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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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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中年人介绍说:“毛厂长,跟您介绍一位新朋友。”说完,指着我说:“这是我的哥们,×××公司的×××。”
“哦,幸会,幸会!”中年男人连忙作谦恭状,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毕恭毕敬地双手送到我面前,“敝姓毛,叫老毛就可以啦。”接着,他又连忙恭维在座的同学:“早就知道袁行长往来无白丁,同学、朋友个个都是人上之人,今天可是高朋满座,真是幸会,幸会啊。”
我接过毛厂长的名片,出于礼貌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
××市××水泥厂毛德雍厂长
我心里纳闷,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因为在武汉方言里,“毛德雍”跟“没得用”发音是一样的。这时小袁指着毛厂长跟大家介绍道:“毛厂长是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也是我的老客户了,一直想结交一些在金融部门和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今天咱们聚会,就是毛厂长做东,一来对我们扶持他表示感谢,二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咱们先谢谢毛厂长。”说到这里,毛厂长连忙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袁行长实在是抬举我了,就一个几十人的小破厂子,啥企业家呀。承蒙各位看得起我这个乡下人,百忙中抽出时间赏光,我万分荣幸!能结交各位这样的朋友,实在是我求之不得呀!”
我细心观察着这位毛厂长,心想他肯定就是朋友要给我介绍的那个“成功人士”了。毛厂长长得很脸谱化:矮个,很胖,歇顶,鼻甲肥大,满面红光,一双明显的酒色过度而红肿浑浊的小眼睛。衣着倒是一般,跟我这些惯于西装革履的同学们相比,倒是显得有些寒酸。不过,他的手指居然上戴了三个硕大的、黄灿灿的大方盖金戒指。初一看,既具有一种官像,又具有商人的俗气。
宴席丰盛自不必说,毛厂长不停地给大家斟酒、敬酒。我暗暗惊奇这位“成功人士”的海量:跟我们在座的喝完几巡,居然毫无醉意,依旧谈吐自如,显得那么有分寸。
这时,朋友说话了,他问毛厂长道:“毛厂长,上次你说的那几个闹事的工人现在怎么样了?”
“哦!摆平了!”“成功人士”兴冲冲地回答道,“跟我玩,他们太嫩了。”
那天酒席散后,朋友送走客人,对我说,你别走,跟我到茶馆坐坐。
我和朋友来到一家茶社,要了两杯茶。朋友为我点燃一枝烟,又自己点燃一枝,深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他下意识地盯着烟圈看,问我:“对毛厂长感觉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呗,这种人现在多了去了,”我回答道,“你为啥要引荐他给我?”
“为了让你写写他。”
“写他?一个俗不可耐的商人?这样的人我可没兴趣。”
“不,不那么简单,”朋友盯住我说,“你低估了他。”
“哦?那你说他有什么超长的本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嘛。”
“你知道吗?”朋友又吸了一口烟,“他有六千万资产。”
“六千万?不少,可现在亿万富翁一大把了。”我随口答道。
朋友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名片盒,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名片,借着茶社昏暗的灯光定睛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印着:
××市×××局毛德雍局长党委书记
这就不对劲了,我脸上肯定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没想到吧?”朋友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我说过你会对他感兴趣,想听听他的故事吗?”我自然想得知这位亦官亦商的“成功人士”的底细,连忙请朋友开讲。朋友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讲道:“这位毛厂长、毛局长是我刚参加工作时认识的。当时,我还在C银行当信贷员。当时国家正在××市投资一个大工程,涉及到移民搬迁。为了安置移民,国家投资六千多万在××市修建了这个水泥厂,当时,我是这个水泥厂项目的信贷员,因此认识了当地主管这个项目建设的毛局长。毛局长很会做人,对我这个小信贷员也毕恭毕敬,跟我处得不错。
