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雁去无留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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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贪婪的望着站在高台上的人。戚少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惜朝，不放过一点一滴。
他还是着一件青杉。但已不再是绵麻粗布，而是很昂贵的丝绸为面，里面蓄着柔软的丝绵，边缘还缀着雪白的狐毛。只是即使是这样暖和厚实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仍显得他纤细飘逸的模样。他的发还是梳理的整整齐齐，长长的垂在腰际，只是原来乌木的发簪已换做了碧玉的发环。除此之外，也不见有别的饰物。但他却象一颗躺在华美锦缎中的宝珠，比从前更添光彩。

惜朝，你过的好，我比什么都高兴。

戚少商想到这里，不禁放心的笑了笑。不过他忘记了，他的脸是藏在一张面具下的。他的欢跃神情在别人看来，只是不自然的牵动了一下唇角，莫名其妙的怪异。尤其看进顾惜朝眼中，又加上了点不恭和轻佻。

顾惜朝愤怒了。他自从来到大金，倾尽全力就为实现自己的抱负。这里的人只知他先前生活在大宋，对于其他情况知之甚少。顾惜朝终于摆脱了那卑贱身世的牵坠，第一次同别人站在一样的高度上。不过，这远不是顾惜朝想要的。为了等到这一天，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又抛弃了多宝贵的东西，这些只有顾惜朝自己才知道。

“你不是金人，你是宋人。”
顾惜朝低头盯着跪在台下的汉子，等着看到被揭穿身份的人露出惊慌的神色。

没想到戚少商毫不隐晦，只是不在乎的耸耸肩，答了一句：“是啊，不是说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参加赛马会吗？”

戚少商的态度令顾惜朝感到有点意外。
面对那些王公大臣，顾惜朝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不服，甚至怨恨，但同样隐藏不住的还有惧怕和退缩。这使顾惜朝看着他们的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征服感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然而，这跪在身下的宋朝男子，竟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敬畏之色，那双黝黑的大眼睛里所蕴涵的无所畏惧和豪爽大气，使顾惜朝为之一震的同时，忽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情感。熟悉的，吸引自己的，让自己的心突然激烈跳动起来，曾经闪耀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令自己挂怀的人的眼中的东西。

“你……”
被自己失去镇定略微颤抖的声音吓了一跳，顾惜朝忙止住下面的话，用眼角余光审视周围大金官员的神色。

“我看你根本就是大宋派来的奸细！”
阴恻恻的声音从顾惜朝左后方传过来，不等顾惜朝回头，阿里布已经站到他旁边。
阿里布本来就仇视大宋，现在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完颜惜朝，又是从小生活在大宋的，这让阿里布更是恨的牙痒痒。听那汉子竟然公然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便气势汹汹的跳了出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完颜赏这时站起了身。
“御史大人此话可有依据？”

听见三王爷开口，阿里布赶忙弓身后退了半步，垂手答言道：“王爷，我观此人言行满是官气，分明是大宋朝廷官员。现下我们与大宋关系微妙，他必是奉命来刺探我们军情的。”

完颜赏听阿里布此话，感到事态严重，也踱到顾惜朝身边，朝台下的汉子打量了几眼。他见戚少商身量健壮，浓眉虎目，竟是生出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是否在大宋朝廷供职？”语调端的平易和缓。

戚少商叩了个头。
“小人名叫戚……齐商。”
差点说了实话，戚少商慌忙改口。虽然临时胡诌的名字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怎么样，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戚少商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我确实在衙门供过职，但由于不会逢迎上司，得罪了当权的人，这才逃到此地。早听说康王、荣王礼贤下士，小人才冒死参赛。”

完颜赏点点头，一招手，身后的侍从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整齐码放着百两黄金。
“我大金不似宋国，一向以宽怀大度待人。你既赢了比赛，这些花红便是你的。”

阿里布还想阻拦，瞥见康王瞪了自己一眼，也只好忍下了。
没想到戚少商竟然不接送到眼前的黄金。

“怎么？你不想要？没关系，在赛马会中夺魁的人向来被我们奉为英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完颜赏仍然和颜悦色的说。

戚少商又扣了个头，抬脸时瞟了顾惜朝一眼。
“小人不愿要金银，只想在荣王驾下做个牵马坠蹬的小卒。”

完颜赏听了十分吃惊，刚要询问，那边阿里布已经跳了起来。
“王爷万万不可，此人纵然不是奸细，我们也不能留用。”

“为什么？”
顾惜朝突然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乜斜着双眼盯着阿里布，目光冷冽得让阿里布脊梁上直冒汗。

“他是个宋人！”
阿里布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直着嗓子喊起来。
完颜赏一听，心下气恼阿里布出言不逊，刚要斥责他，却听一旁的顾惜朝大笑了起来。

