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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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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随嘻嘻一笑:“还成,还成。”
老周白了段随一眼,摇头道:“你小子想得也忒简单了些。十万焉能与百万相提并论?”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段随忽然收了笑容,表情严肃:“秦国国土辽阔,治下人口众多,确乎能凑出百万兵卒不假。然而这百万人中,氐人能占得几成?”
“从石的意思是?”老周不觉眯起了双眼。
段随正色道:“秦国貌似强大,其实外强中干。逊达公也看到了,前有苻重、苻洛,后有苻阳,连他苻家宗室都怀有贰心,又何谈那些鲜卑人、羌人、匈奴、羯人?更不用说与我大晋血脉相连的汉人!段随思之,真正忠心苻坚的,不过长安附近这些氐族精兵罢了,左右超不过二三十万。其余各部附庸皆三心二意之辈耳,这样的敌人就算来了百万又如何?只要一战击败苻坚的氐族精兵,余者必定土崩瓦解,甚而张口反噬!”
段随继续,口若悬河:“依我之见,苻坚若真听了秦国臣子的话,乖乖修德养民,则不出二十年,天下必归心矣!到那时,我等要面对的就不是区区二三十万氐族战兵,而是百万齐心协力的雄师了!这便是我力主不通和、尽快决战的原因所在!”
老周眼中阴晴不定,呼吸明显加快。段随兀自滔滔不绝:“出动百万大军,此事亘古未有,其间的运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倘若能激得苻坚尽快南下,则仓促起兵之下,准备必然不足。恐怕他前锋到了边境,后卫却还在长安。如此,我军兵力未必落了下风,正可迎头痛击,怎么就没有胜算?”
说到这里,段随已是热血沸腾,脱口而出:“逊达公,事到如今段随不敢相瞒,此次来长安,就是要想法设法激怒苻坚,令其尽快出兵南下!”言罢,双眼放光,死死盯住了老周。
老周半天没说话,沉默良久,终于叹息道:“所以你小子心里头定然是这么想的,孟威他们去谋刺苻坚,万一真个成了,那自然最好;若是事败,苻坚以此为借口攻晋,那便正好遂了你的愿。是也不是?”
段随一咬牙:“是!”
老周冷哼道:“哼!你小子,好狠的心肠!你倒是快活了,却不想想一旦事败,孟威会是何等下场。还有,这通和一事叫你搅黄了,我周仲孙回去建康又该如何交待?”
段随叹了口气,沉声道:“孟威兄舍生取义,其志已决。便是我等不给他劲弩,他也断然不会放弃。既如此,何必拘此小节?”顿了顿,拱手道:“倒是逊达公这里。。。确乎对不住了!”
老周吹了口气,山羊胡给吹得老高,继而指着段随道:“你今日坦承心思,还摆明了要坑我老人家,就不怕我从中作梗?”
段随看着老周半晌,忽然扑哧笑了出来,说道:“逊达公,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老周拉下脸,唬声道:“不许笑!这当口还敢笑,你小子忒不老实!”
“逊达公教训得对,小子确实不老实。不过呢。。。”段随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咧嘴道:“逊达公,其实早间你一开口答应赠弩给孟威兄,我便知道,嘿嘿,你也算不得什么老实的主!”
“你,你,你。。。”老周眼睛瞪得老大。
“倘若逊达公真个在意此次出使的使命,真是一心通和,定然会千方百计阻挠孟威兄谋刺苻坚之举,生怕万一事败,苻坚会将此事牵扯到大晋头上。所以段随以为,逊达公心中,未必附和朝堂诸公的通和之议呢,哈哈。”段随笑得愈加放肆:“今日我费尽口舌,自信道理十足。以逊达公之智,当不会无视之。逊达公又是个放达之人,怎会从中作梗?哈哈,哈哈。”
段随在那里傻乐,老周的表情则变化多端,那叫一个丰富——先是吹胡子瞪眼睛目露厉色;继而似笑非笑、脸颊抽搐不已;紧接着一丝笑意爬上了面庞,眼睛也眯了起来;再下来干笑连连,好生难看;到最后终于放声大笑,捶胸顿足。
于是两个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翻。不知多久之后,老周一拍段随的后脑勺,叫道:“臭小子!我就知道,每次和你搅在一处,准没好事!你少自得,若非我老人家实在看不惯朝中那一帮子,才懒得理你!”
段随一揖到底:“多谢逊达公成全!”
第十九章 桑葚
夜色已深,长安鸿胪寺里的一间辟室中,老周与段随两个兀自交谈不休。
“说罢,你小子打算如何行事?”这是老周的声音。
“我其实并无定计,走一步、看一步罢。不过这一下得逊达公引见,知晓了孟威兄的谋划,嘿嘿,倒是个顶好的契机。”段随的声音响起。
“什么?没有定计?”老周气歪了嘴,说道:“你这混账东西,难不成就全指着孟威他们了?”
