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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戈尽觞-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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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魂者说,我生前执念太强,涤魄湖恐怕洗不净我一生记忆。
说完,那团能够传达意识的白光一头拱过来,将我撞下了涤魄湖。
——执念,有么?
一
一、
窒息。
一片混乱中,我终于被挤出子宫。
空气清新,真美好。
自有人将我清洗、裹入襁褓,抱出去。
我在布料间蹭蹭,发现身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儿子?!
……罢了。
父亲候在外头,衣裳上沾着酒渍,半醺间大笑着定下了我的名——“尽觞”。
败家父子?我喜欢!
我卖力地嚎哭,换来奶娘丰满的Ru房。吃饱喝足后,哈欠一个,甜甜睡去。
*** ***
此世间飞檐雕瓦,浑然不是我熟悉的地方。魔法到是能用,不过却艰难非常……而且代价是咳血。
所以我试过一次便不再尝试。
七岁那年秋天,我在大街上调戏一个年方二八的卖唱女子,玩得兴起,不小心惹出她眼泪,难免收拾残局,故而回家晚了些……
发现父亲出了远门,去了常州。
原来皇帝老儿醉后无状,下旨允了前朝太子幼孙,眼下的定德候,我亲爱的“败家”父亲,回故乡养老。
只不过,留下我这唯一的儿子在皇都,以为人质。
旨意既下,父亲哪有不速速出行的道理。皇帝固然糊涂,旁边那些个大臣却不全是。这道圣旨,也不过金銮殿上那位醉着的时候有会会用处。
说来,父亲送进去的美人儿们,总算办上件正事了。
美人……我差不多总角,可以去摘月楼、品花园了罢?
二
七岁那年初游摘月楼,我趁人小方便,便将楼里明暗的奥妙一一探讨了个清楚。
又过七年,十四岁时,我已成此地常客。
只是,依旧无法理解,为何此世间的男子,总觉得看得一个女子的赤身裸体,将阳物捅入其下身,便是得到了。
真正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在于,那些女子,也如此认为。
可怜可叹,可笑可悲。
只不过,入乡得随俗罢了。
*** ***
父亲过世时,离我十四岁生辰不足两月。而孝报到时,我正在喝花酒。
送报的老仆,出了名的忠心耿直,
“公子?!公子……”浓重的口音里,白发的老人家一把涕一把泪,“跟老奴回常州吧,老爷……老爷过啦!”
“常州有什么?”我歪歪头,干去一杯酒,问得简单。
“……老爷临终吩咐老奴来,大伙都盼着公子回去……”
“京城六大艳冠,四大名伶,一楼二堂三殿十一舫,常州有什么?”
老仆张口结舌,面色通红,“公子……”
“更何况,诸位哥、嗝儿……哥哥们,玲珑剔透,妙语连珠,吟诗作画,尤赛义山重光。”我浅斟一杯,脸红耳燥之间,大半琼酿洒在桌上,“小小常州,连秀才都没一打,哪里得比?”
“公子!”那老仆真可谓憨淳难得,膝行几步,还欲再劝。
我起身,摇摇晃晃里,抬脚一踢。
妓倌仆婢的尖叫里,老仆猝不及防,重重摔跌,尤还想要进言。
众人以为我酣醉,平日里呼前拥后,此刻大多旁观。连两个带出门的小厮,都抢去老仆身边,苦劝老仆起身,似乎忘了我这公子。
——父亲,父亲,这可是你排的戏?
——看官,看官,我演的角,可令人满意?
——可令皇帝和满朝文武满意?
