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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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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诺”了一声,快步下去了。这边厢段随皱起了眉头,开口道:“晴儿休要胡闹,‘千日醉’那等烈酒,便是我喝多了也要醉倒,岂是令姜一介女子能吃得消的?”
话音刚落,那边厢谢道韫噘嘴嗔道:“还以为从石与那些酸士有所不同,不想却是一般的迂腐。怎么?看不起我等女流之辈么?”
谢道韫这么一张口,竟是一改往日矜庄端雅的模样,俏脸上媚态丛生,声音更是娇憨诱人。。。也不用什么“千日醉”抑或“百日醉”,霎那间就把段随给醉倒了,就听这厮嚅嚅道:“不同,不同,我与他等肯定是不同的。好,好,就是那‘千日醉’了。”
谢道韫扑哧笑了出来,容光焕发,愈显百媚千娇。段随色眼迷迷,正要明目张胆的望过去,斜刺里一道冷冽的目光射来,吓得他一个激灵,乖乖垂下了头。。。偷眼一瞥,可不正是晴儿怒目瞪来?
今日这一席晚宴注定大不寻常,酒菜分毫未动,空气中先自平添了几分看不见、摸不着的“刀光剑影”。
片刻之后,那“千日醉”给送入厅堂。坛封启开,酒香四溢,其酒气之浓重,闻之已是欲醉。谢道韫微微蹙眉,脸上却露出喜色,菜肴未动,先自举起满满一盏酒,朗声道:“这第一杯,为晴儿妹妹贺!恭贺你喜得贵子!”杯子抬处,竟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从口到胃都烧得隐隐作痛,谢道韫强忍不适,轻笑着提壶添酒。
不曾想谢道韫竟然这般豪气,段随哪敢怠慢?当下捧起酒盏,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晴儿则以茶代酒,回了一杯。
不待段随夫妇发话,谢道韫笑着说道:“来,这第二杯,为贤伉俪贺!祝二位恩爱久长!”说完这句,也不看段随与晴儿脸上表情如何,“呼”地举起酒盏,将那满满一杯直欲溢出来的烈酒一气喝了个干净!
这“千日醉”乃是难得的烈酒,酒劲极大,谢道韫连喝两杯,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咳嗽不止。
段随与晴儿面面相觑,一起变了脸色。段随推案欲起,忽听谢道韫放声笑道:“此酒端的猛烈,果然好酒!痛快,痛快!再来,再来!”
这一下休说段随,厅中仆从稍微机灵点的,譬如小云也看出来了:今日这晚宴,怕是没那么简单!段随颓然跌坐回去,暗暗叫苦:惨了惨了,瞧这架势,敢情令姜又与晴儿杠上了?自从武原那次以后,令姜可长久不曾这样了,怎会如此?脑子发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劝止谢道韫。
还是晴儿开了口:“此酒猛烈,姊姊且慢些喝,不妨先吃些热菜垫垫肚子。”
谢道韫“嗯”了一声,不动声色拭去了眼角边的泪水,举起银箸夹了一片羊肉入口,稍微咀嚼两口便咽了下去。实打实的羊肉入胃,总算是解去了三分酒劲,谢道韫檀口微张,呼出一口酒气来,笑着说道:“从石,我这第二杯可是喝完了,怎么?你还想赖酒不成?”
段随正要发话,却被晴儿摆摆手止住了,只好一头雾水的把第二杯酒喝了下去。酒盏搁下,就见晴儿转头对着仆从们说道:“你等都下去罢。若是有事,我自会传唤你等。”小云等一众仆佣应了一声,忙不迭走出门去,诺大的厅堂里便只留下谢、段、晴儿三人。
“甚好!”眼见闲杂人等俱都离场,谢道韫潮红的脸蛋笑得越发灿烂,手腕抬处,已是举起了第三杯满酒。只是她此刻香肩倾斜、玉手轻颤,显然有了几分醉意。
“这第三杯。。。”
谢道韫才起了个头,那边晴儿已高声接了过去:“这第三杯,我夫妇两个为令姜姊姊贺!祝姊姊早日觅得佳婿,成双成对!”说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段随颇为无奈的看了晴儿一眼,又自嘲似的叹口气,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个底朝天。
谢道韫定定看着晴儿半晌,忽然展颜笑道:“好!承妹妹吉言,姊姊我定要早日嫁个好人家!”
