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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神授的权杖-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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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的心路历程之十七)
苏里满城中的大火、残垣断壁间破碎的平民尸体,不断在我眼前闪回着,雕刻有“创世四贤者”的故事、代表莫古里亚数千年历史的石砖,虽然已经碎裂,却似乎依旧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无法原谅法特残忍的屠杀行为,更无法原谅斯沃对此所表现出来的漠不关心的态度——“前线指挥官的决策,朕不愿掣肘,”当我满腔怒火冲进斯沃大帐的时候,他竟然心不在焉地这样回答,“杀了很多居民吗?在战争中,这是无法避免的吧。”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在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悲惨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但苏里满城内发生的这一切,却并不在无法避免之列。只要他严令法特肃正军纪,停止对无辜平民大开杀戒,将不会把一座千年古城变成尸山血海。死亡总是伴随着战争而来的,即便再仁慈的将领,也无法保证所有平民的生命安全,但那和屠杀完全是两回事,是两个极端!
我不忍心看这一幕,更不忍心为了这一幕悲剧的上演,而看到斯沃或许隐藏已久的帝王必备的残忍忌刻。我希望他还是在格劳瑞斯城酒馆里醉醺醺地大放厥词,仿佛自己是救世主的那个傻瓜王子——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况且,没有这样的改变,他不可能成为国王,更不可能成为皇帝。
一切都在改变,友谊是不是也会随之而淡漠,随之而最终决裂呢?我离开盖亚军营,离开莫古里亚,究竟是为了逃避屠杀场面呢,还是为了逃避友谊或许难以扭转的变质呢?
曾经嘲笑过那些自命的和平主义者、人道主义者,认为他们天真、幼稚、不通事务。战争是人类发展不可或缺的动力之一,死亡是战争无法摈弃的副产品,不能面对死亡,就无法面对战争,不能面对战争,就无法面对历史的进程。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可以亲手取下敌人的首级是一回事,看到整座城市都沐浴在血火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一向认为自己拥有一颗坚硬而冰冷的心,认为自己不惧怕面对死亡,更不会因他人的死亡而流下一滴眼泪。那无名老人去世时,我没有落泪,马克涅斯去世时,我也没有落泪。我的眼泪早在懂事前就已经干涸了,跟随无名老人的流浪之旅,跟随马克涅斯的战斗之旅,使我看到了那么多的哀怨、痛苦和死亡,我还会在意他人,尤其是战争中的他人的生死吗?
然而,即便坚硬如铁,也有它的熔点,苏里满的屠杀,超乎理智之上的在我眼前不断浮现。我看到一个年老的兽人头骨被打碎,皮肉、鲜血和脑浆都混杂在一起,仿佛一小锅蹩脚的杂烩;我看到一个女性兽人用身体掩护她才出生的孩子,但却被一矛把两人一起刺穿,钉在墙壁上……
每当想到这些,我的胃就会猛然抽紧,象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似的,我觉得心里发凉,不自禁地掖紧衣领和斗篷,我觉得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不,不管这件事是否正确,不管法特和斯沃是否值得原谅,就我个人来说,这样的心理素质,还配做一名战士吗?还配做一名雇佣兵吗?原则上,我可以不伤害任何一个平民,但我也应该同时具有亲眼观看伙伴杀死大量平民的勇气。在某些情况下,因军事和政治的需要,是无法避免屠杀平民的,我可以不自己动手,但不能因虚伪或天真的所谓仁慈心,连直面的勇气也没有。
不,所谓“仁慈”,真的只存在于神官口不对心的祈祷中吗?这个词汇真的只是虚伪的或者天真的吗?如果一名伙伴在战争中屠杀了大量平民,即便不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我还能再以其为伙伴吗?能够亲密无间地保持旧日的友谊吗?
有些时候,我也尝试着安慰自己:法特所屠杀的,并不是人类,而只是一些兽人啊。想想莫古里亚军在进入人类世界后的所做所为吧,两个种族间根深蒂固的仇恨,只能用鲜血和死亡来洗刷,别无它法。但是没有用,这些理由是如此脆弱,丝毫也无法抵消我内心的憎恶、痛苦、恐惧,还隐约有一丝自责与愧疚。
兽人也是神造的生物,人类因其智力与社会结构而鄙视兽人,同样的心态也将使人类在龙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人类若有理由践踏兽人的尊严,残害他们的生命,那么如果某一天龙族以同样的心态和模式,把死亡反加于人类本身,人类又该作何感想呢?种族间的仇恨确实需要用鲜血来洗涤,但难道不应该尽量把流血的范围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吗?唯一需要用生命来偿还这场战争的,除了褒曼尼尔,真的还有别人吗?挡在我的身前,为保卫褒曼尼尔而战的朱阔族战士,固然应该毫不留情地打碎他们的头颅,站在褒曼尼尔身后,也因为被他拉扯进残酷的战争中,而失去家园、亲人和本身和平生活的那些兽人平民们,我们有理由去再剥夺他们的生命吗?
