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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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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令一下,休说慕容垂等鲜卑人举双手赞成,便是一向“忠心耿耿”的姚苌等羌人也跳出来大声附议。氐人宗亲们则如丧考妣——苻坚亲往灞上送别他等时候,诸氐皆悲号哀恸,痛哭失声。秘书侍郎赵整抚琴而歌:“阿得脂(氐羌土语,意为‘谁之过’),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苻坚焉能听不出赵整歌中之意?笑了笑,只是不发一言,目送诸氐远去。

  除开已然去了邺城的长乐公苻丕,苻坚又封其子平原公苻晖为都督豫、洛、荆、南兖、东豫、扬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守洛阳;另一子巨鹿公苻睿为雍州刺史,镇守蒲阪。显然此时的苻坚,除开自己亲生的儿子们,已是不大信任其他宗室了。

  消息传到盱眙,这次也不用慕容垂来信,段随听闻后摇头晃脑说道:“苻坚真当自己圣明无匹,天下归心了么?居然远徙族人至于四方,却留异族屯居关中,岂非取死之道?”

  。。。。。。

  夏日天气既热且闷,随意走动便是一身的汗水,可盱眙城北君川河畔却有数千人马顶着大日头奔驰往来,喊声震天。

  正是大晋屯骑二军在此操练,人人挥汗如雨,喘气如牛。诸将官也是一脸的纳闷:向来性子闲散的段大都督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近来日日到营,每次皆绷了脸催促大伙儿多加操练,不得怠慢。从早到晚时时不歇,便是这等虐死人的天候也不喊停,弄得大伙儿叫苦不迭。

  他等怎知段随心中业障又起,满脑子都是那似乎触手可得,却尚飘渺无踪的淝水之战?这害死人的心魔一起,段随便不敢短了一日在练兵之上,只怕那大战陡起,自己手中这军马却不堪大用,以至无法打胜那场决定天下命运,或者说,决定他段随终生幸福的秦晋决战。

  兵士们苦不堪言,却也无人出声抱怨。一则段大都督声望颇高,除开练兵严苛,其他方面倒是对部下极为体恤,肉米饷帛,无一不足;二则全军之中就属段大都督本人练得最狠,常常星斗满天还点了灯火射箭跑马、舞槊挥刀,如此一来,谁人还敢口出怨言?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过去,眨眼到了年底,继而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秦晋两国间竟是相安无事,那条亘长善变、多少年来总是血火交织的边境线,平静得叫人恍惚。

  段随每日梦中那金戈铁马、荡气回肠的大决战犹自杳无踪迹,盱眙城里这六千骑兵却在日夜不歇的淬火苦练中,扎扎实实锻成了一支铁军。

  。。。。。。

  氐秦建元十七年(晋国太元六年)二月,在长安养病将近一年的重臣杨安病殁府中。苻坚大恸,亲往吊唁之余,以其子杨定袭爵博平县侯,并论功(平灭苻洛)升杨定为领军将军。

  杨定奏请扶灵送归杨氏仇池故地,苻坚准之。于是一行浩浩荡荡出长安西去,杨定之妻、河阳公主苻锦自然也在其中。此刻的她,脸色阴郁,偶尔说话亦是冷若冰霜,显见得心情不佳。

  杨定扶灵在前,无暇顾及苻锦;随嫁而来的心腹侍女弥儿,此时大约办事去了,并不在近前;至于家中下人,素知这位高贵的女主人喜怒无常,更是不敢上前搭话。于是苻锦一个人闷声不响倚坐马车之中,眉目间的忧愁不快写得一清二楚,倒叫一众家人纳闷不已:郎主(指杨安)在时,平日里也没见这位公主新妇对她阿翁嘘寒问暖过,如何此时却这般愁苦?

  苻锦的满腔不悦自然与杨安无关,而是每年这春风荡漾之时,本该是凤皇哥哥潜来长安,两人私相幽会的大好日子。是梦也好,是幻也罢,总之一年三百六十个日日夜夜,唯有这几日才会让苻锦觉着又“活”了回来。

  可是,今年这大好的春光里,自己却要远赴那陇南山间,眼睁睁与凤皇哥哥擦身而过,再苦候一年么?

  烦透了!苻锦这般想着,眉头蹙得越发紧了。这时忽而有人在她眼前晃动,似乎要上前说话,苻锦便露出极不耐烦的神色,头也不抬,叱道:“起开!我头疼得紧,休要来烦我!”

  来人顿在了当场,紧接着“哇”的一声,有个稚嫩的童声哭将起来,叫得老高。原来眼前是个四五岁的男孩叫人抱在怀里,这时突然吃苻锦一声叱喝,大约是给吓到了,放声大哭起来。

  苻锦慌了手脚,急道:“哎呀!瑶儿莫哭!怪阿母不好,惊着你了。”说着支起身来,伸出手看着是要接那男孩上马车。

  抱着孩子的应该是家中的女仆奶娘之流,这时战战兢兢将孩子送入苻锦手中,说了声:“公主恕罪!公主恕罪!瑶公子吵着闹着非要见阿母,小人。。。”话音未落,早被苻锦冷冽的目光扫过,吓得面色煞白退了下去,再也不敢多话。

  苻锦将那孩子搂在怀中,动作轻柔,嘴里尽是甜言蜜语,显见极是喜爱这男孩。原来这孩子正是杨定与苻锦之子,单名一个瑶字。

  男孩哭声渐止。。。这时杨定听到动静折返过来,开口问道:“何事?”

