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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长公主-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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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过去,康平还以为这种坞堡宗主什么的已经被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刺史本人堆坞堡,做豪强,此事简直闻所未闻!
  她问:“现在的青州刺史是什么人?”
  延拓说:“好像姓步六孤。”
  康平脑子里头转了一圈,跳出了个名字来:步六孤继。
  隆安十三年的时候任的青州刺史,如今十年过去了,怎么还是青州刺史?
  燕国一州刺史做那么久也实属罕见了,何况花了十年时间建立起坞堡的他——还是个姓步六孤的鲜卑人!
  康平只觉得喉头卡了一口老血,气得肝都要炸了。这步六孤继当年还是她亲自下的任书放到青州来的,此人虽是代北鲜卑出身,但是博览经书,性子绵软,喜好农学,因此康平将他放到青州做刺史,希望他一能镇住南边蠢蠢欲动的南楚,二来可以振兴青州的农业。
  他倒是真复古做派,把两百年前汉族豪强垒坞堡的本事都给学去了。
  康平都要给这个脑回路清奇的步六孤刺史气得笑出声!
  她沉下脸来,说:“延拓大哥,我得进趟广固城,从这边再往南估计也没什么大波折,你先将我阿弟送去徐州,我在这儿把事情结果了,再南下。”
  延拓一愣,这夫人是想留在广固?
  康平说:“我这辆牛车走不快,剩下的两辆车,从这边到彭城至多也就十日就可以到了,你们把我阿弟安全送达,燕南书院的徐先生自会把尾款付给你们。”
  延拓却不是担心钱的事情。他跟着这位夫人也有些时日了,惊异于她的胆色身手,这种奇丽的女子,胡人当中也出不了几个,何况是个汉女!
  他说:“那夫人留在广固不怕危险么?”
  康平语气轻快:“危险?广固有什么威胁,我再怎么说也是世子妃,夫君有爵禄的。十一郎跟着我呢。”
  延拓看了一眼斜斜跨在车辕上,晃着牛鞭,瘦瘦弱弱的十一郎,没再说话。
  雇主都这么说了,听从差遣便是。
  *
  广固城内,青州刺史步六孤继正摊着一把算筹在算账簿。
  这两年青州的流民多得像是过境的蝗虫,把一州的农田都给啃得七零八落,广固城由于有他的镇守,倒没受到多大的影响。入了冬,下头的佃农们都往上交了税收,这两天收租的人来来往往,账本堆成了小山丘,他不放心,又得自己亲自算过才能安下心来。
  “大人!有位夫人在城门处请求入城。”一个小仆从跑进来道。
  步六孤继算了一半,被他打断了,脸色特别难看:“不是说谁都不让进么?万一让流民进来了怎么办?尔朱将军怎么办事情的?”
  那小仆从说:“不是,那夫人衣服看着华贵的很,肯定不是流民,说是什么龙都的什么世子的夫人,路过的。”
  步六孤继扒了扒算筹,冷淡地说:“龙都的什么世子夫人跑来青州做什么?”
  “哎呀,说是去徐州的,路过青州被流民劫了,让大人出面呢。”
  步六孤继这才抬起头来,若是真是什么贵人,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回去告状说在他的辖区被流民给劫了,只怕他这个青州刺史也不用做了。他可好不容易在广固打下一点产业,可不能就这么废了。他拧着两条粗重的眉毛:“真是个贵夫人?”
  仆从想起城门下那夫人的汉人模样,也有些迟疑:“她说是。”
  步六孤继沉吟道:“那你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辆牛车缓缓停到了刺史府前,那牛车的车辕显然断裂过,后来才歪歪斜斜拼上的,车身上遍布创伤。赶车的是个瘦弱的汉子,带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抬起脸来,一张脸上满是太阳晒出来的红痕,一看就是常年土里刨食的庄汉,过了秋收给人赶车赚外快的。
  步六孤继心想这是哪门子的世子夫人,可未见到人,脸上还是端着尊敬,扯出半拉子笑容:“夫人旅途辛苦。”
  一只素白的手掀起车帘,瞧着那娇矜的样子,好像确实是个世家大族女子的做派。步六孤继心里头的狐疑就先减了两分。
  结果从车上下来的是个梳着双环,姑娘打扮的女人。
  女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着步六孤继打量了一圈,转而回头,搬了条胡床下来,紧接着,一个梳着胡人妇女发饰,穿着鲜卑窄裙,戴着帷帽的女人才扶着先下来的那个姑娘的手,优雅矜持地下了车。
  她举手投足间流泻的是龙都上层人的风度,开口是流利的鲜卑语,带着辽东口音,一瞬间甚至能叫步六孤继忽略了身旁车夫和婢女的汉人长相:“见过刺史大人。”
  她戴着帷帽,步六孤继压根瞧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面容,听她的声音,脑补出了一张东胡脸,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去:“不知道夫人驾临青州,有失远迎,万分抱歉。”
  康平的声音戴着慵懒和些微的恼怒:“刺史大人御下甚严,一个青州的城门,竟然比龙都的城门还要坚固呀。”
  步六孤继连忙说道:“这两年年景不好,城外头事情多,为了城里百姓的安居,盘查得仔细了些,夫人不要介怀!”说着,又招来仆从,“送夫人去歇息!”