我也劝告自己,理论和实际往往无法一一契合,“应该怎样”和“实际怎样”,若真能符合若契,冲突、战争、流血、死亡,就都不会发生了。但是没有用,我可以暂时说服自己的理智,却无一刻可以说服自己的感情!
于是,我离开了莫古里亚,象一个可耻的懦夫、逃兵一样,逃离了战场。那不是苏里满城下真实的战场,那是我心中矛盾和痛苦的战场。我该往哪里去呢?我想到去找斯库里,作为一个即将有资格晋升古魔法师的智者,他对于凡人理智与情感的冲突,对于理论和实际的矛盾,也许会有一套完整的想法,可以缓解我的痛苦吧。
听说,他再次进入了紫森林,寻找古魔法使的踪迹。
在探索紫森林前,我先去斯威特的坟上拜祭。进入鲁安尼亚境内以后,越是往北,我心中的痛苦和恐惧越是浓重,象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攫住自己的心胸,并且用力捏紧。我单膝跪在斯威特的坟前,强迫自己去回忆他往日的音容笑貌,强迫自己去回忆数年前在紫森林中发生过的那可怕的一幕。
当时,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紫森林,而斯威特却在遭受心灵打击以后,数度独闯紫森林。他在追寻什么?是传说中的秘密宝藏吗?不,他在追寻的是自己真实的内心,是友谊的价值,他在追踪并希望击败自己内心的恐惧!
人是无法逃离恐惧的,再坚强的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一刻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深刻的恐惧。在面对奥斯卡那深不可测的瞳仁,在面对紫森林中的心灵结界,在面对苏里满城中的鲜血和尸体的时候,连一贯自命冷漠而坚强的我自己,也无法摆脱恐惧的侵袭。恐惧,就象一个根本无法击败的强有力的敌手一般,轻蔑地冷笑着,站在我的身前。
然而,如果不能将此敌手击败,他将永远阻挡我前进的脚步,将永远在我人生旅程的前方投下暗黑的阴影。斯威特想要击败这个宿敌,结果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他失败了,但在瞑目那一刻,他必定为自己直面恐惧的勇气而自豪。恐惧在他的奋战中,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惧怕任何人,不惧怕任何事,甚至不惧怕神威,我所惧怕的都是一些虚影。虚影比实体更为可怕,虚影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人生旅程中不可逾越的障碍。然而,真正的征服者,他的目标将不是世俗的领土、国民,而是自己心中的欲望和情感。我的勇气能否使身前恐惧的虚影后退呢?哪怕只是后退一步,我都可以自豪地站在斯威特的坟前,对他说:“再叫我一声‘头儿’,斯威特,我没有给你丢脸!”
越是靠近紫森林,我的心中越是忐忑不安。但是很奇怪的,经常在类似情况下困扰着我的噩梦,却再也没有出现。斯威特,这是你在帮助我吗?是你在保佑我吗?是你让我在与敌决斗的前夜,可以获得舒适安稳的睡眠吗?
