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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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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去开元寺,他有两件事。一者是开寺院得道高僧传真大师日前给他送上请帖,约他前往一叙。传真会找上自己李从璟并不奇怪,那日在开寺院数落慧明,想必是给传真留下了印象。
另外一件事,则是任氏相约。任氏会约自己,李从璟虽然意外,但并不惊诧——女子约会自己的情郎,有什么好惊奇的。
有李嗣源和曹氏操持,他与任氏的婚期也定了下来,考虑到他来魏州只是暂留,耽误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回怀州主事,是以婚期也安排的不远,就在几日之后。
行走在路上,身处人群之中,感受到这份都市的繁华与宁静,李从璟却知道,今日的大朝,必定不会平静。他与吴家斗法的结局如何,今日便会揭晓答案,而百战军是否出战王彦章,郭崇韬是否任枢密使,也会在今日有结果。
前日,他曾与任圜私下会过面,此事绝少人知道,因为他不是登门造访,而是在任圜下朝回府的路上相候。两人相见后,谈了些不甚正人君子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约见了敬新磨这位皇帝宠臣,两人说道的东西,也跟君子之道没有半分关系。
今日,李从璟虽未身在朝堂,但朝堂上风向如何,他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那日,李从璟与郭崇韬言,支持张居翰任枢密使的,一方为吴家,另一方他没说。没说的原因,是因为那一方势力与他纠葛颇深,且出人意料。不出意外,若是张居翰没能做上枢密使,他必定会与那些人接下梁子。
布局多日,今日与吴靖忠摊牌,他人虽不在朝堂,但他的手却在。扳倒吴靖忠,是因为与吴靖忠有仇隙,也是为了立威,让眼红他嫉妒他想给他使绊子的人,都缩回去。
灭梁,战王彦章,对李从璟来说有风险,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回报丰厚。他自坐镇淇门以来,夙兴夜寐培植自己的势力,至今已是羽翼日丰,这都是他战胜一次次挑战的结果。
他身份特殊。
他老子是会做皇帝的人,身为长子,他也是要做皇帝的人,但在换皇帝如同走马观花的五代,皇帝本身就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说是一个杀头的职业都不为过。他往后的对手自然会很多,且矛盾不可调和,因为皇位人人都想坐一坐。
在如今的大唐,除却李存勖,原本还有六个人会做皇帝。这六个人,除却李嗣源,其余的五个人,分别是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郭威。这五个人,李从厚是李嗣源之子、李从璟的弟弟,其余四人,除却郭威,现在都在李嗣源麾下效力。
这原本的五个人里,没有他李从璟,在他熟悉的那段历史上,“李从璟”在李嗣源上位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一世,他能不能活到容他继位的那一天?他能在皇位上坐几天?
以李从璟现在的实力,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郭威,也可以杀了李从珂与石敬瑭,但那之后如何?焉知不会有张威,王从珂,李敬瑭?
只要他活着,这天下早晚是他的;但要这天下永远是他的,他手里就得握着一把能杀一切人的刀。
而这把刀,需要一点一点铸造。
现在,他就在做这样一件事。
有人不想他铸成这样一把刀,要来阻拦,他就只能把这些人赶走。赶不走,他就只好把这些人都杀了。
现在,他就在做这样一件事。
……
开元寺,凉亭。
雨过天晴,此时阳光正好,凉亭里能晒到太阳。
有空闲晒太阳的和尚,一定不是一个“好和尚”,至少不是一个成功的和尚。因为成功的和尚,这时候应该正忙着收钱,打点俗务,或者在讲经,而“好和尚”应该去研究经书。
传真是一个有空闲晒太阳的和尚。
“春日将去,夏日将临,再过些时日,便没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太阳了,如今不赶紧好好晒晒,就得等到秋日咯。”已经老到须发皆白的传真,眯着眼,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凑在太阳底下,发出了这样一句感叹。
和他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坐的李从璟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大师会说,暖日在心不在形,心中有暖日,则何时都有暖日,心中没有暖日,则虽头顶大好阳光,也照不到人身上。”
传真坐回身,笑骂道:“这岂不是一句屁话!”
“屁话?这难道不是佛法?”李从璟有些惊异。
传真嘿然道:“施主焉知屁话便不是佛法?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世间法,皆是佛法,世间法,皆非佛法,佛法在何处?无处不有佛法,而佛法又不在任何一处,屁话也是佛法啊!”
李从璟以手扶额,哑然道:“今日大师唤我来,莫非是要与我讲佛法的么?”
“佛法不可讲,能讲的也就不是佛法咯。”传真笑道,“再者,佛法有什么好讲的,忒没意思。今日约施主来,是想与施主对弈几局,不知施主可有兴致?”