玉腕轻收,烈酒入喉。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谢谢
京口段府里这场气氛微妙的晚宴徐徐推进,不觉间案上已是杯残炙冷。
谢道韫双颊潮红生晕,美目熏醉迷离,斜倚在矮几上勉力强撑,却兀自咯咯谈笑;段随喝得也自不少,这时候一身的酒气,不过比着谢道韫到底好了太多,还看不出什么醉态来,坐得也颇直;晴儿今日吃喝皆少,因着担心谢道韫醉倒,她一双妙目老是流连在后者身上,每每欲言又止。
谢道韫歪歪斜斜地探出右手,又要去拿酒杯。晴儿一下急了,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姊姊!今日你真的多了,可莫要再喝了!”哗啦推开面前的几案,长身而起,往谢道韫那边走去。
谢道韫恍若未闻,一把抓住酒杯,抢过来就是咕嘟一口。烈酒入胃,一股热辣的酒力升腾而起,直冲脑际,撞得她脑袋几乎就要炸裂开来!与此同时,一股说不清的胆气充斥了谢道韫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张嘴叫道:“臭石头!就是今日今时,且把我两个之间的事儿说说清楚!”
酒壮人胆,今日谢道韫一入席就张口索要烈酒,打的恐怕就是这个主意。
这一句譬如石破天惊,震得故作镇定的段随面色大变,摇摇欲坠;也震得堪堪走到谢道韫身边的晴儿瞬间定在了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道韫的双眼直勾勾盯住段随,段随则瞥了晴儿一眼,忽地咬咬牙,一骨碌站了起来,将目光迎向谢道韫,叹息道:“也罢!”
一边的晴儿面色阴晴不定,想要说话,又踌躇再三;看看段随,又瞅瞅谢道韫,终于用劲一跺脚,说声:“既是姊姊与段郎有要事相商,妹妹暂且回避便是。”一转身就想抬腿离开,不料素手一紧,竟已被人牢牢箍住!
晴儿愕然回望,就见谢道韫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疾声道:“妹妹不用走!此事本就与妹妹有着莫大干系,还是一并留下来最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三人心头都跟明镜似的一片雪亮,自然也无需像先前那般尴尬说话,于是大大方方地各自站定,呈三足鼎立之态。
终归还是酒胆炽天的谢道韫当先开了口:“从石,这心里的话我早就想说出来了,藏着掖着这许多年,我真的累了。”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加迷离,吐气悠悠:“其实,那日你孤身上了九天龙的八槽大船,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这颗总以为非天下第一个才俊不可的心里,便只剩得你一个人。。。”
此言一出,段随长叹一声,遥望厅外陷入了遐思。神思悠荡,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大江之上,一手挟谢道韫软香在怀,一手则独抗数之不尽的海寇,豪气干云、纵死无悔!
而在他的身侧,晴儿木木站定,面无表情,也不知此时她心中波澜几何。
场中语声幽幽,尽是谢道韫娓娓道出的孤寂心事。
“叔父也好,羯哥也罢,全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在他们想来,我是陈郡谢氏的嫡女,名满建康的咏絮女,怎能和一个成了婚的武夫搅和在一起?可是他们说他们的,我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其后你我谢府西阁一晤,再往后又在武原重聚,每一次我总是对你若即若离。。。可你又怎会知道,每一次与你分别之后我都好恨,恨我是陈郡谢氏嫡女,恨我是大名鼎鼎的咏絮女!”
“你去了蜀中整整一年,生死不知。晴儿妹妹在京口每日以泪洗面,好生凄凉,想必你定会感念于心。可你不会想到,那一年,建康城里也有一颗心为你牵肠挂肚,不眠不休。。。”
“我又岂不知这颗心怕是放错了地方?可惜这心一旦放出去,便收不回来了。”
听到这里,段随浑身发颤,虎目里隐现泪光,几次欲言又止;晴儿则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目,仿佛老僧入定,从头到尾全然不发一言。
厅中沉寂如死,只有黯然的烛光照印出三道同样黯然的身影。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突然,谢道韫双眸之中亮起一道精光,一扫方才的迷离之状,霎那间仿佛变了另一个人。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从石,我只问你一句,你的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百千次的搏命厮杀也比不过这一刻的痛苦与难熬,段随生生忍住了去看一眼晴儿的念头,努力抬起头,颤声道:“有。”
“好!”谢道韫笑了,那笑容美到了极致,人世间不该有,却又在转瞬间变得极之妖异:“既然如此,我要你立时休了晴儿妹妹,改做我谢家的乘龙快婿!”
仿佛有轰隆隆的巨雷袭过段随的四肢百骸,抽打得他痛不欲生,生气被一丝丝的抽离出身躯,让他无力的垂下头、弯下腰,几乎无法站立。当体内最后一分气力即将离他而去的那一刻,他奋力张开了嘴,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嗓音叫道:“令姜!怪我招惹了你,千错万错都是我段随一个人的错,你要我死,我立刻就死;除此以外,你我之间再无情义!”
晴儿睁开了双眼,跪倒在地,哭成了泪人儿。。。
。。。。。。
万道霞光掩映,东天上舞起一轮朝日。
在段家婢女小云颇不友善的目光“护送”之下,谢家的车夫王老六默默给马匹套上了辔头。。。“噼啪”扬鞭之声响起,车轮滚滚,载着谢道韫绝尘而去。
从石,谢谢!谢谢你没有答应我!你拒绝了我,我这颗心死了一般的痛彻;可若是你答应了我,我这颗心却要碎成了千片万片!晴儿妹妹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妻子,祝你们安好!