“逊达公息怒。”段随笑道:“小子虽无定计,却有长安贵人相助。我知逊达公还有些疑虑。。。这样罢,劳烦逊达公随我一起去见他。”
“长安贵人?谁?”
“秦国京兆尹、冠军将军、泉州侯慕容垂!”
。。。。。。
纵使“无人关注”,以老周与段随两个的微妙身份,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去见慕容垂,段随便想法设法递了条进泉州侯府。果然隔日有人来访,段随跑出去见时,便笑得合不拢嘴——来人身材敦厚,方面大耳,苍髯如戟,可不正是老朋友悉罗腾?
二人寻偏僻处好生叙了一番旧。悉罗腾便道:“从石,你胆子也忒大了些。这长安城里,想取你性命的人可不在少数。”
段随哈哈大笑:“龙潭虎穴我也尽能去得,再说这长安城又不是没来过,有甚好怕的?”
“你小子。。。怎么?还忘不了你那燕儿妹妹?”悉罗腾不无揶揄。
段随脸色一沉,一字一句道:“无一日敢忘。”
悉罗腾变了脸色,沉声道:“你此次前来,不会就是想。。。”
段随摇头道:“段随不是鲁莽之人,都熬了这许多年,难道就急在一时?”
悉罗腾脸色放缓,笑道:“大王与众位公子听说你来,都高兴得紧,急着要见你。已安排了明日晚间相聚,你这里抽得开身否?”
“明日晚间甚好。”段随点点头,忽然嘴角一扬:“悉罗,你替我与姑父说,明日我带晋国大使周仲孙同来,有要事相商。”
“嗯?”悉罗腾愕然:“那晋使周仲孙跑来长安是通和来了。。。大王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盼着秦晋间快快决战。。。明日本就要与你商量此节,你带那周仲孙同来算是甚事?”
段随神秘兮兮地说道:“老周不是外人。我等要做的事,少了他老周可办不来。”
悉罗腾沉吟半晌,说道:“从石你如此说法,我等自然信得过那周仲孙。。。也罢,我这便回去禀报大王。”顿了顿,又道:“噢,对了,为免人多嘴杂,明日你不要去泉州侯府。大王安排了在城中一处别院相聚。喏,这纸上画着其所在。”
“段随省得。”
。。。。。。
这是长安城西北宣平门附近的一处院落,算不得多大,然而绿柳周垂、竹林掩映,瞧来颇为精巧雅致。
此间主人应是个低调的人物,门头做得中规中矩,亦不挂匾额彰名。正门虚掩,这时有一个身材矮小、略显佝偻之人远远走来,推门而入。
“咦?麟公子,你今日怎会来此?”院内一个老者看见来人,讶然问道。
来人答道:“庄子里新结了不少桑葚,我采下最好的献给耶耶。只怕误了新鲜,故而今日急急赶来,还请费老尽快送去城南府上。”说着递过一只漆盒,打开看时,里头桑葚整整齐齐排着,每一粒皆是个头饱满,色紫肉厚。
原来这处院落便是秦国泉州侯慕容垂在城中的别院,那唤作“费老”的老者乃是此间的管家。至于这位麟公子,不消说,自然就是被全家老小唾弃、不得已住在城外庄园内的慕容麟了。
这些年来慕容麟倒也老实,勤勤恳恳打理慕容家的庄园,产获颇丰之外,更是常常进献山珍异果,讨好自家老爹。间或慕容垂跑去庄园视察,慕容麟更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
到底自家儿子,慕容垂也曾提起将慕容麟带回家中。只是每每说起,慕容令的脸色便阴沉的怖人,只好作罢。于是慕容麟居城外,其他弟兄居城中,总算相安无事。
慕容麟时常进城核账、送物,为免尴尬,每次都是来这别院与费老交接,此次便是特意要把庄中新结的桑葚送来。
“麟公子真正孝心可嘉呵。”费老接过漆盒,连连称赞。
慕容麟嘿嘿一笑,又递上另一只漆盒,说道:“顺便带多了些,也请费老尝尝,可莫要推辞。”这厮颇会做人,十多年来除了慕容令兄弟几个,家中其他人对他的观感可是好的紧。
费老满脸笑意:“哎呀呀,这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慕容麟笑道:“家中事务多得费老看顾,正所谓劳苦功高,区区几粒桑葚,如何使不得?”说着将漆盒硬塞到了费老手中。
费老便接了过去,自语道:“麟公子的孝心,天地可鉴也。明日郎主来时,我定要与郎主说,麟公子不辞辛苦赶来城中,只为郎主能吃到这新鲜的桑葚呵。”
慕容麟眼中豁然闪过一丝异色,问道:“耶耶明日要来此间?”慕容垂并非闲逸之人,加上每日公务繁忙,其实绝少跑来此处别院,故而慕容麟有此一问。
“然也。”费老笑道:“说来也是巧了。倒省得老朽再跑趟城南(慕容垂的正府在城南),送这桑葚。”
这时院中几个仆人正自扫地洒水,不远处的正厅内有人掸尘拭灰,忙得不亦乐乎。慕容麟心中一动,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哦,莫不是有贵客来访?”
