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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洗手作羹汤-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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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佑微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世事大多坎坷,还好最终有个好结果。
  她看了一眼旁边两具尸体,轻声道:“那两个人,怎么办?”
  沈樊成松开她,终于想起来这里并不是个适合抒情的地方。
  他和死不瞑目的尸体对视半晌,道:“等你二哥回来,有人陪着你,我就去把他们处理掉。”
  说到殷俊,又是一阵沉默。
  殷佑微又开始绕她的手指:“二哥那边,我尽量……”
  沈樊成笑了笑:“大不了把你劫走嘛,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你想得美。”殷佑微骂道,抬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你二哥很好。”沈樊成收起玩笑的表情,“他为你考虑了很多,我确实不符合他的要求。但我会尽力说服他的。”
  殷佑微咬唇点头,面上浮起一丝薄红:“……嗯。”
  “我们换个方向。”沈樊成转身,伸手扳过殷佑微的肩膀,“不要对着尸体聊天。”
  “……”
  沈樊成另外找了个空地和殷佑微坐下,说道:“你一直都很好,但你知道我从前为什么拒绝你吗?”
  殷佑微瓮声瓮气地模仿:“你还是太小了。你行事全凭一腔冲动,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沈樊成:“……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殷佑微哼了一声:“我记仇。说过我坏话的我都记得很清楚。”
  沈樊成扶额:“这算一个。但当时我的确没有想到你其实这么……”这么成熟。让他意外。
  “但是另一点才更重要。”
  “哪一点?”殷佑微想了想,“你还说过什么?”
  沈樊成叹了一声:“坐过来点,我给你讲故事。”
  沈樊成讲的,是他母亲的故事。
  在一个小县城里,有个从京城回乡养老的大厨,大厨姓王,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唤作阿妙。阿妙的母亲早亡,父亲终生未续弦,她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从小便跟着父亲在灶台间转悠。
  后来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兼有一手好厨艺,附近的人都称她一声“妙娘子”,人们都说,将来求亲的人必然会踏破王家门槛。
  但是阿妙心里已经有人了。她喜欢的是隔壁武馆里青梅竹马长大的少年后生梁易。自然,梁易也很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时常私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嘻嘻哈哈。
  王父却有些忧心:“阿妙啊,梁易虽好,但我看他志不在此。”
  妙娘子满不在乎地说:“志不在此,不是好事吗?这城里就这么点大,他有志气有野心,您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王父摇了摇头:“可是,我看他并不像是一个在意儿女情长的人。”他在京城生活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看过的事多了,他也就不像旁人那么在意所谓富贵,他只是担心女儿将来的幸福。
  妙娘子觉得奇怪:“男子汉大丈夫,耽于情爱不才会让人看低吗?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像个顶天立地敢作敢为的好男儿!”
  王父劝说不过执拗的女儿,又舍不得逼迫她,只好继续让两人来往着。
  梁易有一天对妙娘子道:“阿妙,我要出去闯荡江湖!”
  妙娘子很开心:“好啊好啊!你带我!”
  梁易却道:“我跟着武馆师父学了一身好武艺,这才敢出去闯的,你什么都不会,很容易陷入危险的!”
  “那……那怎么办?”
  “你就在家里好好地等我,等我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归来,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梁易那时也不过就是个少年,说话说得豪情万丈。
  妙娘子皱眉:“等你功成名就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梁易算了算:“大概和那些上京赶考的人差不多吧,三年,三年若是我还没成功,我也没脸见你了!”
  妙娘子急道:“那可不行,你就算不成功也得回来!我又不会嫌弃你!”
  梁易咧嘴笑了。
  梁易走的那天,背了把剑,一个人骑马走得摇摇晃晃。
  妙娘子站在路口向他挥手。
  王父远远地站着,看着那意气风发逐渐远去的少年郎,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预感到,这个年轻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起初,梁易每个月还会寄信回来,妙娘子喜悦地读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江湖在她心中也逐渐有了雏形。后来他的来信语气不再那么轻松,字数也渐渐变少,频率也越来越低。
  王父看着女儿的心情一日比一日低落,终于道:“你看,为父早已劝过你……”
  妙娘子心里难过,却还是忍不住替梁易说话:“他一个人闯荡江湖,压力很大,不常来信,自然是可以理解的……”话音越来越低。
  王父叹息一声:“你已经十六岁了。”
  妙娘子等了梁易三年,最后一年,她一封信都没有收到。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很久。
  她想不明白,梁易为什么就这么没了音信,他难道是变了心,不想再与她来往了吗?