我隐约感觉,自己的初衷已经改变了,我现在并不期望能够在紫森林中见到斯库里,并不期待他对我的遭遇和人生提供任何分析和建议,我现在仅仅期望,自己可以打败紫森林中的心灵结界,可以单独一个人,哪怕暂时性地克服内心的恐惧——不,不是一个人,我感觉到,斯威特就陪伴在我的身边。
进入了紫森林,越走越深,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是沉重,内心竭力压制恐惧的勇气,逐渐变成了烦躁和憎恶。我不时从水囊里倒出点清水来,洒在额头上,以保持头脑的清醒。虽然没有任何标志,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心灵结界的范围了。
四下望望,终年常绿的乔木枝叶间,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大概已经午后了吧,但自己却并不感觉饥饿。我的脚步很沉重,心跳得也很快速,也许对恐惧的如临大敌,会使我更难逃脱心灵结界的控制呢。这时候,也许唱一首歌,分散一下注意力会轻松一些,但是……可恶,我天生就没有音乐细胞,更没有歌唱的才能,并且现在满脑子除了十岁前哼过的几段儿歌外,什么也想不起来。
儿歌就儿歌吧,反正唱得再可笑,这里也没有人会听见。我才这样想着,那讨厌的儿歌的腔调,却突然从脑海里飞走了,就仿佛水中的倒影,望着它的时候,它就在你眼前,伸手想要攫取,它却化作散碎的粼粼的波光,从指缝间滑脱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股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那是血的腥味,但和我熟悉的战场上的血腥却又有所不同。我紧跑两步,向气味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树干和灌木的间隙显露出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上零乱地散落着十来具尸体。
这并非人类的尸体,这是龙族的尸体。乍看到这一场面,我突然感觉非常熟悉,象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或听说过相同的场景似的。我摘下腰间悬挂的钉锤,谨惕地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任何隐藏的有敌意的生物,也没有潜在的危险。
小心地低下头去,观察这些龙族的尸体。他们分明都是一些壮年战士,身高约在十尺左右,躺在地上,肚子高过我的腰际。
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他们坚韧的皮肉和包裹在外的盔甲都碎裂开来,蓝色的龙血喷洒得到处都是。凭藉多年作战的经验,我看出这些伤口并非利器所创,而是魔法攻击的结果,但奇怪的是,破坏其肉体的魔法力似乎并非来自于外,而是从这些龙族战士内部生成的。
“内爆魔法!”我猛然醒悟,这样的场景以前并没有见到过,而是曾听斯沃和斯库里多次描述过。据说斯库里从见习魔法师晋升为元素魔法师的任务,就是进入紫森林寻找紫月草,最后一次尝试——也是成功的尝试——他是和斯沃同行进入紫森林的。那时候,他们就曾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根据事后的分析,大概是托利斯坦的霍尔贝克或者克利娅为了阻止龙族发现紫森林中的秘密,而使用内爆魔法,消灭了一支前来探查的龙王金萨拉的亲卫小队。那么,此时此刻,我眼前所见的,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旧事的重演?是斯库里的杰作(他现在也学会了内爆魔法)?或者这根本只是心灵结界造出来的幻象?我慢慢把左手的食指伸向一名龙族战士的伤口,蓝色的龙血在指尖上散发出淡淡的磷光。龙血已经冷了,但依旧保留极强的酸性,指尖有些火辣辣的。
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能够眼见、耳闻,甚至可以以手触摸的事物,会是虚幻的吗?然而上次在紫森林中的遭遇,不是告诉我这一切其实都不可尽信吗?
就在我疑惑、彷徨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希格,你来紫森林做什么?”
抬起头,只见斯库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前不远处。他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上,披着标志大魔法师身份的黑色长袍,左手拿着那支安德鲁斯遗留下来的魔法杖。我皱眉望着他,缓缓地问道:“这些龙族战士,是你杀死的吗?”
“龙族战士?什么龙族战士?”斯库里疑惑地望着我。我指指身前的尸体:“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一节枯木呀,”斯库里走近两步,回答道,“我正想问你,盯着一节枯木研究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是吗,这一切果然都是幻觉啊。我有些自嘲地笑笑,直起腰来:“在我看来,这里满地都是破碎的龙族战士的尸体……”“心灵结界并未破除,你一个人毫无加护地闯入紫森林深处,是很危险的,”斯库里问我,“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我把钉锤挂回腰间,“你的古魔法使之旅,成果究竟如何?”“我还在继续努力,”斯库里摇摇头,“现在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很遗憾我不能和你多谈了。你先出去吧,如果一切顺利,过几天我就会到森林外去找你的。”
我点点头:“本来是想来找你谈些事情,但现在……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先离开紫森林吧,但未必会在林外等你,希望咱们不久以后就可以再见。”说着话,我转过头去。
“等等,希格,”斯库里叫住了我,“还有时间说几句话。请告诉我,朋友们都还好吗?我听说你帮助斯沃在与莫古里亚作战,战争结束了吗?他近况如何?”
我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是在问他的身体状况,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非常健康。至于其它方面……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等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咱们再详细谈吧。”
“不,”斯库里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说一半话,我怎么还能定下心来继续修炼?告诉我吧,用最简单的语句告诉我,我会自己判断是否要详细询问的。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
我注意到他使用了“权利”这个词汇,于是转回头来:“你在说什么?你有‘权利’知道?他人的事情,即便是朋友,你又有什么‘权利’去打探?斯库里,这不象你一贯的作风,莫非你也还不能完全排除心灵结界的影响吗?”
斯库里疑惑地望着我:“什么‘权利’?我使用了这样的词汇吗?不,我只是说我希望了解朋友的遭遇而已。”我轻轻叹了口气:“是吗?那想必是心灵结界对我的影响,使我误解了你的话。这样咱们无法交谈,你能否给我施加某种魔法加护,使我暂时摆脱结界对心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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