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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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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锦展颜一笑,说道:“锦儿有哥哥爱护,哪怕不能日日守在一处,已经心满意足。”顿了顿,又道:“倒是瑶儿,诶,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却要千里风霜跑去仇池那等偏僻所在,扶什么杨家的灵,想想我就觉着心疼。”

  慕容冲的笑容戛然僵住,半晌,低沉而阴狠的嗓音自他喉间析出:“终有一日,我要让瑶儿知道,他的名字不是杨瑶,而是慕容瑶!”

  。。。。。。

  斗转星移,一晃已到了大晋太元六年(氐秦建元十七年)的十月里。这一日建康朝会上争论四起,一改平日里众人皆以谢安马首是瞻的景象。

  事情的起源颇有些让人费解,却是那位素来被视为谢安腹心的龙骧将军段随上了表,说是“暴秦侵占襄阳,鱼肉乡里,以至民怨冲天。当兴兵讨伐之,解救大晋子民于生天,以彰国威,以慰民心。”

  谢安看到,差点气个七窍生烟——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治理朝政近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眼下这“荆扬衡、天下平”的局面。大晋国势总算是平稳向上,这当口强秦不来犯已是上苍保佑,你个段小子居然还要主动去招惹人家?前番丢却襄阳、彭城的伤疤这么快就忘记了?更可气的是,纵使要用兵襄阳,那也是桓幼子的事儿,与你这远在盱眙的段小子何干?全天下都知你小子是我谢安的人,你这么一开口,桓幼子还道是我谢安在背后授意,意图染指荆州,这不是要坏了我的大计?

  于是谢安当廷驳斥此表,不料预期中众臣嚅嚅附和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有不少朝臣跳将出来,阴阳怪气唱起了反调。其间为首的,乃是新近领了司徒一职的琅琊王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乃是皇帝司马曜的同母弟,年纪不大,却极受皇帝器重爱护,近年来在朝中权势蹭蹭上窜,炙手可热。谢安纵然权重,却也不愿随意拂了司马道子的面子,于是淡淡一笑,开口请皇帝裁决——印象中,自打司马曜继位,九年来对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绝无异议。

  建康宫里,青玉兽口吐出缕缕檀香,将上首宝座笼罩得一片云雾缭绕,叫人瞧不分明。

  沉默、沉默、沉默。。。皇帝的声音终于响彻大殿:“秦人猖獗,百姓困苦,段卿之言不无道理。”顿了顿,那声音变得低沉:“然则襄阳之事,终归还是要问问荆州桓卿。。。”

  殿上腾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声,经久不止。司马道子垂首恭呼:“陛下英明!”

  谢安的眼睛微微眯起,凝神看向上首,却终究看不透那重重迷雾,于是躬身欠首:“谨遵陛下圣裁。”心头,似乎也弥罩了几丝霾雾。

  。。。。。。

  不消说,段随上表,全是因为这厮巴巴候了一年又半载,把个骁骑、云骑二军操练得个个都快成了精,北边那苻天王却全无动静,分毫不见其有攻晋之欲图。段随的心结一日重过一日,终于忍耐不住,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了个亲笔上疏。管他谢安也好,桓冲也罢,只要能惹动苻坚的火气,天王老子来问责我也不怕。

  段随所为固然算是打了谢安一闷棍,荆州那里桓冲的答覆却更加出乎谢安意料,不但附议要向襄阳动刀兵,竟然还上疏邀请段随所部屯骑二军前往荆州相助!

  这一下谢安真个叫哑口无言——人家桓冲可比你大方多了,一点都不介意扬州兵马进入荆州,既如此,还待怎的?

  于是朝议就此定论,荆州那边桓冲积极备战,盱眙城里段随更是喜出望外:“居然让哥也掺和一脚?那不是大有可为?走走走!”当下屁颠颠点齐六千骑兵,溯水路浩荡西去。

  谢安怎知,当初襄阳之役,桓冲虽说保住了大江两岸之地,毕竟有“畏战”之嫌,以至襄阳孤城不保,朱序被俘,父老沦于胡人治下。桓冲为此常有羞愤之心,可谓耿耿于怀。如今朝中既有“雪耻慰民”之议,他桓幼子若是再不敢出头,天下人不说,他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好教秦人得知,这大晋,还有他桓冲,绝非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至于邀段随骑军入荆相助一事,桓冲所思不外乎如下:

  一者,襄阳城坚兵厚,一鼓破之实乃痴人说梦,故而此次北讨并不以夺回襄阳城为目的,大体就是要掠徙晋民南还,“以慰民心”;而段随骑军战力彪悍之余,最擅长途奔袭,对于桓冲的战略而言,实为大大的裨助。

  二者,不同于谢安亲侄谢玄掌控的数万北府兵,段随所部到底只有数千人而已,来了就来了,难不成还真能动摇荆州桓氏根本?何况桓冲与段随私交甚笃,一向视之为子侄,配合起来不虞有异。

  三来么。。。虽说你谢安石一心为公,然则我桓冲又何曾私心作祟?你老兄非要锱铢必较,我却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嘿嘿,这一遭,也叫天下瞧瞧我桓冲的气度!