  她虽然出生在京城,在幼年对京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在她看来,脚下这片小城镇的土地,才是她的根,她长大于此,民风淳朴,她不知道外面究竟有怎样的花花世界。梁易他,是不是觉得外面的女子更好,更适合自己,所以就这么和她断了?
  还是说,他已经遭遇了不测呢……?
  妙娘子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王父又一次找她谈心。
  妙娘子却道,她再等一年,若梁易仍然杳无音信,她就嫁人。她已经十九岁了,从求亲者众多走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王父始终狠不下心去逼她。
  这一天,店里来了两个过路人,妙娘子在店里给父亲帮忙,顺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要我说,近些年那些老骨头都不行啦,这江湖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也不尽如此。有些年轻人轻狂的很,哪里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哎,说起来,我就很看好最近那个风头正盛的小子,叫……叫什么来着?”
  “你说谁?”
  “那个用剑的小子,他的剑名字还挺特别,叫什么绝响,很狂啊,但是狂得很有底气。”
  “哦哦,我想起来了!叫梁易!前不久还被松岩老先生收作入室弟子了不是!”
  “对对对,梁易,这名字,不如他的剑好记。”
  妙娘子手里的抹布掉了下去。
  她走到那两位客人身边,怯怯地问:“请问,你们说的梁易,是哪个梁哪个易,又是哪里人士?”
  客人以为这小娘子好奇,便道:“便是横梁的梁,容易的易。哪里人士……?唔,具体哪里也不清楚,仿佛就是你们这州的人?”他挑眉,“怎么,你认识?”
  妙娘子僵硬笑道:“不认识,只是这名字听起来和我一位亲戚很像,便忍不住问问。”
  “万一他还真是你亲戚呢。”一人笑道。
  妙娘子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自己回了后屋。
  他还活着,他过得很好,可是,他却没有再给她写过信。
  他也变了,当年离家时,他带的那把剑还是叫“侠者”,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一定会好好收着,如今也换了一把叫做“绝响”的新剑。
  妙娘子安静地流着泪。她已不是当初天真的小姑娘了,她的心在这么久的等待中已经荒芜,但始终有那么微弱的一点幼苗在顽强地生长着。然而就在刚才,这里彻底成为了一片废墟。
  哀莫大于心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当夜,妙娘子告诉父亲,她要嫁人了。
  她嫁给了本镇的一个姓沈的小商人,是个还算厚道的人,喜欢妙娘子也喜欢了很久。她不爱这个男人,但她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
  后来梁易的名声越来越响,连他们这种小城镇个把月也能听到一回他的消息。
  妙娘子一手抱着咿咿呀呀的婴儿,一手摇着拨浪鼓,只觉得前尘旧梦,恍如隔世。
  王父在不久之后去世,而沈樊成三岁那年,妙娘子的丈夫在一次外出中染了急疫,就这么没了。
  沈樊成有时候很难想象,他的母亲,究竟是如何一边操持着小小的家业,一边把他带大的。
  他十岁那年,梁易回来了。
  妙娘子没有原谅他,她说:“你现在回来了,又如何呢。我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梁易说:“我不介意!”
  妙娘子却道:“我介意。我孀居多年早已习惯,并不想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掺和进来。”
  晚上,她惯常来沈樊成屋子里哄他睡觉,这次却没有给他讲什么睡前故事。
  妙娘子摸着沈樊成的头道:“阿成,你知道这世上谁最薄情吗?”
  沈樊成有些懵懂地看着母亲。
  “一是帝王贵胄,二是江湖中人。”
  “阿成,你以后千万不要做个薄情人。”
  妙娘子一直隐隐恨着梁易。然而梁易直接在他家对面买了一间屋子住了下来,妙娘子又不可能把他赶走。
  沈樊成只知道母亲不喜欢这个伯伯,但当时的他实在看不出来,这个伯伯哪里惹人讨厌。他会帮忙扫地,帮忙劈柴,帮忙搬食材,偶尔遇上不讲理的客人,他也会把他们遣开。
  他猜测他们之间一定有很复杂的故事,但他不敢去问母亲,只能偷偷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去找梁伯伯。
  梁伯伯看着他笑,笑容里却带着沧桑。
  他说:“我从前做过一些坏事,对不起你的娘亲。”
  “有多对不起?”
