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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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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他又轻轻地用下身撞了一下她的腿,她窘得“哎”了声。天……
  他笑,上来亲她。
  从14年7月离开京城,到此时脱困,局势已大不同。他要重修关系网,分心乏力,还有辜幼薇的婚约横亘在两人当中,也实在对沈奚有愧。
  “见过捕鱼吗?”他低声说,“鱼捞出来,摘了钩,扔到篮筐里去,总是要不甘心地蹦上两下。三哥这两个月就是这样,是离了水的鱼。”
  肉体关系骗不了人,亲到会心悸,浑身不得劲,想再近点,恨不得长在一起去。这是鱼回到水里的畅快,所以才会有鱼水之欢。
  他晓得大家都在等自己,甭管今夜有目的、没目的的,都在候着傅家三公子的牌局。点一炷香,开一局官场现形记,一百四十四张象牙雀牌,哗啦啦一夜搅合过去的上百双手,多少职位、多少金银珠宝,都流向它们该去的口袋。
  时辰到了。
  只是正到要好的地步,唇齿余香,手下不想停。
  他最终还是唤了“万安”,进来的是在楼下解围的男人。男人猜到傅侗文交待过了,再和沈奚寒暄就有了默契。这位公子姓徐,父亲是陆军部的高官,说起来是手握实权的人。他和沈奚聊了两句,便呼朋唤友,不消片刻,就把第一官填满。
  傅侗文交待两句后,以“身子不爽利”为托辞,去了隔壁。
  一墙之隔,傅老爷的人守着傅侗文听戏。约莫一小时后,那位姓方的面粉商人露了面,进门就给沈奚身旁的公子点了烟:“徐四爷。”
  徐少爷“唔”了声,去踹身边人的椅子。
  位子上换了人。
  “这位,是傅三公子的人。”徐四爷介绍沈奚给行贿人。
  话不多说,落座掷骰子。四万的行贿款,半小时收入囊中。
  牌桌上走马灯似的换人,一茬又一茬,沈奚和徐少爷也都各自离席,让过位子,到凌晨四点上了,还不见那个大学教授出现。
  徐少爷去抽大烟提神时,楼下有人吆喝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被掷进窗口。屋里的小厮接住,打开来是十块热烘烘的手巾。小厮熟练地把手巾分给在场人,裹了十块大洋在布里,扎好,从窗口丢下去。
  不管丢的人,还是还的人,都是力道刚好,不偏不倚全扔的准。
  这要多少年的功夫练出来的?她好奇地张望,看那把手巾的伙计继续往别的包厢扔一包包的手巾。看到后头,察觉隔壁第二官的窗户是关着的。
  他没在看戏?
  此时,这里包厢的帘子被打开,这回有人带进来三位卸妆妆的戏子,有个才八九岁的模样,对着几位公子俏生生地行了礼,还有三位先生模样的人,被人引荐着,去给徐少爷行礼。“这三位可都是大学里教书的先生。”
  “不算,不算了,”其中一个四十岁模样的先生双手拢着袖子,文绉绉地见礼,“现下只在高中了,过了年,要是皇上平了叛,是准备要回家的。”
  徐少爷笑:“家里头在打仗啊?”
  “诶,四川的,”那先生苦笑,“不太平啊。”
  徐少爷遥遥对紫禁城方向抱拳,说:“皇上有十万大军,蔡锷在四川那一路军还不到一万,以十打一,就算不用枪炮,用拳脚也都稳拿胜券。你且放宽心,蔡锷命不长了。”
  众人笑。
  沈先生也顺着这话茬感慨,说那蔡松坡真是想不开的人,筹谋着、冒着生死从北京城跑了,一个肺结核的重症病人,转道海上日本、台湾、越南,最后才回到云南老家去,也不晓得是图个什么:“非要将战火引到四川。”
  徐少爷笑,沈奚始终在窗边看戏台。
  徐少爷斥责说:“下来两个,我和我三嫂要上桌了。你们一个个的也是不开眼,三哥难得交人给我们照看,不想着多输点钱给嫂子,连位子也占了?”说着,一脚踹开一个。
  大家这才被点醒,簇拥着,把沈奚强行按回牌桌上。
  沈奚推拒两句,不再客气,坐下后,跟着把手放到了一百多张牌面上,搅合了几下。
  四条长龙在牌桌四面码放好。
  徐少爷烧烟到半截上,倦懒地打了个哈欠:“几时了?换大筹码,提提神。”
  下人们手脚麻利,说换便换,沈奚手边上的象牙筹码翻了十倍。
  一位小公子受不住大筹码,让了位。
  徐少爷递了两粒骰子过来:“嫂子来。”
  沈奚接了,投掷出去。
  两个白底红点的骰子在绿绒布的桌面上滴溜溜地打着转,象牙牌彼此碰撞的哗哗声响,听得久了,有了末世狂欢的味道。数年未闻这穷奢糜烂的烟土香气,被这包厢里烟雾缭绕的空气浸染的神经疼。
  到凌晨五点半,沈奚手边上的筹码少了一半。
  她心算够数了,下了牌桌,拜托徐少爷的小厮去隔壁看看傅侗文,小厮出去没多会,再掀帘子进来的正是被关怀的本尊。傅侗文眼底泛红,带了七分睡意,披着西装外衣走进包厢,脚步很虚,四下里的公子哥都笑着招呼:“三哥难得啊,这时辰了还在?”