我心里冷眼淡看,脚下踉跄间旋了半踵。这一跤摔去地上,就算还没人记得送我回府酣睡,我也不打算起来了。
不想,却不曾如愿,竟被人半里稳稳接了。
“小侯爷醉了。”
酒多身凉,这人的手臂和胸膛却太热。秋初衣薄,透过来的体温令人兢战。我好不容易压下一颤,抬眼看向接了我的人,笑笑送过酒杯去。
是张陌生面孔,眉眼间倒干净,想来今年新入考的文武举子。
——我不领情我不领情……
他身上不曾用香,我埋头在他怀里换了几口气,一翻身骨,一斜眼眉,一挥缎袖,大声争辩,“没——醉!”
而后,“哇”一声,将花宴上吃下去的酒食,统统送与他那袭青黑常服。
——就因你,我不得不上演高难度的醉吐!
三
那次之后,我杖罚了身边的小厮,卖了他们出府,而后换了两个机灵的,依旧日日歌舞。纵马在帝都的街上,连那路边大字不识的民妇担夫,都会远远地戳我的脊梁骨,恣意议论嘲笑,这些我都知道。
可……
抬头望向酒楼三层,我娴熟地绽出一个沉迷酒色的雅公子应有的微笑,懒懒,柔柔,淡淡,漫不经心,带一点春意撩人,“几位哥哥来得好早。”
“小侯爷……哦,现在该称定德侯啦,莫不是忙着贺客盈门,将我们这些没钱没权的都忘啦?”
“哪里哪里,怎敢怎敢,小弟实乃身不由己,这不,逮着机会便来上门赔罪了。就……点一桌满堂红,再叫那月香唱上几段小曲,如何?”
“得了得了,哥几个玩笑呢,怎么好意思叫定德侯破费,该我们凑份子替侯爷好好礼一礼才是。”
“哥哥们莫非要折煞小弟不成?”我一边拱手做礼,一边连连推拒,一边打个眼色,身后小厮立刻跑去张罗。
如此,开始一日又一日的花天酒地。
*** ***
“对了,再过几日就是殿试,不知定德侯属意谁家高中?”
说这话的人,和当朝国舅,论得上叔侄。
“舞刀弄枪的粗人,能有什么花头……不知道!”
虽然趁着酒意如此答了,五日之后,皇上亲临校场,广筵百官,我终究不得不旁观武科殿试。本以为三甲落定便是大吉,不想该来的逃不过,当朝宰相目光炯炯,轻轻一句话将我推上风口浪尖,“新科武状元胸有千军万马之略,一袭长枪如虎如蛟。得此将才,实乃我朝之幸,不知定德侯如何以为?”
我起身回礼,手持甜酒一杯,含笑开口,“状元郎一身白盔,一柄漆黑红缨枪端得如蛟似腾,正是英姿飒爽。只是……按说这墨枪,可许黑白青红四色,但惜招架来去间,白染尘,黑沾灰,时又正值秋暮,青清冷,只有火红,才是最好;和这校场千年古枫,更能相得益彰。尽觞妄语、妄语,瑕不掩玉,落叶如蝶枪如虹,实乃美景,尽觞不虚此行,在此先干为敬。”
满场愕然,一时落叶有声。
我呷呷美酒滋味,稍稍抬头,向皇帝姿势恭敬一礼。
皇帝悠悠鼓掌,笑声赞道,“定德小候爷果然妙人妙语。传旨,特赐新科武状元耀武金盔!”
我深深作揖,坦然落座,满堂文武恭贺连连。
不几日,定德候之语,传遍天子治下。父亲留下把持商道的半打老头,有两个气倒。初时我尚以为不过遮掩,后来竟然坐实确凿——老不清明的东西,我人在帝都,不赞这武状元英姿,难道去搏那文状元之名不成!