  


第六章 滶水


  段随的军马尚在途中,荆州那边却已动起了手。倒不是桓冲动作快,他的大军其实还屯在江陵、上明一线,而是竟陵太守、奋威将军桓石虔所部先行与秦军对上了。

  这事说来也蹊跷,明明是晋国朝廷商议要北击襄阳,结果却是秦人先一步出击——镇守襄阳的秦国都督荆扬诸军事、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大约是觉着襄阳城孤悬沔水之南,正对着荆州晋军主力,实在有些施展不开,便想扩大襄阳外围,于是派出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领步骑两万南下攻打竟陵郡(治所石城,今湖北钟祥)。

  阎、吴二人进至管城(今湖北钟祥西北),留下辎重,轻装直逼石城。桓冲急遣一万援军前来,与桓石虔所部会合,共计两万大军,出城迎击。双方交手数次不分胜负,乃据滶水(在今湖北钟祥境内)南北相持。

  。。。。。。

  腊月初八,天气骤冷,北风呼号不息,如脱缰野马在空中肆虐,吹得人站不住脚。

  夜晚时分,滶水北岸秦军大营之内,荆州司马阎振信步踱到了中军帐外。其时月黑风高,漫天漫地狂风吹卷,激起沙石枯枝,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阎兄。。。这鬼天气,怕是。。。一时无得进兵咯。”

  大风里,声音时断时续。阎振转眼看去,却是中兵参军吴仲走了过来,就见他衣领拢得老高,正不停搓手取暖。

  阎振点了点头,说道:“是呵。天气寒冷,晋军又防守严密,这战事多半有得拖了。”

  “哎哟!”不提防一截枯枝自黑暗中飞来,没头没脑正撞在吴仲额上,痛得他跳脚不已。半晌,他拉住阎振衣袖道:“阎兄,这风儿太是大了点,今夜连哨骑都出不得营。这外头黑漆麻乌的,着实无趣,不如我两个回去帐内,烫些烧酒来喝,也好暖暖手脚。”

  阎振一怔,随即皱眉道:“哨骑出不得营?那怎么行?若是晋军趁夜渡河来袭,该当如何?”

  吴仲哈哈大笑起来:“滶水水浅,及腰而已,能泅渡却不能行舟。然而这等天寒地冻之时,晋人焉敢下水?嘿嘿,晋人真要强行渡河,你我反倒该弹冠相庆才对,想必明日一早起床,那晋人都该冻毙得七七八八了。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营中大旗猎猎作响,几欲飞去。阎振努力睁了睁双眼,却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便跺了跺脚,一拍吴仲的后背,说声:“走,喝酒去!”

  。。。。。。

  天幕之下,滶水南岸,刘裕与染干津两个勾肩搭背,愣愣看着那算不得宽阔、更被大风吹得波澜层层的河面。两人不说话,却龇牙咧嘴,那脸面要多扭曲便有多扭曲,一副心痛不舍的模样。

  随他二人目光望去,夜色中滶水上密密麻麻,尽是移动着的黑影。拉近了看,原来竟是无数人马正自泅渡过河!马儿都衔了枚,骑士们则收紧腿脚,蜷缩在马上以免沾到冰水。

  这一幕,正是龙骧将军段随与奋威将军桓石虔一起定下的奇袭之计。

  段随率部溯沔水而来,昨日(腊月初七)才到石城,乃与桓石虔汇合。他两个曾几度携手征战,性情也投合,正所谓老友相见,自是一番亲热。

  段随这厮攻秦之心比之桓石虔更甚,不多时便询问起眼下战局来。桓石虔回说两军对峙日久,并无良策能够一鼓破敌。

  段随道:“秦人不知我屯骑军已到石城,兵力已在他等之上。不若趁夜突袭,必能一举奏功!”

  桓石虔一滞,随即大笑道:“从石还真是立功心切啊!嘿嘿,不瞒从石说,我早思量过夜袭之计,然则这滶水无法行舟,眼下天寒地冻,却该如何泅渡?”顿了顿,又道:“若非如此,只怕秦人也早有此等谋算,哪来如今这般相安无事?”

  段随沉默半晌,突然一咬牙,狠声道:“听镇恶这么说,想必秦人定然防备松懈。。。哼!既然如此,明夜我等便渡河夜袭之!”

  桓石虔一脸愕然,问道:“计将安出?”

  “我此来,所带马匹不下一万。大军可骑马渡河,必不受冰水之扰。”

  “啊?”桓石虔惊道:“那不是要冻坏了从石的马儿?那些马儿便是过了河,多半也不堪用了。。。”

  段随笑了笑,说道:“过河之后,下马步战!”顿了顿,又道:“至于马匹么。。。可在渡河之前纵马热身,过了河便生火暖马,如此,想必损伤不会太巨。值此征战之际,些许损折,却是顾不得了!”

  桓石虔叹了口气,说道:“从石忠义之心,天地可鉴也!”一拍段随的肩膀,大声道:“既是要下马步战,那此战便由我亲率一军前往,却是不劳从石麾下将士了。你帐下皆是骑兵,跑去步战岂不大材小用?”