  都以为傅侗文已经离开广和楼,去附近的莳花馆睡了。
  傅侗文低低地应了,接过小戏子递来的热手巾,把手擦干净。万安搬了个椅子在沈奚身边,他坐下,倚着椅背,手臂撑在沈奚的背后头,笑吟吟瞧她的牌面:“尽兴了?”
  沈奚将一张牌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握着,闻到了酒气,郁郁看了他一眼。身不由己也不能吃酒,这下回去谭庆项要把两人骂个狗血喷头。
  心脏病还喝酒……
  她心中浮躁,为他喝酒的事,不想理他。
  傅侗文迁就地对她笑,一双眼浮着水光,紧瞅着她,落在旁人眼中是真的一副心肝都捧给了佳人。傅家三公子真是着了道了。
  楼下头,正唱到桃花扇那一场花烛夜:“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
  傅侗文眯着眼,细听着:“你仔细听一听,全是三哥心里的话。”
  屋里头的人人在笑。
  这广和楼定下不让女子来戏楼的规矩,也是因为戏词里多有这样那样的风雅下流话。
  有个年纪轻的少年,还有意问那小戏子:“诶,这戏你师傅可教了?学着唱两句,就刚刚那两句。”
  傅侗文似笑非笑,抬手,告诫地指着那人。
  那人忙作揖,不敢造次。
  徐少爷推开手上的牌:“三哥这是害相思病了,都散吧,去陕西巷。”
  说着,一个小厮匆匆掀了帘子,对徐少爷耳边低语,递了张名片。
  徐少爷不悦地蹙起眉头,把那名片扔到牌桌上:“这屋里有什么人不打听打听?”
  话音未落,有两个带着枪的军官走入,一老一少。两人都谦卑地对屋里众人说:“各位公子,叨扰了。”
  年岁大的那个显是和傅侗文打过交道,特地还问候说:“三爷。”
  傅侗文记起这个是三年前在府上,见过的那个总统府警卫军参谋官。一面之缘。那日他收到宋教仁被刺消息,心中郁郁,这人偏撞到了枪口上,所以留有印象。
  徐少爷笑:“听说你们在楼外头守了大半宿,专等我们的?”
  那人赔笑:“不敢打扰诸位雅兴,是要等牌局散了,才进来问候一句,顺便拿个人。”
  “拿什么人?”有人问。
  “滇军的人,是叛军。”
  沈奚心头一震。该不是……沈先生?
  参谋官趁着这些贵公子都没回话,忙让跟在后头的兵进来。两个兵环顾四周,瞅准了屋子东角的三位教授。眼看着他们走过去:“你。”指得是沈先生身边的年轻人。
  幸好不是他……
  沈奚捏着牌的手,松开来。
  两个大兵不由分说,捂住那人的口,扭住手臂。年轻人发不出声,支支吾吾的喉音闷闷地传到耳朵里,听得沈奚心里发慌。人被扭出去,凌乱的脚步声下了楼。
  “傅三公子,徐公子,列位得罪。”参谋官再躬身,要倒退出去。
  有人嗤地笑了声。
  在罗汉床上抽大烟的男人撑起身子:“今日是三哥办的局,你一句得罪就想了事?”
  徐少爷一打眼色,两个小厮把门关上了。
  年纪轻的军官要摸枪,手刚按枪把上,被参谋官劈手夺过去。枪要真拿出来,这话就说不清了,这里头的人哪个没带枪?这些少爷们脾气真上来了,谁掏出枪把他们毙了都有可能。左右这里都是聚众在一块胡闹的兄弟,最后肯定是互相兜着,不了了之。
  “各位爷,我也是身不由己。”那参谋官告饶。
  又有人笑。
  “三爷,您是个讲道理的,您给小的说一说。”不得已,他去看傅侗文。
  傅侗文微欠了下身子,万安替他把西装往上提了提,在肩头上妥善披好。他风度一贯好,在喝醉时也维持得住,心平气和地同那个“旧相识”说:“我原本也只同女人讲道理,眼下喝过酒,却连和女人都懒得讲了。”
  楼下,戏文唱得是金陵玉树、秦淮水榭,此处却是济济京城,赫赫王侯。
  *梅兰芳。梅兰芳第一次登台是在广和楼,唱的是《长生殿》,扮的是织女。
  *富连成:历史上规模最大、造就人才最多的京剧科班,和广和楼合作三十余年,造就大师无数,也成就了广和楼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地位。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傅家三公子(3)
  沈奚和他相处的日夜里,从未见过傅侗文的这一面。她低头,看牌桌上的牌,灯影昏暗,人影憧憧。破晓黎明前,人鬼不分时,这是大鬼要打小鬼了。
  傅侗文是真醉了,人不清醒,头昏沉沉,眼也沉沉。
  等了半分钟……还是没下文。
  参谋官不晓得他心里头的想法,在片刻沉寂里,审时度势,先理出了一套说辞,想要先发制人:“三爷心里头明白,这里的公子们也都明白,眼下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蔡松坡的人。今夜我没有声张,专门候着各位爷乏了、散了才上来抓人,就是为了保全各位的颜面和声誉。况且——”他停一停又说,“我的人在楼下头,现下在等着带人回去,等久了,来往的人都会瞧见。就算我想瞒着,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各位爷家里都有背景的,何必为了一个泥腿子惹满身腥?”
