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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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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前后后,晋军已连着跑下两百多里,却只在新兴城少许吃了些水米,途中几无休整。纵然都是铁打的汉子,此时此刻也已疲乏到了极点,好在胸中血勇不减,兀自强撑。

  刘牢之自有战马可骑,可也觉着口干舌燥,手脚酸软,然而他并不着慌——不出他所料,燕军的情况,显然比己军更加糟糕。

  一路行来,初时只有零零碎碎的燕人乱军被晋军追上,多半丧命刀枪之下;渐渐便有整队整队的燕军跑不动了,眼见晋人追上来,更无一人迎战,忙不迭跪地求降;再往下去,只要远远看到晋军旗帜在身后浮现,燕军无论大部还是小队,皆立时抛去兵刃、脱下甲盔,乖乖跪倒在地,单等晋人追来受降。

  刘牢之嘿嘿冷笑:这样的燕军,就快崩溃了罢。。。慕容垂,我就这么一路追下去,且看谁跑得过谁!”

  “报!前方十里处有大泽横亘,燕人主力为大泽所阻,争相渡河,乱作了一团!”一骑飞马而来,大声禀报。

  “天助我也!”刘牢之闻言大喜,一勒马,叫道:“你且细细说来!”

  “启禀将军!此泽宽逾十丈,水流湍急,值此冬日时节,冰彻透骨,无可泅渡,燕人因此受阻。。。”

  “嗯?无可泅渡?方才你不是说燕人正在争相渡河么?”

  “将军!此泽名为五桥泽,盖因河面建有五座浮桥是也,此刻燕人正是以此五桥抢渡大泽。属下瞧得分明,泽上虽有五桥,然桥面皆狭窄逼仄,燕人相互争抢之下,场面混乱不堪。”

  “哈哈哈哈,”刘牢之放声大笑:“那还等个甚么?全速追击,莫教走了慕容垂!”

  。。。。。。

  区区十里路程而已,晋军发力猛赶,半个多时辰便已到达。但见眼前一条大泽滔滔,水急不冻,河上并排架着五座浮桥,皆不算宽阔,正如此前那斥候所述。

  刘牢之眉头一皱:“人呢?”原来面前空空如也,眼帘内一个燕军将士也寻不着,空余水声沥沥,风过萧萧。

  那斥候傻了眼,挠着后脑勺发愣:“不可能啊。。。不应该这样啊。。。”众将士更是面面相觑,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晋军阵中嗡嗡声渐起,停下步子的将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喘起大气来;不少人更拿长矛作了拐杖,弯腰大咳;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倒,鞭子抽都不肯爬将起来——人就是这样,憋着一股血勇可支撑良久,可一旦那劲儿松懈下来,之前种种不适就都要反弹。两万北府兵再是强悍,这时体力也到了极限,加上唾手可得的目标忽然间凭空消失,顿觉身心俱疲,难以为继。

  追?还是不追?刘牢之眼睛里阴晴不定,思索再三,觉着事情实在蹊跷,还是保险为好。。。

  刘牢之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下令退兵,忽听一个兵士叫道:“咦?远处地上那是甚么?好像。。。好像是个银锭?”

  “就是银锭!哎呀,这里也有!”“那边还有一串铜钱!咦?这又是什么?莫不是上好的绢帛?”“这边也有!唉哟俺的娘,这可是块玉石啊!”

  “莫抢!莫抢!河岸边多的是!桥上也有!”“何止桥上,桥对岸更多!”“哇哈哈哈!燕人完蛋了,逃命途中连金银财宝都丢弃不要了。兄弟们,使劲抢啊!”

  “洪老七你这不要脸的狗厮,休抢我的珠链!”“胡说八道!谁抢到便是谁的!有本事你唤唤这珠链,且瞧它理不理你!”“我的!我的!统统都是我的!”

  干枯的草丛里,空旷的原野上,到处散落着金银珠宝、铜钱绢帛,自晋军所站之地一路绵延至五桥,再到桥对岸。。。不消说,这些定是燕人丢弃下来的,在亮堂的日光照射下,明晃晃,光彩熠熠,勾得人眼珠子发直。

  本已筋疲力尽的晋军将士瞬间被点燃了,陡然就拥有了狮虎之力,拼了命哄抢起来。一只手来不及,那就抛下兵刃两只手上;怀里装不下了,那就摘下兜鍪当口袋使;好哥们为了一只金杯不惜大打出手,本该喝止弹压的中低级军官们浑忘了自个的职责,唯一的担心,只是自己落了后;身周的财宝被抢空了,那就去抢河边的,桥上的,对岸的。。。

  乱了!全乱了!

  刘牢之的脸色霎那间变得铁青。他高声大呼:“回来!都给我回来!不许捡地上的物事!”然而,无人理会。

  刘牢之气极,狠狠一鞭子将身前一个趴地摸宝的士兵抽得鲜血四溅,接着又提气大叫:“归队!归队!列阵!列阵!违令者,斩!”