  苻锦没好气道:“还不是路途颠簸,累着瑶儿了?此去仇池千里之遥,山高路险,就不该带他同来!”语气大是冰冷。

  杨定一滞:成亲多年,自己对妻子百般呵护,妻子对自己却总是一张冷脸,这皇家的公主呵。。。呐呐道:“瑶儿是我杨家嫡长孙,怎能不去?”

  苻锦不理会他,自顾自道:“这一路风大沙大,瑶儿的脸蛋都叫吹黑了。。。”伸手在杨瑶粉嘟嘟的白脸上揉搓,一脸疼惜状。

  杨定跺了跺脚,叹口气,转过身大步离去。

  


第四章 春寒


  入夜时分,长安以西三四百里,扶风郡郿城县附近的一座驿站里,灯火盏盏亮起,人声却并不喧哗,正是杨定一行在此过夜。

  杨定操劳日久,颇有些疲惫,这时候早早睡下了。苻锦则带着杨瑶睡在另一间房里——自打怀上了杨瑶,苻锦便非要和杨定分房而歇,杨定又争不过她,时候长了只好作罢。两夫妻一年里也少有几日合宿的,多年来皆是如此,不觉已成了习惯。总算河阳公主苻锦于“男女之道”并不专横,由着杨定纳了两房小妾。

  夜里春寒料峭,大伙儿皆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苻锦却半开了一扇窗,就有那清幽的月光偷跑进来,在她眼前洒了一地。

  心头乱得要命,苻锦总也睡不着,抬眼看了下床榻上的杨瑶,这时安安静静酣睡正香,好歹让她心绪稍平。

  “吱呀”一声,屋门叫人推了开来,苻锦脸上并无异色——不用看,这时候除开弥儿,再不会有旁人入得此屋来。

  果然弥儿的声音响起:“公主,我回来了。”

  苻锦语气里颇有些埋怨之意:“怎生这么晚才回来?这荒郊野外的,你倒也不怕!”

  “嘻嘻!为公主办事,弥儿可什么都不怕。”弥儿凑过去,说道:“公主,冲公子他。。。”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

  屋中忽地一暗,却是苻锦将那半启的窗子闭上了,月色给挡在了窗外。昏幽一片中,她那双本有些无精打采的眸子却霍然亮了起来,凑耳过去,认真听弥儿分说。

  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苻锦又惊又喜的声音:“果真?凤皇哥哥他竟然。。。”

  声音变轻,渐不可闻。。。

  。。。。。。

  第二日天亮时分,驿站里变得人声嘈杂,乱哄哄的一片。下人们来回奔走,窃窃私语——许是昨夜受了风寒,女主人苻锦竟然病倒了,此刻裹在厚厚的被衾里头,发丝散乱,双目紧闭。

  床榻之前,杨家新任家主杨定一脸愁容,搓着手喏喏道:“锦娘,总是怪我大意,叫你受苦了。你放心,我已派人找了郿城最好的大夫,想必过不多时便能赶来。”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郎君。。。”苻锦缓缓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道:“只是略感风寒罢了,我吃得住。就是起不得身,怕是要在此处将养几日。。。”

  杨定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就听苻锦道:“可不敢耽搁了阿翁归灵,你只管西去就是。这样罢,留弥儿在此处陪我,只待身体一好,我便赶来仇池相会。”

  苻锦的声音甚是温柔,杨定心神一荡,有些哽咽道:“锦娘如此善解人意。。。”

  “去罢。我乏了,说不动话。”

  。。。。。。

  一日之后,杨定人马开动,郿城外这座小小驿站又恢复了平静。

  河阳公主苻锦身份高贵,驿站里早把闲杂人等清了个一干二净;杨定留下来的下人、侍卫也叫弥儿一股脑儿赶去了驿站外围。此刻内间冷冷清清,便只剩得苻锦与弥儿主仆两个。

  白日淡去,夜幕低垂,后院的小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夜风揉杂着花香、雾气吹卷进来,在院落里呜呜作响。苻锦俏生生站在院子当中,衣衫单薄,却浑不觉丝毫寒意。至于弥儿,以她的乖巧机灵,想必此刻早已跑去前厅“坐镇”,免得放了什么不识相的人进来。

  不消说,苻锦这病,与风寒大约是没什么关系的,真要说是病,那也就是相思病罢。

  于是那现成的药方自幽夜中缓步踱来,白衣赛雪,高岸俊逸,月影明暗交替下,浅笑着的面庞恍若仙魔。

  “凤皇哥哥,这。。。是梦么?”