自始至终,谢道韫没有回头。
(段随与谢道韫的所谓爱情戛然而止,竟至草草收场,想必习惯了多数网文里男主角“见一个,爱一个,收一个”的读者是不满意的。然而《从石传》里的段随只是个漂在东晋十六国里的普通人,既没有通天彻地的大能,也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势。固然他也曾冲冠一怒为慕容燕,可这份血性同时禁锢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必须顺应时势,不敢妄为;而晴儿的刻骨深情更不可能辜负,所以他像所有普通人那样,有过贪心、有过憧憬、有过躁动,却最终只能踌躇、退缩、黯然,像极了《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于情之一道总是在“随波逐流”。谢道韫自然能当得上“奇女子”的称号,但是出身魏晋世家的她,终究无力也改变沉重的世道,更何况谢道韫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所以他两个之间本身就是个死结。故而谢道韫以最高傲的方式自毁自伤,最终将这段情归于泯灭。《从石传》希望点燃一抹人性的花火,但是复杂的人性不应该只是狂躁、反叛、激进与想当然,而是充满了软弱、妥协,有时甚至虚伪、令人生厌,大多数时候,它只是适应时势的普通生活。倘若非要怪谁,笔者不会偏袒主角,应当怪罪段随不那么可爱的平庸性格。当然,谢道韫与段随还会有交集,毕竟,那是存在过的一段美好记忆,谁也无法抹去)
(啰啰嗦嗦一大通,实在大有夹带私货之嫌,有失高手作家之风范。然而转念一想:你他妈就是个网文写手罢了,几时成了作家?还高手?于是释然:这都是字数啊,留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纸花
让谢安大感欣慰的是,谢道韫到底没有和段随走到一起,数月之后,她默默嫁给了苦候她多年的王凝之。王谢联姻,又是名满建康的咏絮女出嫁,本该是乌衣巷乃至全建康最轰动的一件大事,这次却破天荒的来了个“婚礼从简”,不事生张,甚至收到请帖的贵客也寥寥无几。。。
当两只手注定无法相携永久,谢道韫决然举刀将之斩断,只是这狠狠一刀所斩碎的,乃是她自己的那只手——因为她深信,从此另外两只完整的手必将牵得愈加牢固。而与此同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长安,秦国河阳公主苻锦在被迫松开自己手的同时,却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牢牢系在远方的慕容冲身上,打上千百个死结。
年岁渐长的苻锦悲哀地发现,即便过去了好几年,平阳城里的凤皇哥哥在长安城自己这些叔伯兄弟眼里,依旧只是当初那个可耻的亡国娈童,他与最受耶耶宠爱的自己之间,距离大约是十万八千里。她不甘心,她想为自己争取深藏在心底的幸福,却寸步难行,甚至连启齿的机会都杳然无踪;那些有形无形的压力有着九重天那么高、浩瀚东海那么深,有时她觉着自己是在孤独地对抗着全天下。
的确,自己的年岁不小了,比自己大的姊姊们都已嫁得七七八八,朝野上下、宫廷内外,渐次有闲言碎语兴起,再难拖得下去。所以开春之后,贵为天下之主的耶耶终于开了金口,将他心中认为的最高恩宠赐给了出身仇池王族的杨家,婚期只在最近。耶耶固执地认定,自己嫁给杨安嫡长子杨定这件事必将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是对自己幸福最好的交待——哪怕自己哭得伤心欲绝,几次昏厥过去。
可是耶耶,你错了啊。。。
。。。。。。
这是氐秦建元十二年(晋国太元元年)二月里的一天,长安城春色盎然,天气正佳。
皇宫里头,苻锦的玉手托在自己标致的脸蛋上,呆呆看着身前的几案,那上面正有三把精美的梳篦排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把都光滑异常,那是有人时常揉摸才会呈现的效果。自从三年前的那个春日里自己收到第一把梳篦以来,每一年开春,远在平阳的凤皇哥哥都会想方设法送来一把梳篦,无声地宣示着他对自己的情意。
三年来,每到春天临近,苻锦的心思便会活泛开来,带点紧张、带点期许、更多的当然是欢乐。只是一把小小的梳篦罢了,却让她觉着每一日的等待都是一场无比值得的修行。当梳篦终于拿在手中,前后打量,左抚右摸,然后紧紧贴在心窝上。。。她的心快活的飞起来,飞过九霄云外,一直飞到远方的平阳。
今年的春天如约而来,苻锦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第四把梳篦该是什么模样。。。可惜,梳篦姗姗未来,来的却是苻坚赐婚的诏书!
哭过了,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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