  刘牢之的声音不可谓不大,他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冷肃。可惜,平日里令行禁止的北府勇士们似乎被偷走了心魄,任凭将官们呼吼鞭打,只是不理不睬,反而跑得愈加散乱。。。

  。。。。。。

  号角声悠扬吹起,对岸的山坳里、树荫中开出一队队、一列列燕军,披甲执锐,齐齐发一声喊,凶猛杀来!

  燕王慕容垂龙马精神,亲率一军直扑五桥最中一桥;左边有慕容宝、段延各领一军冲击左侧两桥;右边高弼、悉罗腾两军不甘落后,目标直指右二桥。五军齐出,声势骇人!

  有些抢夺财宝心切的晋军将士跑得远了些,这时悔恨莫及。但谁也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燕军大阵卷过,他们惨叫着倒毙地上,手上,还有满把沉甸甸的银钱。。。

  轰!本已散乱不堪的晋军将士顿作了无头苍蝇,一个个哭爹喊娘朝着南岸狂奔。五桥上挤满了晋军将士,推搡间不知多少人跌落冰河,扑腾几下,随即沉了下去。。。南岸这边亦是乱作一团,兵寻不着将,将喊不动兵。

  刘牢之目眦尽裂。他一咬牙,拔刀狂吼:“五桥狭窄,易守难攻,只要列阵卡住桥面,燕人杀不过来。随我上!”说着他一跃下马,逆流而上。忠诚的亲兵们汇聚四周,闷声跟随。

  到底是天下至强的北府兵,主帅英勇无畏,士卒们顿觉有了主心骨——桥面上骚乱渐止,一面面厚盾竖将起来,长矛、弩矢层层叠叠,森然对准了北岸正自行进的燕军。。。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击


  希望来得快,去得更快。

  马蹄如雨点般骤起,烟尘遮住了亮堂的日头——五桥泽南岸,晋军的身后赫然杀出两支骑兵,慕容德在左,慕容隆靠右,挥舞锐利森寒的铁槊,急电般狠狠切入杂乱无章的晋军后阵!

  该死!燕人竟在南岸埋伏了骑兵!刘牢之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到燕军骑士露出残忍嗜血的笑容,砍瓜切菜般呼啸而过;南岸晋军毫无防备且早已筋疲力尽,这时的结果,不是死,就是伤,连跑远的力气都没有。。。

  南岸的燕军骑兵奔驰不息,来回纵横,手中的刀槊一刻不停收割晋军将士的性命;北岸的燕军步卒气势如山,步步进逼。。。

  桥上的晋军慌了,害怕了,严整的阵势随之松动。不知哪个大叫了一声:“逃命啊!”下一刻,晋军丢盔弃甲,没命逃散开去,再无一人坚守防线。

  到了此时此刻,刘牢之情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心中万般悔恨。他面若死灰,竟抬不动脚,杵在那里抖个不停。周遭的亲兵打个眼色,几个过去架起主帅就跑。

  远处,慕容垂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不惜名声一退再退,甚至瞒过了燕军里大多数杂牌队伍,等的就是这一刻!若非如此,要想一举击溃天下第一强军北府兵,击败至刚至勇的刘牢之,太难!

  反击的七军都是慕容垂最心腹、最得力的人马,人数其实并不太众,加起来将将过万而已。可这一万人有余力,有血气,有准备,有战意,半数还有马骑,这时冲入乱哄哄的晋军阵中,正如虎入羊群,全不劳费力厮杀,只须轻松尾衔、任意驱杀便可,怎不得心应手?

  晋太元十年(氐秦建元二十一年、羌秦白雀二年、后燕燕元二年、西燕燕兴二年)一月下旬,慕容垂连弃邺城、新兴,诱敌深入,终在五桥泽设伏成功,一战打得刘牢之所部全军覆没。刘牢之得亲兵拼死护卫杀开一条血路,仅以身免。

  晋军既败,各路燕军士气大振,河北土豪们亦望风来投。慕容垂亲率主力收复新兴,又马不停蹄往东进发,在馆陶城下与慕容楷、慕容绍内外夹击,将猝不及防的孙无终打得七零八落。孙无终舍了础x城,连夜逃回黄河南岸,收拾败兵,只余两千不到。

  北征晋军东西两路皆败,四万勇士大部丧在河北。损失之惨重,自北府兵建军以来,未尝有也。

  。。。。。。

  荡阴城依旧是那副凄凄惨惨的破败模样,关押段随等人的大宅里却“热闹非凡”。段随重燃求生之念,每日里同着众人吃得饱、睡得足,尽力将养力气;又得刘裕暗中操持,偷偷藏下几柄短刀、木棍。。。大伙儿摩拳擦掌,定下今日夜间纵火烧宅,趁乱潜逃。

  不料未及天暗,申时刚过,外头喧哗声大起。人声急促,马嘶缭乱,听来竟是乱成了一团。段随等面面相觑,暗想:莫非走漏了风声?