“后来,这个工程建成了,毛局长也被当地政府委派到这个厂当法人代表。这个厂与一般小城市的小水泥厂不同,它采用的设备都是全新的,也不是国家产业调整准备淘汰的小立窑,而是采用先进的悬窑,一年可以生产水泥二十多万吨。由于靠近国家重点项目工地,这个厂水泥产品具有其他地方水泥厂无法比拟的优势——运费便宜啊!产品不愁销路,货款回笼迅速——这样好的条件,效益当然不错。唯一有点缺点就是人多了一点,有三百来号人,这也可以理解,本来就是移民安置工程嘛。
“再后来,可能是毛厂长自己有些想法了,于是他不再担任这个水泥厂的厂长,又回去当他的局长,换了一个新法人代表。这个新法人代表却是毛局长傀儡,一切行动都服从毛局长指挥。从这个新法人代表上任伊始,这个厂就亏损,很快停产了。当时我就纳闷,这企业怎么会亏损呢,据说是人多了,可是我算了算,人是多了点,但根据这个企业的现金流情况分析,并不至于养不起。正好,当时我准备从C银行跳槽,也就没再管这个事儿了。”
接着,朋友又把C银行骂了一通,说那里按资排辈太厉害,自己在那里干了四年还是个科员,效益却越来越少,还天天说要裁人,这么熬下去不但挣不到钱,说不定哪天改革的春风吹到自己身上被裁掉,要是拖下去过了三十,再找工作可就难了。于是,索性跳了槽,来到这家新成立的股份制银行。这家银行刚组建,自己就算是元老,加上有工作能力,因此很快就乘风破浪,不到两年功夫,就混到副行长了。
“当了副行长后,我没想到居然又碰到毛局长了。”朋友又点燃一枝烟,“这次见到他是为了承兑汇票的事儿,现在他身份又复原了,又成了局长、党委书记兼厂长。你别以为这是简单的官复原职,这次他的厂长可是名副其实的,那个厂已经归他个人了。”
“那么大的厂,怎么归个人的?”我急忙插话。
“我当时跟你一样想弄明白,”朋友把才吸了两口的烟头掐灭,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继续说道:“正好也想把这位毛厂长作为存款户拉过来,于是我就跟他建立了交情,还好,我们俩一见如故。后来接触多了,我逐渐知道了内情。毛厂长是靠把企业破产以后拍卖给自己把企业化公为私的。毛厂长,哦,当初的毛局长就是知道国家有规定,破产企业法人代表三年内不得再担任新的法人代表,因此他就不担任法人代表,换了一个傀儡当法人代表,然后故意让他把企业弄停产。当初他就看上了这个企业的赢利能力,一个远景规划,一步步把这个厂转为自己。现在想起来,这小子眼光可真够长远的。本来停产时,这个厂资产负债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几,在国有企业里,这个比例可真不算高。但是,毛局长就能找到个审计事务所和评估事务所,把资产大大缩水,使得资产负债率弄成百分之一百三十,然后以资不抵债为由向法院提出破产申请,法院就宣告破产了。很快进行了清算,决定拍卖资产以回收现金,结果,六千万建起来的、好端端的新厂子只评估了一千三百多万,多好的设备,那是我当时经办的,才用了几年,怎么就只评了一千来万?心痛啊!拍卖时也是走了所谓的‘正当程序’,可是这位毛局长就有这个本事,以至于敢参与拍卖的竞买人只有两家:一个就是毛局长,另一个据说是浙江老板,实际上是毛局长找来的‘托’。结果,毛局长以七百万分两年付清的价格整体买下了这个厂。七百万除了交欠税和支付破产清算费用,连安置职工都不够,国家银行的贷款也就一笔勾销了。先到帐的三百五十万都被付了清算费,职工到现在还没安置。其实,毛局长自己也就只有一百多万,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他确实有能力,这些钱绝大部分都是贷款拆借来的,他的算盘是:先贷款买来厂子变为彻底的私营企业,裁掉四分之三的职工,用厂子的经营现金流还贷款,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为千万富翁——瞧,多好的设计。”
“难道职工没有一个反对的?难道当地政府对这事全不知情?”我也被毛厂长这通天的本领弄的眼花缭乱,禁不住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朋友道,“毛局长具有黑、红两道的本领。还记得刚才酒席上我问毛厂长的那句话吗?”我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看到了吗?上次我见到他时,那几个工人又是写联名信,又是说要杀了他。现在,都被他摆平了。我想,他真的有这个本事。至于政府,呵呵,你别忘掉他的另一个身份可是毛局长、毛书记。别看他只是这个市的一个局长,可实际上,你也是明白人,能想象到他的能量远远不止这一点。”朋友接着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举报他呢?”