  “是梦。是我快马疾驰千里,披星戴月为你编织的梦。”

  “愿这梦儿再不要醒来。”

  。。。。。。

  春闺一梦,白鹭成双。

  月色如华,照在苻锦纤纤十指之上,拨弄着慕容冲赤坦着的、已显宽阔壮实的胸膛。

  “凤皇哥哥,累你先到长安,又一路西来,千里奔波。。。”

  “我若不来,就怕这梦儿真个醒了,我却去哪里后悔?”隽长有力的手指划过苻锦的青丝,在她耳际停住,轻柔地覆在了苻锦的脸颊上;拇指拂动,抹去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苻锦轻轻笑了,白脂玉一般的光滑躯体紧紧贴住慕容冲,呢喃道:“凤皇哥哥,以后再不要冒此风险了。这一来一去千里迢迢,路途险阻陌生,你孤身一人又不能露了身份,万一寻不着我。。。”

  不待她说完,慕容冲的大手已然遮在了她娇唇之上,在她耳畔低语道:“你凤皇哥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最有本事那个,你就是再跑一千里,我也一样能找到你。”

  苻锦咯咯笑了起来,一脸娇憨。忽然她眉头一蹙,说道:“凤凰哥哥,这一番奔波,怕是耽搁了不少时日,你许久不在平阳,会不会有差池?”

  “无妨!我在平阳多年,如今麾下尽是族中心腹,遮掩得好好的。”

  “那就好。”苻锦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说哥哥在平阳任上做得不错,便是耶耶也曾在朝中夸赞过你哩。”

  “哦?”慕容冲眉毛一抬,继而嘿嘿干笑了两声。

  “怎么?哥哥不信锦儿?”

  慕容冲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苻锦却紧张起来,说道:“哥哥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慕容冲干笑道:“哪里有什么心事?锦儿多心了。”

  苻锦不依不饶:“哥哥若真有事,不妨说来锦儿一听。锦儿虽然没用,可家中叔伯兄姊那里,却还是说得上话的。大不了去趟宫里,看望耶耶一番。。。”

  “好罢好罢,总不能拂了锦儿一片好意。”慕容冲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是桩小事罢了,哪里要劳动天王?”

  “哥哥且说!”苻锦眼里闪动光华,听得极是仔细。

  “我那胞兄慕容泓,才干胜我百倍,如今却屈居北地郡做个小小仓曹史,有心报国只恨无门。”慕容冲顿了顿,续道:“日前郡中长史故去,倒是出了个缺,他便写信与我,想寻些门路。可一来我与他不在一郡,二来你也知朝中不少人与我慕容氏不睦,直接给朝中上表只怕惹人多心。我左思右想,一时竟无对策。。。”

  “嘻嘻,这事好办。那北地郡隶属雍州治下,如今我四哥(巨鹿公苻睿)正做着雍州刺史。四哥最是疼我,不过安排区区一个北地长史罢了,一封手书足矣!”

  


第五章 费解


  夜色已深,慕容冲与苻锦两个却只是不睡,郎情妾意,说不尽的缠绵。

  一丝夜风自门缝里钻了进来,吹打在苻锦的脸上、鼻间,叫她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慕容冲伸出长长的双臂,用力将她箍在怀间,便有阵阵暖流电击过苻锦的身躯与心田,让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慕容冲那张颠倒众生的俊美脸孔。

  “真像!越来越像了。。。”苻锦啧啧作声。

  “嗯?”

  “去年此时,瑶儿看着还胖嘟嘟的;今年他又长开了些,脸蛋尖尖,眼睛大大,像极了凤皇哥哥哩!”

  小杨瑶尖脸深眸,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与慕容冲相比,不说一个磨子刻出来,总有七分神似;而杨定则方脸细眼,若有人仔细分辨,他与杨瑶哪里却像父子两个?

  慕容冲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过得片刻,只听他悠悠说道:“小娃儿总是长得快些。。。可惜,今年我多半见不着瑶儿了。”

  苻锦叹了口气,轻轻道:“终归有机会的。。。”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得闪烁不定,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支吾道:“哥哥,哥哥年岁也不小了。。。平阳,平阳那里,可有,可有什么看得中的女娘?”

  慕容冲的嘴角扬了起来,那笑容好生邪魅,嘻笑道:“我都不急,锦儿反倒急了?”

  “哥哥你。。。”苻锦娇嗔一声,一双粉拳落在慕容垂胸膛之上。

  “我有了锦儿,嗯,还有瑶儿,嘿嘿,还不够么?”

  苻锦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叹道:“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明明我三人才是一家,却生生要委屈凤皇哥哥孤苦。。。”

  慕容冲轻拍苻锦香肩,柔声宽慰:“锦儿对我情深意厚,我并不委屈。委屈的是锦儿。”

  苻锦展颜一笑,说道:“锦儿有哥哥爱护,哪怕不能日日守在一处,已经心满意足。”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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