费老不疑有他,点头道:“听说是要迎接几位贵客。不单郎主要来,几位公子皆要前来呢。嘿嘿,这院子,可真是好久没这般热闹咯。”
慕容麟眼中阴晴不定,寻思:若是与朝中公卿相会,大大方方安排在城南正府里便可。。。这却是要与谁人相会,弄得这般神神秘秘?还有,慕容令他等居然也要来?有鬼,有鬼。。。
慕容麟心中这般想着,嘴里却只是轻描淡写与费老聊着家常。再过得片刻,他起身告辞:“时辰已然不早。。。再不走,可出不得城了。”
费老也知慕容麟身份尴尬,可不敢留他,便目送他离去,喃喃道:“诶,自家弟兄,麟公子又不是个坏人,怎么令公子防他却跟防贼似的。。。”
别院外的巷子里,慕容麟三转五绕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出现时,他的面前,一间客栈赫然在目。
第二十章 别院
长安宣平门附近,泉州侯慕容垂的别院里,傍晚时分正门大开,管家费老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候在门边,不时迎接客人入内。
最先到的一拨,乃是慕容农、慕容隆、高弼、悉罗腾等一干人,他等皆为慕容垂的子侄家将,并无公职在身,因此早早赶到。不久慕容令与慕容宝联袂而来——他两个身为慕容垂嫡子,皆得苻坚封了官职,慕容令为鹰扬将军,慕容宝则是万年令,此刻公干结束,急急赶来。再后面便是慕容垂亲自到来,大步入内。
慕容家人到齐后,很快有两人骑马而来,到了院门前翻身下马,含笑入内。借着费老的灯光可以看得清楚,这二人皆着华服锦袍,气度不凡、绝非常人。
来人虽众,别院里却是灯火寥寥,人声罕闻,显然大伙儿刻意保持着低调。这时门口的巷角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月光下,慕容麟惨白的面孔露了出来。只听他喃喃道:“北部尚书、归义侯张天锡,度支尚书朱序。怎么会是他两个?不对!定然还有旁人,否则决计不会弄得这般谨慎小心!”慕容麟阴森一笑,眯起双眼,再次隐入夜色之中。
小半个时辰过去,别院门口依旧可见费老手中那盏灯笼耀出的火光。慕容麟嘿嘿冷笑,目不斜视。果然片刻之后对面巷口脚步声起,有人快步而来。
火光下,慕容麟瞧得分明,来者一共两人。其中一个老者宽袍大袖,竟是晋人达官的服饰,只是认不得面孔。另一人么。。。只在一瞬间,本自温润的晚风竟似变得阴冷如刀,割过慕容麟每一寸的肌肤,痛到他几乎就要叫出声来;继而一股热流淌遍全身,将他十万八千个毛孔尽数打开,肆意喷虐着火气,佝偻的身子竟是颤抖连连。。。
狗贼段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咕吱咕吱”的门轴声响起,灯光暗去,别院的大门终于合上。巷角的慕容麟全身上下犹如水淋过一般,湿了个透。他觉着有些虚脱,甚而移不动脚步,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就想冲到司隶校尉府,告发慕容垂全家、张天锡以及朱序等秦国大臣私通晋人,意在谋反。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如今的慕容麟,无权无势、无友无靠,且不说告发之后能不能成,单说慕容垂或者说慕容家垮了,他慕容麟又该何去何从?何况依着那大秦天王苻坚一贯的脾性,搞不好慕容垂甚至段随都没事,自己这个“吃里扒外、不孝不义”的“逆子”却铁定要遭殃!
所以,万万不可把老爹慕容垂乃至慕容家牵涉进来,张天锡与朱序亦不相干,要对付的,便只段随一个!这事儿应当不难,长安城里有的就是段狗贼的仇家,就让他们想办法去!至于我自己么,嘿嘿,那就当一回“无名英雄”好了。。。
幽暗夜色中,慕容麟的身影一晃不见。
。。。。。。
别院的一间偏厅里,此刻人头耸动,济济一堂。慕容垂拖着老周的手,正与大伙儿一一介绍,两人亲密的模样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段随则一忽儿与慕容令抱在一处,一忽儿又与朱序勾肩搭背,乐呵个不停。
好男儿们相聚,美酒总是少不了的。纵然今夜之会动静越小越好,可也不能干坐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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