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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断章之 斩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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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悲激,四个黑衣人连人带剑在笑声中雷霆疾击。
沙砾漫天,狂笑声中万恨千仇。
不待尘埃消散,一圈模糊的青影已在迷雾般的飞沙里闪现出来。
人急退,四柄长剑急追——
风吹凛冽,漫天飞尘。
剑风已激起顾惜朝额前的几条乱发,他仍然没有拔剑。
这个人的神经简直比金丝还要坚韧。
身形暴退中,人已经从两棵枯树间穿了出去。
两棵树中间竟还有第三棵树——
一棵枝繁叶茂的粗壮白杨,与前面两棵树不过五六尺距离,顾惜朝身形如电,眼看就要撞上去,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右手突然翻出,抢先拍在树干之上,身形借力一折从旁边窜了出去。
后面四人收势不及,夺夺,四柄长剑同时刺在树干上。
哗地一声,那树竟从中破开一个大洞。电光石火间,一把扇状武器分开五片薄刃从树中倏地透出,直射顾惜朝胸膛。
四个黑衣人眼中顿时发出了光亮。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这树中突如其来的一击才是最终的杀着?
昏暗树林中突然亮过一道银白的光茫。
一道尖锐的鸣响从顾惜朝手上飞旋而出,嗤地与那武器交错,飘落的黄沙还未沾及,已被银光撕裂,催枯拉朽,粉屑一样消失。
夺!扇形武器被那道银光牢牢嵌回树干之中,离树中褐衣人耳际不过寸许,五道利刃尽断。
银白色的斧面,在昏暗中折射出安静森然的光。
神鬼夜哭。
一滴冷汗从褐衣人的额头滴下,滑过他那阔大得出奇的嘴,顾惜朝目光闪了闪,突然道,“狼盗郭平?”
“你认识我?”褐衣人的声音异常尖锐难听。一说话,他的嘴巴就更显得更阔大,更加像狼嘴。
“我只是听说横行河西的狼盗郭平,两个月前挂柱连云寨。”顾惜朝再不看他,淡淡转首。
不远山岗上,戚少商的白衣跟他的眼光一般萧瑟,顾惜朝笑了笑。
“穆鸠平没有这份心计,这个计策是你定下来的罢。”
狼面人冷笑,并不答话。
顾惜朝点了点头,“还不错,只是对在下武功的估计差池了点。”
说话声中,戚少商已缓步走了下来。
四周的喊杀声薄弱下来,不,甚至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喧闹混乱的空间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声音。风带着沙子,席卷在止步不前的马蹄前,大部分黑衣人已被拿下,骑士的剑架在他们脖子上。
戚少商感觉到很多目光。飞云骑士的,连云寨众人的,老八的,甚至包括顾惜朝,不约而同的盯在他身上,短暂,却又意味深长。
他默默叹息一声,手轻轻按上剑柄——
却听得一个声音镇静地说:“不必。”顾惜朝仰着头,清朗地冷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们怎样。”
戚少商浓眉一飞。
距离顾惜朝最近一个蒙面黑衣人此时却狂叫了一声,竟不管脖子上的利剑,一刀朝顾惜朝砍过去。
这一刀绝无花哨,只是快,杀气凛然。身后挟持他的骑士竟一下呆了,连顾惜朝似乎也被这亡命又突如其来的攻击震住了,身形滞了滞。
血光激溅。
却是另一名飞骑军士在近旁揉身扑上,刷的一声,一只手臂随着血箭冲上了天。
两指一拈夺住席卷过来的刀刃,反手,噗的一声插进了黑衣人的肩膀。粘稠的液体流出来,黑衣人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瞪着他,顾惜朝灵活的手指突然轻微一颤。