“举报?”朋友淡然一笑,说:“怎么举报?有真凭实据吗?我不是办案人员,这些内幕,有些是我从毛厂长那里听来的,有些是听其他人转述的,有些则只能依据前因后果自己推测的。举报,你得讲究证据,否则弄不好不但不会扳倒他,反而给你定个诬陷诽谤,而去搜集证据,执法机关、护法机关都不去做,我算什么,一个小小老百姓做得到吗?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面对的不是毛厂长一个两个人,而是一张精心编织多年,包括护法、司法、行政、党务等一切有权部门的一张巨网,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甚至是一个无所不包的黑社会组织。一个人去触动这张网,必然就好象蚊虫一样,有去无回。你去年夏天写文章揭示出的大吃大喝这种事,就能引起那么大的风波;何况要揭示这么触目惊心的罪恶呢?说不定我还没出怎么着呢,就被人家给做了。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出于一个老百姓的本分和良心,呼吁人们予以重视。”
“那你为什么想起来让我写写这位毛厂长呢?”我问道。
“因为我想让你写他。你知道,我向来对政治不感冒,对你那一套什么主义的也不感冒,我可是个现实的人。我不相信国有企业会有什么好出路,我羡慕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可是,我起码看出来,这不是正当的竞争行为,这一个千万富翁的诞生,是以几百个工人失业沦为赤贫和国家财产的巨大损失为代价的,这么下去国家会出事的。现在既得利益集团已经完成了第一轮原始积累,腐败已经不局限为小打小闹的贪污受贿、吃喝嫖赌了,而是转变为大规模的鲸吞国有资产。我国不是在走美国式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道路,而是在走南美洲的道路。贫富分化,权力异化,官员腐败化,群众暴民化。这是最糟糕的一条道路了。前一段我看到阿根廷那边出了事,立刻想到如果再不变革,我国也会走这一步。”朋友一脸忧郁地回答。
“很明显,没有人民的政权,就没有人民的权利。”我对这件事做出了我的结论。
“是啊,没有真正的民主,就不会有人民的政权。”朋友补充了我的结论。
……
那天和朋友告别时已经是午夜了,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这个有着无穷能量的毛厂长、毛局长。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与痛苦:道德沦丧的官僚,正在丧心病狂地瓜分、吞噬着国有资产,而依靠劳动谋生的人们,却总是被侮辱与被践踏。我坐在公共汽车上,眼望着窗外的雪花,突然隐约听到一种悲壮的歌声,如烟般飘渺。渐渐地,这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它澎湃的急流,似沉重的叹息,又似英勇的火炬——你听: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的下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
二○○三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朋友一个电话,告诉我那位“成功人士”毛德雍厂长、毛局长、毛书记因车祸去世了。当时他在高速公路上开着他新买的奥迪A6飞驰,遇到前面恰好修路要变道。大概是新车手生的缘故吧,毛厂长一下子撞到水泥栏杆上翻下了路基,当场就死了。放下电话,我不知道怎么想起了狄更斯在《双城记》里的一段话:“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会有报应的。”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十一章 正义无限(2000~2004) 六、“一尘不染”
由于工作上的需要,这几年以来我与各级法院打交道比较多。二○○○年,我到某省一个县法院参加一个水泥厂的破产债权人大会。这个企业在破产之前曾经大量地吸收职工集资款,口号是“不集资就下岗”。于是老实巴交的职工为了保住饭碗,只得把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交给厂领导。然而短短几年,上千万的集资款不见了踪影,企业还是破产了。会上,集资的工人们听到把自己列为一般债权人,清算结果是零,群情激愤。头戴大盖帽的法官见状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呵斥道:“怎么?想扰乱法庭秩序?法警,去看看谁扰乱秩序,把他铐起来!”于是工人们沉默了。那天法庭审理“顺利”地结束后,清算组的成员、法院法官和该厂原来的领导一起会餐,也邀请我去了。席间,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用的是企业资产变现所得。我沉默地看着这些划拳劝酒的强势人物,开席几分钟就借故离开了。后来过了两年我得知,这个厂还在经营中,只是已经由国营企业变成“民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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