“哦，御史大人的理由真是充足的很。我在大宋生活了二十几年，大人何时将我赶出金国，或者还是要问罪呢？”

“你，我……”
阿里布被顾惜朝噎的答不上话，涨红了脸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了顾惜朝。一边的夹谷奇死死的拉住了他。

“够了。”
康王沉下了脸，厉声喝止了阿里布和顾惜朝的争吵。
“齐商先在我府供职，待有所建功再另行封赏。”

顾惜朝冷哼了一声，一甩袍袖，把所有人晾在当场，自顾自的离开了。

一时间台上气氛尴尬以及，官员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完颜赏看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可他没有注意，望着顾惜朝身影久久不肯移开目光的，还有台下的戚少商。


6、
戚少商在康王府很安分的待了些日子。他对顾惜朝的惦念一刻都不曾停歇，但却尽量克制着。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不急在这一时。
戚少商被安排在王府的马厩任职，随康王出了几次门，还打过几回猎。完颜赏喜欢马，因而戚少商有了不少与王爷见面的机会。康王早对戚少商卓越的马技赞叹不已，又喜欢戚少商豪爽开朗的性情，于是对这个新人竟很是抬举。
有了王爷的看重，戚少商很快在王府中混熟，与他共事的几个人甚至和他论起了弟兄。

“这酒真是够劲。来，都满上。”
戚少商给围坐在桌边的几人逐一斟满了酒，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

“喂，明日你要当差，别喝多了。”

“二哥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戚少商冲身边的汉子笑了笑。

“嘿，老齐可别小看，明日围猎不同寻常，这一年一度的秋围狩猎，所有朝中官员皇亲贵戚都要参加，场面自是不一般。”

所有官员吗？
戚少商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那么他也一定会来了！

以后，酒喝在嘴里没了味道，众人的说笑也从一个耳朵进去另一个耳朵溜出。戚少商开始计划着怎么和顾惜朝能见上一面，最好是能单独相处一会。想着想着，竟握着酒杯嘻嘻的乐起来。

顾惜朝见到我来找他，一定要欢喜的吧。

次日一大早，所有人等就聚齐在围场。
从前主持这一秋围的应该是皇帝本人，因为帝王久染重病，这才下旨让康王代为主持。其中的重要意义众人不言自明，这无疑等于公开承认了康王在朝中的不二地位，将来的继承大统，也非康王莫属。

康王欣喜满满，情不自禁的看了看身边的顾惜朝。没有此人的辅佐，他完颜赏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手握大权的。

“小朝，今天好好玩玩，你最近忙政事太操劳了。”

顾惜朝没说什么，只是回以一笑。

不一刻，只听号角齐鸣，所有人禁声，齐齐看向康王，只等他一声号令，围猎就正式开始。

完颜赏目光掠过众人，忽然，他做了件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康王竟将令旗交到了顾惜朝的手中。
顿时，惊叹之声四起。官员贵族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有震惊，有不屑，有气愤，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咬牙切齿，平时竭力忍耐的不满这一时竟都忘了遮掩。

顾惜朝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也没有想到完颜赏会这样做。本来想婉决，却因为众人脸上的丑态而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顾惜朝天不怕，地不怕，别人越是说他狂妄无状，他便越要挺直了腰杆做出来让他们看看。
于是，不问缘由，不计后果，顾惜朝把手中的令旗高高举起，又迅速一落。
通的一声炮响，顾惜朝也不管众人如何吃惊的张嘴瞪眼，一摧胯下座骑，如风一般潇洒而去。

完颜赏见顾惜朝先行，开心的大笑起来。
“大家都使出本领来啊，今天就看看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说罢，一声呼哨，也紧随顾惜朝疾驰而去。
剩下其他官员面面相觑，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别让南蛮子抢了风头！”
话音未落，万马齐发，一场如战斗一样的狩猎开始了。

戚少商轻轻拢着身边马匹的棕毛，望着逐渐远去的烟尘，慢慢簇紧了眉头。
想不明白完颜赏为什么会那么做。要说收买顾惜朝，未免做的太过了些。虽然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关于顾惜朝的所作所为，知道他在朝中做了几件大事，用极厉害的手段除掉了原来完颜凌的死党，又帮康王把大批原来采取观望态度的官员收服氅下，并且推行了一系列牧农政策，令金国百姓休养生息，大幅度的增强了国力。这些举措不但替康王树立了威信，也最大程度的显示了他的才华和魄力。
但戚少商同时也很强烈的感受到了一点，这些事情，如果是为完颜赏而做还可，但若是顾惜朝有非分之想，恐怕金国上下，每个人都会将他生吞活剥。

戚少商越想越担心，竟拍着马儿的脖颈将忧思脱口而出：
“你心存大志，可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才好啊。”

