一开始是有同伴的,你在此后却绝口不提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不重要吗?季三昧做的坏事里,没有他的份吗?他叫什么名字?卫汀?是吗?”
李环在昏昏然中觉得不妙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季三昧身体前倾,迫近了李环,腔调里慢慢糅合进了一丝戏谑:“夫人,你讨厌季三昧,你觉得他做的事情腌臜,你觉得他勾走了你姐姐的魂魄,但卫汀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才故意把他摘出你的故事之外,可是这样?”
一个个问题砸得李环双眼发晕,她无从招架,心先乱了三分:“卫汀和季三昧没有关系!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处!卫汀的事情和季三昧没有任何关系!”
“有。”季三昧猫捉老鼠似的,信手玩弄着李环这只小老鼠,在她试图逃脱的时候,狠狠压住了她的尾巴:“……夫人,这说明你在撒谎。”
李环在讲述中竭力回避着卫汀的存在,但是,此人又不得不提。
季三昧在姐妹俩面前第一次现身时身体虚弱、双眼已盲,如果李环说季三昧是自己从田埂里跳出来求助的,未免牵强,只好避无可避地对卫汀提上一提。
之后,卫汀便在她的叙述中销声匿迹。
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一即此人存在薄弱,作用不大,李环压根儿不把他当根葱,自然不会费心巴力地去记住他,二即李环心中有鬼,有意避讳。
然而,时隔多年,当季三昧问起那随从的名姓时,她仍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证明,卫汀属于第二种情况。
李环负隅顽抗:“我哪里撒谎!”
季三昧却不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而是另开了话题:“我刚刚也问过夫人,夫人既然如此痛恨季三昧,为何只拿水泼他?”
李环在一杯酒和连番问话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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