  “刺史大人。”康平一双黑眸透过薄薄的帷幕定定落在了步六孤继的脸上,“本妃在城外遇到了流民的劫持,大人不打算给个说法么?”
  步六孤继的脑门子上立刻冒上了一层的冷汗,他看了一眼那千疮百孔的牛车,大概能想象出这位夫人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灾祸,生气也是必然。他声音低了一点:“这两年冀州那边闹水灾,冀州不管,人全都跑到青州来了,我们这边既要维护原来青州的百姓,又要对付那帮冀州流民,确实难以管理,惊扰了夫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腹诽,这夫人出门,也不带个什么部曲家兵,就这么点人,谁知道是龙都贵族,被流民匪盯上也是自己作死,她丈夫就这么放她孤身一人到青州来,心眼是大得可以了。只不过他目前还吃不准这个什么世子夫人是个什么品级,不敢过分造次,只是说道:“夫人要继续南下去徐州,不若从鄙府上抽调一些部曲护送,从此处往彭城,一路上都是流民,夫人这样孤身上路实在是有些危险。”
  “呵……”康平轻笑了一声,“大人想的周到。”
  这个步六孤继,推卸责任倒是快,两句话,先是把流民为乱全都怪到冀州的头上,又七歪八拐地说她遇劫是因为没带部曲活该,几年没见脑子和口舌都活络了许多么。
  她微微抬起脸来,说道:“那有劳大人了。”

☆、41。第 41 章

  使女将康平和冬情引入刺史府偏院。
  青州刺史府是西晋时期就建下的建筑; 这十年间由步六孤继打理主持,多次修葺并向外扩张; 渐渐地有了堡垒的趋势。无怪乎延拓认为青州刺史在广固建立了坞堡。
  穿过一条窄窄的青石路,是雕花的影壁,上头浮雕着灵活的鲤鱼; 看着颇有些楚人的趣味。一队侍女鱼贯而出; 将后头的行李一一接过,又有捧着铜盆的妙龄胡女; 请康平净手洁面后,除去脏污的鞋后; 才将人引入院中。
  康平提着裙摆踏上回廊; 回头看见侍女们对十一郎皱眉; 似乎并不想让那个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庄汉进入。康平对他摆了摆手; 十一郎颇有些不开心地垂头; 提着自己的小包裹跟着两个僮仆朝着西侧的角门出去了。
  冬情进了院子; 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看着雕栏画栋、勾心斗角的建筑屋顶,赞叹道:“青州外头兵荒马乱的,刺史府上却造得像是皇宫一样漂亮。世子府都没这样的架势。”
  康平的神色却颇为凝重,看着这雕栏玉砌的刺史府; 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引路的使女还在往前走,主仆二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绕过一个转弯。左手边是一片清澈的莲池; 橙红的锦鲤四下游蹿; 有凭栏而立的使女撒下一把鱼食,一众锦鲤便蹿过来夺食,让冬情发出一阵惊呼。
  喂鱼的使女见有客至,放下手中鱼食的盒子,纷纷行礼。康平本想点点头过去,冬情却被那鱼群吸引住了:“三娘子,你看那鱼好多颜色!”
  龙都地处北边,一到冬天什么池子水缸都要上冻,不大养这种玩意儿,冬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彩色的鱼。
  步六孤继倒是兴致不错,还搞了这么一池子珍奇的东西放在府上,真把刺史府收拾成一个南方豪族的坞堡了。
  康平见冬情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停了下来,问道:“这鱼食能给我们一份么?”
  那帮喂鱼的使女不知道眼前这位夫人的身份,但见她身旁虽然带了个汉人侍女,可气质、口音都像是京中上等人,所以毕恭毕敬地递上了鱼食的盒子。
  康平摘掉了帷帽,捻了一撮鱼食撒入水中,底下立刻扬起了一滩一滩的水花,那群鱼像是不要命似的往一处堆,鳞片在阳光下泛起一片金红。她面无表情地又撒了一撮下去。池子里头的鱼闹得更欢了,一头紧紧挨着一头,好像万八千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冬情扒着栏杆看那鱼抢食,喜得差点要跳起来,一双眼睛渴求地看向康平,急着也想撒点鱼食下去。
  康平并不是很喜欢看这种群鱼争抢的场景,只不过见冬情喜欢,才讨要了鱼食,当下便将手里剩下的那点递了过去。冬情立刻抓了一把,扬起来,细细碎碎地落入了池子里:“哦!哦哦!”
  康平瞥了她一眼,幽幽开口:“你是在喂鸡么?”