四
我使劲搓搓自己的脸,静静看向镜中人。十五岁的少年郎,面若桃花,眉梢含春。平日里从那些哥哥眼中,我早已见过贪婪呆愣种种猥亵。如今,这副皮囊,总算有些用处。
风雨欲来云满楼,朝中暗流涌动,再不谋脱身,定德侯朝不保夕。受前世之惠,绝处自逢生。局已经布好,只少了一子。而最合适的人选……
我躺到床上,合上眼假寐,良久择定关键——新科武状元,斐偃戈。
圣眷有加,傲气未折。
*** ***
以我两世记忆,着意接近讨好一人,实在容易不过。若说有何出乎意料,便是斐偃戈喜着深色常服,其中一袭青黑,当初俨然兜过我一滩秽物。
不出一月,我与他已兄弟相称。那一日他来我府中造访,适逢突有大雨倾盆,于是留了他临波阁观雨。
“你醉了,别喝了。”要想灌一个半醉的人,最有用不过这六字。
“没有。嘻,你才醉了那。上、上次,你还吐了我一身……嗝儿!”
一切如期顺利,定德侯莫尽觞将当朝武状元斐偃戈拐上了床。
“尽觞……”袖子忽然被扯住。
我心里微微一惊,这人难道还没有醉透?
“你,是谁?”
“莫尽觞。”
他松了手,我揭开他亵衣,露出浅麦色的胸膛,小心啄上去。
“我,又……是谁?”
“斐偃戈。”
“尽觞?”
“嗯。”
“偃戈?偃戈……不好,尽觞……好!”
喃喃的醉语里,他几乎要迷糊睡去。
我放下心来,蓄意撩拨,慢慢覆上身去。
于是一室缱绻。
欢好既毕,他蹭着被褥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连我带被拥了,沉沉睡去。
我任由他抱着,微微发愣。照原先计量的,刚才须下手狠辣,我却极尽所能地温存。他并非调教过的倌儿,头回做到底,要得快活,何其繁琐艰难……
我为何要如此自找麻烦?
摸到床边暗格,里头自有预备。现在补一补,也还来得及。
“呜唔……”器物冰凉,刚刚触及身上肌肤,他就不安份地蹙眉,缩蜷成一团。
我僵住,手上似有千斤重,难以动弹。木然片刻,忿忿地揭开铺盖,扑到他身上啃了几口,又忿忿地替他盖了。
算了,已经是奇耻大辱,此间男子没有一个忍得下这口气,我不必再画蛇添足了。
*** ***
晨光明媚,我在花厅把玩袖云软剑,悠闲喝茶。
等啊等,等的人却还未醒。
不急,我的耐性好得很。
日上三竿,终于有人闯进厅来。
“你、你竟然……”昨夜里共枕一席的人眼下衣冠散乱,指着我鼻子,脸色青白。
我慢慢踱近他身边。
“你……”他眸中水光一闪,脸上骤然涨红,拳头却松松紧紧,紧紧松松。
我暗叫不妙,来不及细想他神色究竟,一手亲昵地扶上他的臀,一手托了托他的下巴,凑到他耳边喃喃,“偃戈的身子,偃戈的呻吟……那摘月楼的头牌一比,皆成草泥。”
他眼睛蓦然圆睁,银光倏然一闪。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软剑,抬头看看满眼不敢置信的人,我长长叹了口气,任由眼前红黑弥漫上来。
重伤不治,扶榻返乡。殿上那位惜我文采性情,再加上几位大臣拘于礼孝……终于,终于能够出帝都了。
五
常州。
定德侯府。
我十多年放浪形骸掩去小心韬晦,累心戒备的,实在太多。好在父亲原本就有经营甚厚,身旁一干手下得心应手,如今除了主持大局,便是谨慎识人之明,还就是用心教导儿女,再无其他。
那一剑伤及内腑,虽留得性命,每逢变天,却虚汗无力,呼吸窒闷,譬如眼下。
“公子。”
我微抬眼。
“斐偃戈出坊山,公子可要永绝后患?”