  正焦急间,宅门被打开,刘裕急急忙忙奔了进来,一见面就大叫道:“八叔在北边吃了败仗,元气大伤,已往南边逃遁。眼下有一路燕军骑兵正向荡阴杀来,城中留守的一两百北府兵不敢抵挡,各自散去了。兄长!机不可失,我等速速逃离!”

  “有这等好事?”染干津喜出望外,跑到门前探头一望,果然看守他等的晋军兵士正朝着南边狂奔,压根没有一人理会他等。

  “走!”段随一挥手,大伙儿一涌而出。

  将近北门时,段随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迟疑了半晌,开口道:“寄奴!你。。。你还是投南边去罢。。。我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狗屁前程!”刘裕笑得豪爽:“我还能去哪里?骁骑军弟兄都没了,云骑军那帮狗崽子我也懒得理会。。。要说前程,嘿嘿,跟着兄长便是前程!”

  段随眼眶湿润,上前一把抱住刘裕,大笑若狂:“好好好!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

  刘裕听得莫名其妙,也没多想,与段随相拥大笑。费连阿浑、染干津等人不住点头,亦是挥洒男儿泪。

  。。。。。。

  北门就在眼前,段随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

  便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大作,隆隆似雷。段随皱起眉头,喝道:“情势不明,大伙儿速上城头暂避!”

  将养多日,众人伤势已复,手脚皆不慢,几步登上北门城头。抬眼望去,就见远处烟尘滚滚,不知多少人马正往荡阴城涌来。

  段随以手遮额,眯了眼睛遥观,忽然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是延叔与悉罗大哥到了!”原来远处旗号分明,正是燕军一部,阵前打着“虎威将军悉罗”与“中垒将军段”的将旗。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均想:这回算是捡回一条小命咯!

  “咦?那几个又是什么人?”刘裕眼尖,豁然瞥到燕军正前方还有二三十骑正打马狂奔,更与燕军本阵拉开了不小一段距离。

  瞧路数,这几十骑应该是被燕军追着跑。因着燕军势大,更作左右包抄之状,这些骑士没奈何之下只得径往荡阴北门而来,大约是想穿城而过,以逃性命。

  “哇呀呀!”染干津陡然暴跳如雷,怒吼道:“可不正是云骑军那帮龟孙子?”

  “没错!就是他们!”费连阿浑也激动起来:“我瞧见了,皇甫勋这狗贼也在里头!”

  原来云骑军也随了刘牢之一起往北追击燕军,结果在五泽桥折损一多半,剩下的人仗着马快逃得性命,南奔而去。

  燕军那里,悉罗腾与段延两个挂念段随心切,当场请命领骑兵往荡阴而来,慕容垂自无不准。于是马头向南,日夜兼程,正好怼上了云骑军残部,自是一路追斩。

  你追我赶跑到荡阴附近,云骑军只剩得二三十骑而已。军主皇甫勋一路惶惶,心胆皆丧,皆落在段随等人眼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城上一起大叫起来:“不如取大石、横木拦住城门,必能擒住这帮贼子!”

  段随眼中阴晴不定,思索半晌,却摇了摇头,道:“罢了,放他等过去罢。。。”顿了顿,狠声道:“皇甫勋不能放过,必得拿下!”

  算不得什么难事——云骑军骑士纵马跑过荡阴城低矮的北门时,染干津瞅准时机一跃而下。他巨灵神般的身躯挟带高扑之力,何等凶猛?竟将皇甫勋连人带马扑翻在地,动弹不得。

  一众云骑军骑士吓了一跳,本还有调转马头相救之意,可一眼瞅见来者竟是段随等骁骑军残余,他等便同撞见了鬼一般,脸色倏然煞白,头也不回而去。。。

  不久燕军大部赶到,段随等摇晃一面醒目的小白旗,遂顺利“会师”。不待悉罗腾与段延上前寒暄,段随快步冲上:

  “走!带我走。。。带我再去看一眼那罗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晴


  刘牢之与孙无终先后惨败,踏足黄河以北的晋军十不存一,此时唯各寻出路逃往河南而已。慕容垂遂领燕军四处收复失地,招降纳叛。

  邺城里苻丕本指着燕晋两方打个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他好休养生息,再从中渔利,怎料晋军来得快,败得更快——此刻举目四望,再无一路“援军”或者“友军”可以指望。苻丕情知这河北是待不下去了,慌忙召集部众与氐族百姓,弃城西投并州而去。

  至此,历经一年,转战大河南北,纵横千里,大小百十战,慕容垂终得河北全境。不过燕军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伤兵满营,缺钱缺粮;河北、幽燕乃至辽地皆创痕累累,遍地残垣断壁,饿莩载道。。。慕容垂自知无力再图河南之地,乃下令与民休息,诸军则分驻各要塞、重镇,屯田休整。

  故都邺城残破不堪,慕容垂无奈,留下慕容德镇守,自率主力北迁至中山,顺便镇剿丁零残余。

  大河以北全姓了慕容,消息传到鄄城,晋国北征军前锋都督谢玄急火攻心,竟至吐血成升,昏迷不醒。众将官慌了手脚,忙不迭将之送回彭城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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