  冬情在庄子上住的那段时间,去看过庄里的农妇养鸡,瞧着方才这喂鱼的架势,她还真把喂锦鲤当成喂鸡了。被康平这么一说,冬情立刻脸红了红,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问题。
  方才三娘子喂鱼的时候,是多么的骄矜,举手投足里都是上等人的贵气,她方才那一扬,同三娘子比起来,是太过于接地气了……
  她便也学着康平之前的样子,捻着两根兰花指,搓了搓,鱼食从指间落到水池里,激起了又一轮的锦鲤争食。
  康平觉得这事情实在是有些无聊。但看着冬情快活的样子,她便也撑着胳膊靠在栏杆上默默看着。这帮鱼是不知道饱的,只晓得要争要抢,有点时候吃多了,直接撑死,第二天翻个白肚皮起来漂在水里。
  漂亮是漂亮,全都是些贪得无厌的东西。
  看得厌了,她微微偏过头去,却不远处龙行虎步地走来一个身高八尺,肌肉遒结的壮汉。
  那壮汉约莫三四十年纪,一把卷曲的红色胡须把一张脸遮了一半,一双眼睛绿得像是夜里的萤石,脑袋剃了个半秃,显然是需要常年戴头盔的人。身上鼓胀的肌肉为了证明他是一个武将,鼓鼓囊囊地将一件麻布衫撑得快要爆裂了。
  他穿过回廊的时候步下虎虎生风,谁料撞见了懒洋洋靠在栏杆上看侍女喂鱼的康平,顿时愣了一下,左脚绊到右脚,一个趔趄差点在回廊上栽跟头。
  康平的嘴唇勾了勾,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旋即,扣上了帷帽。
  她其实并不想笑的,但是这么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自己绊了自己一下,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
  可那笑容落在那壮汉的眼里,就像是拿鹅毛狠狠挠了一下胸口,再加上她立刻又把帷帽给戴上了,遮住了脸,更是让那壮汉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他刚才瞧见了什么?一个汉女?
  冬情发现康平又把帽子给扣上了,满腹狐疑地转过头来,瞧见那个红胡子的大汉,只觉得他看向自家三娘的眼神有些过于赤□□骨,微微拧起了眉头,将鱼食递还给了方才的使女,上前一步挡在了康平的身前,转头请人继续引路。
  引路的使女见她喂完了,微微屈膝答应,又沿着廊下往南边走。
  那壮汉见主仆二人欲离去,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来,喊了一句:“这位夫人留步!”
  冬情气鼓鼓地转身:“大人什么吩咐?”
  那壮汉自然感觉到了这位侍女的敌意,但他丝毫不为之所动,像是个王八似的抻长了脖子,用磕磕绊绊的汉话问道:“这府上竟然来了汉客?”
  康平缓缓地回过头去,声线沉稳地用鲜卑语回:“尔朱大人不欢迎汉人?”
  尔朱阿奴听她开口,只觉得声音娇软,酥了他半边的骨头,可那流利的鲜卑语又像是当头的一棒砸到脑门,让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在穿过回廊的凉风中清醒了两分:“夫人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康平淡淡回复:“尔朱大人不好好待在朔州,跑来青州做什么?”
  若方才尔朱阿奴脑袋里还有八分绮念,这会儿被她这句话顿时给赶了个干干净净,他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半晌才从牙缝后头探出几个字来:“夫人知道的不少么……”
  这个汉女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康平的声音依然缓和,竟还带了三两分的笑意:“嗯,本妃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尔朱大人的部落应当是在冀州?尔朱大人不是部落酋长么,竟然丢下一众族人跑到青州刺史府上——还是说你部的契胡又都迁到青州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这两年青州太乱,我和步六孤刺史是故友,所以过来帮着镇压镇压。”尔朱阿奴面对她尖锐的问题,突然大笑了起来,“冀州现在又没什么营生好做。”
  “原来如此。”康平依然是不咸不淡地回复。
  “那这位夫人呢?你是龙都的汉人吧,怎么跑到青州府来了?”他语气轻挑,一双绿眼睛堪堪停在康平的胸口上,像是在审度什么物品。
  “在青州遭到流民的劫掠,寻个庇佑罢了。”她一双眼透过帷帽的轻纱,亦是落在了尔朱阿奴的身上。步六孤继是鲜卑人,没道理和冀州的羯胡关系那么好。之前在广固城外拦车的也是羯人,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尔朱部原来在朔州尔朱川,算起来还是镇西王治下的部落,尔朱的契胡往上推也是匈奴的别部,北凉未灭之前,还要称刘氏匈奴为可汗。尔朱阿奴的这一支在隆安初年内迁至冀州,成了冀州的军户,但是冀州如今大乱,他们出现在青州,真的不是流民么?
  既然是流民帅,却又出现在青州府上——这个时间点,实在是有些过分微妙啊。
  尔朱阿奴不知电光火石之间康平的脑子里已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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