“若没那一剑,我还回不来。”我挑眼看向窗外的寒峭春色,曾几何时,有人一身中衣,给我演过一路家传枪法,“斐状元,武艺倒是过人。”
武艺过人,领兵有道,却不通为官之道。明明冤的屈的都是他,稍事拨弄,几筐金银,便换来皇帝当殿怒斥。
“……属下愚钝。”
身边的声音将我惊醒,我一愣,而后不由嗤笑。身边这几人这几年经我亲手调教,哪里有不明白的。今日竟拿这般蹩脚的手段娱上,真正白花力气了,“何必授人以柄,只须以静制动。”
“属下领命。属下告退。”
衣饰简单的男子躬身退下,我慢慢合上眼养神。至今,我依旧不太明白,这世间,为何主仆的名份会代代相传。可,也正因这份死忠,我才敢多教了那么些东西,才得偶尔小憩,才能有旧伤发作时的安心静养。
他心高气傲,当年的肌肤之亲,自是视做奇耻大辱。反正他手中无兵无证,无银无粮,与我无妨,如此……走了便走了罢。
*** ***
四年后,诸省连遭重灾,一时尸横遍野,哀鸿不绝。
皇帝糊涂不得人心,流民乱籍一点既燃。如此,机不可失,时已成熟。于是高台拜将,誓血为盟,从此挥师北上。只是,金戈铁马,铮然肃穆之间挥斥方遒,对着若干亲手拔擢的年轻将领,我偶有恍然,如见故人。
坊山亦遭天祸,我终究着了得力心腹前去寻访,却不得踪迹,多方探寻亦是未果。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偃戈偃戈,我终究亏欠你良多。然不出五年,这天下便偃戈止纷,百姓安居乐业,正是达你所愿。他日若黄泉相见,望你念此稍作宽宥,容我一面之谢。
六
两年后。
那一日刚刚取下勤州,营下兵卒正忙着整肃城防,登籍造册,安抚民心。
却有心腹急急求见。
帐门一揭,昔日骏马鲜衣,铁甲墨枪的少年将军,如今粗布草履,披一身落日余晖,卷一袭秋风飒飒,唯独脊梁依旧提拔。
“一剑之仇,斐偃戈任你处置。”
我静看手中奏报,淡然不语,任由左右剑拔弩张,暗里戒备。他衣冠整齐却不掩破旧,面色则苍白如纸,想来颠沛流离,深为所苦。只是我虽心疼,却不敢妄动——斐偃戈何等心性,保不准再给我一剑。我虽甘领,到底不能因他坏了自己性命,坏了担当责任。
“但求念故交薄面……勿怒及|乳母。”
话音甫落,人已经一头栽倒,剩下跟在身后的老妇人抱着他,恸哭不止。
——呼。
他母亲难产而亡,父亲沙场早丧,从小由家仆抚养,和|乳母相依为命。那女子洪涝水祸里丧子丧夫,幸得斐家收留,自然视同亲生。
他还是不会开口说那个求字,我其实,从来不曾想要逼他便是了。
*** ***
“爹爹,这人生病了么?怎么太阳升得那么高了,还不曾醒?”
“他随流民而来,长途颠沛,食不裹腹,自然辛苦。仁儿,安儿,你们今日可想去外头玩儿?”
“想,仁儿想得很……爹爹你笑了那。”
“爹爹说过,勤州水,绿如蓝,季季花红艳如缎……不错不错,仁哥哥,爹爹笑起来好生英俊!”
“小马屁精……去找你们左将军伯伯,记得不可乱添麻烦。”
左将军常镇,忙着调米放粮之事,恰好就在城内水道旁——天家小儿,看风景要紧,识民情更要紧。
“爹爹……”
“嗯?”
仁儿比了个数铜板的手势,安儿不知想起什么好吃的,吞了吞口水。我摇头失笑,想了想,掏了钱囊与他们,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出去了。
这个年龄,也该识得银贵铜贱,明白财不露白了。
再回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你的……孩子?”
“嗯。段家二女和寰家小女的。”
“那么多妻妾……就出了两个?”
“还有二儿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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