看来，事情可不简单呢。要带走顾惜朝，阻拦的人和事，恐怕不少。


7、
日头西行，一天的狩猎结束。各人或多或少俱有收获，一边谈论狩猎的经过，一边缓带坐骑回归行营。
康王与顾惜朝并马同行，看了看他鞍桥上的猎物，再看看自己的，开心的乐个不停。
顾惜朝虽然武功高强，可狩猎并非单纯靠弓马纯熟，还要具有野外生活的经验，了解野兽的习性才可。顾惜朝在这方面自是比不过他们，因而所收猎物并不很多。

见完颜赏歪着头偷偷乐，顾惜朝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把马一催，抛下了完颜赏。
完颜赏的坐骑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没费太大力气就赶上了前面的顾惜朝。完颜赏探过身去一把拽住顾惜朝坐骑的缰绳。顾惜朝也不阻拦，瞪了他一眼，任凭自己的马和完颜赏的坐骑慢慢并行。

“看你小气的，天下谁能事事都占先？就输了这一回，至于气成这样？”

“呸，谁小气了？我只是不服。”
顾惜朝埂起脖子，把小巧的下巴翘上了天。

少见顾惜朝露出如此模样，骄狂中带着俏皮，叫完颜赏看了打心里喜欢。
“好，好，小朝文才武略无不天下第一，这可行了吧。”

顾惜朝听了这样哄小孩子的话，忍不住扑哧一下乐出来。
“四哥，别老叫我小朝，象对不懂事的孩子，我听不惯。”

完颜赏双眼注定顾惜朝，默默望着他却良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
顾惜朝感觉异样，偏转了头看着完颜赏。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包裹住顾惜朝握缰绳的左手。
“哥哥疼兄弟怎么不能这么叫？小朝，你自小失了父母，现在有哥哥在，便不会再叫你受苦。”
完颜赏说罢，两眼紧紧盯着顾惜朝。顾惜朝却将脸转向了另一侧，只见微风扬起他的乌黑卷发，在消瘦的肩头轻轻飘舞。

“小朝……”完颜赏忽然觉得心头一酸，刚开口唤了一声，突然被身后一侍卫的惊呼打断。

“快看，快看哪！”

众人顺着那侍卫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山坡上，一匹高大健硕的红鬃马屹立不动，落日的余辉笼罩之下，光亮的毛发竟放出淡淡金光。

“是万里胭脂兽啊！”
有识马之人立刻喊了出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一个个面露喜色，翘首了望，口中连连惊呼。

“什么马，有这样希奇么？”
顾惜朝一边也望着山坡上骏马的样子，一边好奇的向完颜赏打问。

“呵，这马可不同凡响，神骏无比，天下无双，传说是马王呢。”

“哦，那何不收了来？”
顾惜朝听了也欣喜的两眼放光。

完颜赏嘻嘻的笑着摇头。
“此马既称马王，当然暴烈非常。无数马术好手都曾想征服它，竟是无一成功……”
话还未说完，顾惜朝已自催动坐骑向万里胭脂兽所立的山坡奔了过去。

“小朝，小朝，回来……你擒不住它的。”

顾惜朝听完颜赏在身后不停的叫他，争强好胜之心更盛。不管不顾，只一意催马向前。
眼见距离胭脂兽仅有两丈，那马突然一声长嘶，登开四蹄跑起来。
两马一前一后如风急驰，顾惜朝心里却越来越急。那马果然神骏，不消一刻就会甩开自己。
好个顾惜朝，意念一动，身形已起。只见他两脚一登，自马背上腾空而起，长衫飞舞，如蝴蝶展翅，青影一闪，已然跃至胭脂兽的背上。

“好！”
完颜赏高声喝彩，身后却有人连连冷笑。完颜赏无暇理会，两眼只顾盯着一人一马。

完颜赏所言非虚，胭脂兽果然暴烈。又登又踹，摇头摆尾，长嘶连连，一心一意要把背上之人摔下来。
顾惜朝骑术虽不错，却也比不过那些金国高手，再加上马上无鞍，仅靠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稳住身体。要不是顾惜朝轻功卓越，早就甩下来了。

“齐商，快去帮忙！”
康王忽然想起了戚少商。

“是。”
音落马出。一匹乌锥马载着戚少商朝山坡奔去。眼见离近，胭脂兽忽然发了狂，撂开四蹄，朝山的另一边冲了下去。

本来凭着戚少商的马，是无论如何追不上胭脂兽的。幸好那马并不一味狂奔，一边跑一边撂蹶子，想把顾惜朝扔下来。跑至一段山崖，戚少商终于追上了。
这时候，顾惜朝已是汗透重衣，两手手心湿滑，渐渐抓不住马的鬃毛。

“我来帮你！”
戚少商飞身跃下马背，奔上两步，刚要抓马首，却被顾惜朝喝住。
“大胆，要你来管！”

戚少商知顾惜朝又犯了倔脾气，忙停住了动作。

正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