李从璟看了一眼天色,“阳光正好,若能与大师对弈为娱,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
石桌面便是棋盘,传真唤沙弥拿来棋子,这便与李从璟对弈起来。
李从璟不知传真打得什么主意,约自己来,也没说个正事,谈了两句佛法,便开始下棋,看他那样子,倒是真有只是下棋的意思。不过,李从璟却是不会信的。
不时,有一青衫男子快步行来,在凉亭外站定,向李从璟抱拳道:“禀军帅,朝堂上,中门使已向陛下递上奏折,历数吴靖忠十大罪状!”
李从璟点头“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青衫男子抱拳退下,而李从璟对弈如初。
传真也不说话,就像方才根本没人来跟李从璟说话一般。
对弈至中盘,两名女子从月门而入,向凉亭款款走来。
“小姐,李公子在与大师对弈呢!”小丫鬟指着凉亭道。
任氏自然也瞧见了,微笑道:“既然碰上,不如去看看也好。”
“好啊好啊,正好看看,是李公子厉害,还是大师厉害!”小丫鬟兴趣颇高。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我动静小些,可莫要打扰了他俩。”任氏叮嘱了小丫鬟一句,迈步走过去,两人站在李从璟身后,望向棋盘。
“呀,李公子尽落下风,要输了!”小丫鬟没忍住,惊呼出声,不等任氏提醒,已意识到失态,连忙捂住小嘴。
对弈的两人,却是看都没看她俩一眼,倒是专注得很。
先前退下去的那青衫男子又来了,依然是在凉亭外向李从璟抱拳,“禀军帅,吴靖忠抵赖,拒不认十大罪状,正在争辩!”
李从璟摆摆手,男子如前退下。
第141章 李从璟取势如棋,王彦章三日破敌(四)
棋至收官,传真老顽童般乐呵起来,“施主,这局棋你怕是要输喽。”
李从璟落子,不以为然,“未至最后一手,焉能说胜负?大师可莫要心急啊!”
传真也不辩解,而是看着李从璟问道:“施主可知,这棋为何叫做围棋?”
“围棋。”李从璟目光落在棋盘上,随性道:“人间诸相,世间万物,此生彼长,相争相依,而成万相。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而最终造物又被芸芸众生围。此乃棋道,更是天道人道。因此,棋以围命名,正和天地万物之法则。大师以为如何?”
话说完,子落棋盘,李从璟看向传真。
传真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喟然弃子,叹道:“施主,这局你赢了。”
李从璟笑而收子。
“大师明明占尽上风,这棋盘之地,十之七八在大师之手,大师何以言败?”观棋许久的任氏,这时纳罕出声,先前她不言,是不便打扰,这时出声,却是不解棋局。
传真应该是与任氏熟识,没有多礼,笑道:“便请施主一解棋道。”
李从璟起身,向任氏行礼,“早知小娘子到了,身在棋中,未及见礼,还望见谅。”
任氏还礼,今日她着粉色曲裾,发鬓轻挽,看起来分外恬淡,清丽脱俗,这时嫣然笑道:“佛门四大皆空之地,无刺史,无将军,无尚书,众生平等;往来随心,亦无俗礼。公子何必客套?还请公子解其棋道。”
小沙弥为任氏铺好凉席,与李从璟和传真一样,任氏席地而坐。当是时,凉亭有帷幔,随风轻扬,寺中有花草,院外有青山。
李从璟还未开口,军情处的青衫男子再次前来,抱拳道:“工部尚书任圜,揭发吴靖忠之前受命治理濮水时多有贪墨,导致河堤工程不固,与此同时,有地方信使来报,前两日连日大雨,以至于濮水决堤,河水肆虐,已致方圆数十里遭受洪灾。证据确凿,吴靖忠抵赖不及,已被陛下当堂问罪!”