  “很对不起。”
  沈樊成便没问下去。
  梁易说:“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沈樊成摇头。
  “我是本地人。”
  沈樊成惊讶地瞪眼:“那你一定离开这里很久了。”
  “对。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什么地方?”
  “江湖。”
  那是沈樊成第一次听说江湖。
  随着年龄渐长,他终于逐渐知道了梁伯伯和母亲之间的事情,也从他们那里得知了相似却不同的两个版本。
  梁易告诉他,他并不是忘记了阿妙。
  起初,他的确是被江湖所呈现出来的精彩纷呈所迷了眼,眷恋其中,难以割舍,这里有灯繁酒暖、把盏贪欢,有轻裘快马、游侠异客,也有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更有寒刀霜剑、生杀予夺。
  如同所有的少年,他渴望在这风起云涌的江湖里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现实往往是残忍的。
  他没有败给哪个高手,先败给了银子。初涉世事的年轻人总是容易入不敷出的。
  他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每每想起阿妙期待的眼神,心里就一阵酸楚。
  他没钱寄信,更没脸寄信。阿妙虽然说着不会嫌弃他,可是哪个回乡的人会像他这么落魄。
  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逼出人来。
  他终于找到机会翻了身,但这个机会下,埋葬的是一个天真的少年。
  剑锋一旦沾了血,便将经常沾血。没有鲜血滋养过的剑,不会是一把好剑。
  这个江湖残酷而美丽,你在底层,只能看到残酷,只有爬到高层,才能欣赏到她的美丽。
  他再也没敢写过信。
  这样子的他,不会是阿妙的良人。
  一个仇者众多的江湖客,是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单纯良家姑娘的丈夫的,这样的丈夫,只会给妻子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他从松岩老人手下出师,带着一柄绝响剑行走江湖,一时间,那出神入化的绝响剑法名震江湖,他梁易的风头一时无两。
  他有时候暗想,如果阿妙听到了他的消息,知道他明明过得很好,却不肯和她来往,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断了自己的念想。
  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若能嫁个好夫婿,他也会很开心。
  他三十一岁那一年,无意中路过一个村庄,看到夕阳下一对少男少女携手在田野上飞奔。
  他们身后是一大片浓墨重彩的天空,晚霞奇瑰,落日熔金。而他们在这黄昏时分,奔跑成了两道剪影。
  清脆的笑声远远地传到了他耳中,让他心中蓦地一痛。
  这蓦然一痛之后,便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来来回回地磨。
  他忽然间感到无比的厌倦和寂寞,厌倦了熙熙攘攘纷纷扰扰的江湖俗事,寂寞于古道瘦马踽踽独行的自己。
  他这些年其实已经渐渐不问凡尘了,只是独自一人四处漂泊,行踪无定。
  他在这一刻,生出了强烈的回乡的欲。望。
  他满腹心事,郁郁寡欢,独自去酒楼饮酒。
  酒楼里的歌姬一身素衣,拨着琴弦,声音迷离微哑,算不得什么上好的音色,却偏偏撩人心弦。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声一声,声声催泪。
  他不过才三十一岁,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老了。
  他仰头喝尽杯中烈酒,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回到故乡,已经无人认得他。这个小镇里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路上这个满面风尘的负剑男子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梁易。
  他打听到了阿妙的住处,这才知道她已孀居多年,独自抚养着一个儿子。
  她是个寡妇。她过得并不快乐。
  哪怕多年未见,阿妙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梁易看着她发间若隐若现的几丝秋霜,知道他这后半生,都将在赎罪中度过。
  沈樊成想知道什么是江湖,梁易便说给他听,说江湖的花团锦簇,说江湖的艳阳晴空,也说江湖的血雨飘摇,也说江湖的白骨莹积。
  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无常。在这里,多情的会冷淡,柔弱的会坚韧,繁荣的会凋敝,失意的会得势,孰是孰非谁黑谁白,也许三年之后便又是一个翻转。
  沈樊成问他:“你后悔吗?”
  梁易不语,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妙娘子喊沈樊成回去吃饭,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梁易,牵走了儿子,冷淡地离开。
  梁易始终不走,她也就选择无视他。
  妙娘子其实不太愿意沈樊成与梁易多接触,但是男孩子本来就难管教,沈樊成又缺少一个男性长辈教养,而梁易的脾气被江湖打磨得很好,又有见识,久而久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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