  桓石虔骁勇无匹,又善治军,指挥步兵作战确实比段随更加适合。段随再是“急功近利”,却也不会糊涂到非要去争这趟差事,当下点头答应。

  事不宜迟,两人召齐帐下诸将,不多时便谋划完备。

  桓石虔亲自挑选八千精锐兵士骑马渡河,发动夜袭;剩下两千多马匹,则由刘裕与染干津各领一幢将士同往渡河,过河之后,他两个不加入作战,只负责生火暖马,尽量减少马匹损折。时间么,就定在隔日(腊月初八)夜间。

  此外,剩下的竟陵军一万余人与屯骑军四幢,则定在天明之后搭建浮桥渡河,以为后援。

  计策虽好,屯骑军上下到底心疼自己的坐骑,只是说不出来。于是乎,初八日傍晚时分,将士们顶着寒风纵马狂奔,直跑到人马皆大汗淋漓才肯作罢,最后依依不舍将马缰交到竟陵军手中,掉转头,忍痛离去。

  其他人还好些,受命驱马渡河的刘裕与染干津最是不忍,在河岸上犹犹豫豫、踌躇良久,直到桓石虔所部八千人渡去一半,这才如梦方醒,大叫道:“快快快!速速过河,别耽搁了时辰!那个那个谁?把柴火举高些,再高些!这么大风,可千万莫要打湿了!”

  


第七章 飞将


  忽忽火光在滶水北岸亮起,照得四野里星星点点,再强劲的北风也吹之不熄。刘裕与染干津带着两千弟兄急吼吼点燃火堆,又取出干布、刷子,尽力暖马。

  与此同时,桓石虔领着八千精锐步兵,如八千头下山猛虎,破开狂风一路冲到了秦军营外。营门紧闭,正对着滶水的营墙上,一溜儿竖着竟不下七八座哨楼——荆州司马阎振不是个庸才。

  桓石虔呼哨一声,密集的箭矢向着秦营哨楼斜飞而上,瞬间射倒了大半哨兵。终究还是风势太大,吹散了不少箭矢,几个侥幸躲得性命的秦兵奋起余勇,将铜锣敲得震天响,即便背风,锣声还是远远传了开去。

  黑暗中的秦营里,叫喊声、马嘶声、兵器甲胄撞击之声四下里响起,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将欲苏醒。营门内,一个雄壮的秦将拔刀狂吼,便有十几根长矛透出栅门,仰天攒刺,森森寒人。冲在最前头、正欲扒门的三五个晋兵猝不及防,生生钉死门上!

  来得匆忙,晋军并未带得冲门的撞木,这一下便给阻在了门外。身后弓箭手不惜气力拼命射箭,“夺夺夺夺”的声响不断,插得营门、栅墙上密密麻麻,可惜鲜有收获,营门上依旧晃动着锋利而密集的长矛。

  桓石虔双目中精光闪动,只见他右手一紧铁槊,左手忽地探出,又抢过一杆长矛,吐气开声,迈开大步直冲那营门奔去!亲兵们发一声喊,一齐挺矛冲出。

  风疾,人更疾!

  营门远在三丈开外,虎吼声中,桓石虔跨出一步拔地而起,倏然腾跃空中!大红的披风逆风劲扬,猎猎雷响,在空中幻动一团巨大的阴影。营门内一众秦兵骇然失色,脑海里晃过三个字:飞将军!

  粗重的铁槊脱手飞出,发出“呜呜”金铁之声,其势如电,瞬间穿过栅门。“噗”!两重铠甲也挡不住这雷霆一击,营门后正挥刀指挥的秦将被铁槊穿胸而过,连人带槊仆倒在地!

  不待落地,桓石虔左手送出,长矛又准又狠,“呲拉”捅入一名秦兵的胸膛;手腕抖处,巧劲迭出,借着长矛撞力,飞将军竟在半空中戛然止住身形,落雁般倒飞了出去!营门内四五杆长矛如影随形刺来,就差着那么半尺不到,却尽数落了空!

  兔起鹘落之间,桓石虔一击得手,又借力全身而退,端的是妙到毫厘!大晋第一猛将之誉,概不虚传也!

  营门后,秦军陡失主将,气势为之一沮。桓石虔的亲兵们一拥而上,长矛猛力突刺,眨眼间搠倒七八个秦兵,营门上本来密集的矛阵顿时变得稀稀拉拉,仿佛猛兽被打掉了满口利齿。

  桓石虔再次屈指呼哨,前排的晋军发一声喊,往两侧跑开,顷刻间让出一片空档来。就见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力士,皆批重甲、持巨盾,嘴里“嗬嗬”作响,朝着营门呼啸而上。

  钢铁覆裹的力士们借着狂暴的前冲力,齐齐撞在营门之上,犹如平地起了汹涌大浪,扑打得营门摇摇欲坠。几个秦兵舍命冲上,意欲以肉体凡躯硬扛,却在惊涛骇浪中一个个被撞倒在地,口鼻间鲜血长流,竟至无力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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