闻听此言,众人一愕。
李从璟知道,到此时,吴靖忠已是倒了。
吴靖忠一倒,吴家势力也就倒了。
先前吴靖忠用其门客爪牙,往淇门、潞州、怀州搜集李从璟和百战军“罪证”,为的也是在李存勖面前参劾他,扳倒他。只不过,因为有桃夭夭率军情处锐士往来奔走,使得吴靖忠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魏州的,而那些所谓李从璟的“罪证”,自然也就到不了吴靖忠手里。
没有证据,吴靖忠便无法参劾李从璟。
吴靖忠原本为今日大朝准备良久,意欲借助这些“罪证”,一举将李从璟撸下去。为此,他与朝中大臣显贵甚至是后宫嫔妃往来密切,重金贿赂,其用心之良苦,布局之缜密,可见一斑。
奈何证据没有到手,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可以想象,在原本这样一个预定为置李从璟于死地的日子,突闻吴靖义和门客之失踪,吴靖忠上朝时是怎样一种忐忑心情。而当郭崇韬和任圜两位重量人物,相继站出来揭发他“十大罪状”时,他的心情又是何等惊恐。
万事虚,不如一事实。李从璟揭发吴靖忠的罪状时,不仅有那些“莫须有”“人皆不可避免”的罪证,最毒辣,也是李从璟最高明的是,他抓住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让吴靖忠无法狡辩,无法逃脱——贪墨治水款银,而今日,因为他的贪墨,导致河岸决堤,方圆数十里水患——自然,濮水河岸决堤,是军情处的手笔。
在吴靖忠已经没能力对李从璟下手的时候,李从璟抓住机会,出人意料参劾了他,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给予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定罪,再无还手的机会。
更妙的是,这种参劾李从璟自个儿并没有出面,只是假他人之手罢了,如此既避免了被人非议他是因和吴靖忠有争斗而陷害他,也避免了授人以把柄。两人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男子退下之时,传真和任氏都深深看着李从璟。
吴靖忠与李从璟之争,经由皇宫宴会风波,飘香楼百人聚斗,任府招亲一事,早已传遍魏州,两方势同水火,传真亦有耳闻,如今吴靖忠突遭弹劾,且“证据确凿”,眼看已被问罪,而李从璟安坐于此,两人如何能不饶有深意打量李从璟。
任氏甚至呆呆的想:这便是杀人于千里之外么?
没等传真和任氏发问,李从璟已是好整以暇开始解说棋道。
“围棋,乃土地之争,以围地为归宿,争多者胜,争少者不胜,此众所周知之理;然,围棋之道,争地是利,却不是根本。若问利从何来?答曰:利以势取。故,棋之道,必以取势为根本。何也?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
“棋局如战场,战场如棋局,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善弈者如善战者,求之于势,而不争一时之利;天下征伐亦如棋盘对弈,势至,则利归,势尽,则利散。此乃大争之道,亦是在下取胜之道。”
李从璟说完这些,摆袖微笑道:“眼下棋局,如是而已。”
他斗赢吴靖忠,包括今日自己不亲上朝堂,而让郭崇韬和任圜为爪牙,为他解决仇敌,行的也是取势之道。以工部尚书和中门使为自己对付仇敌,这个势,难道还不大吗?
李从璟话毕,听者反应不一。
任氏怔怔而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可到底明白没明白,恐怕她自己这会儿也还弄不清楚;传真抚须而笑,老而愈加有神的眼眸中,尽是不可言说之意。
但无论他们此时反应如何,起初都无不是震惊莫名。
就在大伙儿怔然楞然的时候,小丫鬟惜玉嘀咕了一句“公子这都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逗得众人大笑。
传真摇头晃脑道:“以棋局通战局,以棋道通兵道。佛祖曾言,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菩萨应离一切相。施主相相通达,有相无相一念之间,可谓至矣!”
李从璟揶揄道:“大师,好精深的佛法啊!”
众人相顾,齐声发笑。
“今日幸会诸位小友,实在是难得,有棋不可无茶。”传真回头,对候着的小沙弥道:“速速拿茶具来,今日贫僧要与诸位小友清茶相交。”
小沙弥领命而去。
茶具上来,传真要亲自煮茶,任氏过意不去,出于对传真的尊重,让小丫鬟惜玉上前,接替了传真,两人在一旁忙活,留着李从璟和传真说话。她行事自然,出于本心,因而并无窘态,落得自己与众人俱都自在,只是她却不知,如此做派,怎么看都像是居家小媳妇儿了。
茶还未煮好,青衫男子第四次汇报:“吴靖忠落罪,当堂下狱;朝堂上群议枢密使人选,中门使郭崇韬,得群臣举荐,已被陛下点为枢密使!”
这是第二道喜讯了。
扳倒了吴靖忠,也就意味着以他为代表的吴家势力的终结。与郭崇韬竞争枢密使之位的对手张居翰,失去了吴家的支持,自然就争不过郭崇韬,因是,枢密使之位落入郭崇韬手中。
今日扳倒吴靖忠,郭崇韬既是帮李从璟,也是帮他自己。而对于李从璟来说,郭崇韬这位师兄当任枢密使,好处甚大。
这也算是一套连环计了。
李从璟闻言,只是微笑从容,并没太多神色变化,依旧和传真笑谈茶道佛道。
传真却不禁啧啧赞道:“施主身不在朝堂,但这朝堂之事,与施主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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