  话毕,再行礼:“望三爷体谅。”
  他话虽客气,却是在威胁。这里人家里都有背景,全是政府官员,总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叛军就为难他,传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照参谋官的想法是,都候了大半宿,雷厉风行、不多废话地抓人走了,这些人接着干什么都好,又没干扰他们玩乐。不值得如此针锋相对。
  傅侗文听了这番夹棍带棒的话,推开椅子,虚着脚步,走到那位参谋官面前。
  屋子里,都晓得三爷要开口了,不再发声,连拿着针挑烟泡的小厮都静了。
  当年在傅侗文的书房里,他一句话都没和这个人交流,全是为了保全二哥,在一旁听着他们攀谈。时隔多年,他再立在这位“故人”面前,略略沉默了一会说:“人生在世,并非你一个人在孤零零活着,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想着为旁人留个情面。是不是?”
  “三爷说的是,我的意思——”
  他打断参谋官:“那人是不是叛军,并不重要。可这包厢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这样做事不留情面,又拿话来威胁我们,是想要得到什么?”
  “我怎敢威胁各位,”他急切辩驳,“三爷你不能不讲理,你是读书人啊。”
  傅侗文笑了声。
  他笑,众人也跟着笑。
  “你以为同我讲一句道理,就能后顾无忧了?这里人又不是傅家的下人,我说罢了、算了、不计较了,他们真会忘了?”傅侗文打趣地问,“譬如说,明日有位爷咽不下这口气,私下里指使人告你私收贿赂、构陷忠良,你要怎么办?”
  徐少爷当即指一个年轻公子:“明日你去,揭发他偷我传家宝。四哥会保你平安无事。”
  “是,四哥。”那人笑嘻嘻地回了。
  参谋官吃惊:“一码归一码,我为皇上抓叛军,就算是得罪了诸位爷,也不至诬陷我……”
  公子们当玩笑说,几分真几分假。
  参谋官和他那位副官在这笑声里,细细想下去,恍若站在万丈深渊边上,脚尖已悬在了空中。得罪了这些人,仕途无望不说,还要日夜难安,时刻提防被报复。
  “又譬如,”傅侗文回身看牌桌,“今日兴致好,我们抬举你,让你陪着斗雀。这又会是一条逼你上梁山的路。”
  牌局上是真金白银,输赢都在这些人的掌控里,要真把他按在牌桌上,怕是欠条都已经替他写好了。动辄十几万的筹码,是他这个当兵的几十年才能赚下的钱,要在这里输了出去,那是给这些人做牛做马都还不上的。
  “三哥同他说这个,才真是抬举他,”罗汉床上的男人没傅侗文的气度,直来直去地说,“这牌局不是你能搅合的,眼下你让大家心里不痛快,日后自会有人百倍千倍讨回来。”
  楼下一声吆喝,在搭腔似的。
  小厮跑去窗口,稳稳接住裹着手巾的白布包,拆开,把滚烫的手巾分给众人。
  徐少爷拎了一块,笑吟吟递给参谋官:“什么年月了,还赤胆忠心的,唱戏呢?”
  手巾冒着白色的热气,不止是一条手巾,还是他的前程。
  参谋官犹豫着,心里还有顾忌。
  徐少爷见他不接,亲自抖开手巾,突然盖到参谋官的脸上。
  参谋官眼前猛地失了光,惊得一颤,后脑勺立刻有四把枪抵了上去。枪口直径和触感他都认得,这是要灭口?这帮人在广和楼敢泄愤杀人?
  参谋官蓦地醒悟,他们要将他置于死地太过容易。
  一霎的万念俱灭,他喘了口气——
  徐少爷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挥手让枪都下了,亲自给参谋官擦了脸:“这广和楼包厢的手巾是一块大洋一块,受用不?”参谋官心一起一伏,煞白着脸,呐呐应着:“是好……”
  手巾塞到手里,参谋官十根指头既酸又僵,关节也疼,好像是上过了夹板,这是刚刚被他自己的捏的。鬼门关走过一遭,哪里还有顾忌。
  他见徐少爷还笑呵呵地瞧自己,匆忙捧起手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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