嗖。
一道风声远远掷来,近到跟前力道已弱,顾惜朝曲指一弹,地上扑腾一声闷响,沙砾翻起,长矛深扎地上,带着道锐利的寒光。
八柄马刀立刻抵住了穆鸠平的后背。顾惜朝冷声一笑,“穆大寨主好威风啊。”
穆鸠平双拳紧握,牙间咬得吱嘎作响:“顾惜朝,你欠我们连云寨的血海深仇,只能用你的命来还。”
“命。”顾惜朝冷声一笑,指着那捂着断臂脸色苍白却仍倔立不倒的骑士道,“此处有我铁卫十六人,人人以一当十,另有飞骑近千,皆可为我死不旋钟。寨中还有八百六十七人?好得很,留下八百六十七条命,我成全你们连云寨忠勇之名。”
火把映燃下,飞云铁骑的一张张脸面无表情却无端肃穆。
穆鸠平张口结舌,一张脸涨成了紫红。
一直没有说话的戚少商却突然淡淡道,“不是八百六十七人,是八百六十八人。”
顾惜朝扬眉斜睨,却见戚少商神色平定,拍了拍手轻叱道,“该裹伤的去裹伤,该喝酒的去喝酒,都杵在这里作什么。”
他竟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转身,白衣索然已到了穆鸠平面前。那八名骑士没有接到顾惜朝的号令,硬着头皮齐声喝叱,刀光方动,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八柄马刀同时折断,竟谁也没有瞧清戚少商的出手。
戚少商却也不看他们,只拖过老八便向山梁行去,顾惜朝盯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笑,一拍手,十几个黑衣人身后的刀收了回去,只听他提高声音,悠悠道,“半个时辰后,旗亭相候……”
旗亭酒肆已经荒废了。
高鸡血死后,似乎已经没有人再来打理此地,寞寞的,桌椅,床榻,连后面的厨房各处都积满厚厚的尘灰。
半个时辰的清理,也不能稍微恢复旧观。那些深红的纱缦本就破旧,此时蒙了灰,像死了一般郁结。
半个亭子歪歪倒倒像马上就要垮塌下来。
戚少商顶着一头灰跨进了门,一眼就看到顾惜朝正盯着厨房里的夹壁发呆。
他扬了扬眉,淡淡开口,“不用想了,高鸡血死那么久,那些不掺水的炮打灯若还有,也早让穷汉子们偷光了。”
顾惜朝的眼睛像笼上了一层烟雾,“谁说我在想炮打灯?”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
此言一出,任戚少商冷然,也不由苦笑道,“你还是少惦记我我会活得比较好。”
“当年的事,穆老八仍那么恨我,当事人却如此从容。教我怎能不想。”
“死者已矣。”戚少商头也不回,用脚挑起一条横倒在地上的椅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大马金刀的坐下。
一抬头,正迎上顾惜朝专注的凝视,他笑了一笑,突然道,“我一直想问你,如果当年我一见面就杀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挽回一些事情?”
“不能。没有我,一样会有人来杀你。”
“如果我能早些,比傅宗书更早遇到你,是不是也可以挽回些事情?”
“不能。戚少商,我可以告诉你,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顾惜朝,一生一世,都不会落草为寇。”顾惜朝的声音非常平静,“不管这老天怎么逼我杀我折我,我都绝不信,我这一生只能流落江湖。”
戚少商点了点头,面上似也说不清什么表情。
顿了顿,顾惜朝却再次道,“戚少商,你恨我吗?”
戚少商从容的眼睛里终于涌起浓重的悲哀。
当一切锋烟熄灭尘埃落定后,留在记忆里的,却仍是那个夜晚美如月光的侧面,彼此的眼神都像水底石边的青苔一样柔软。
就算复了仇,遂了愿,又怎样?
复不了自己凋零的心情,遂不了长夜的寂寞。
所以他只能涩然一叹,拍了拍另一条椅子的灰,淡然道,“我不恨你。我只是不能原谅你。”
十年状元红已经拍开了第三坛。
酒香醇厚,却甜腻腻的,不像男人喝的酒,更不像是适合在旗亭喝的酒。
没有了炮打灯,没有了仇和恨,也就没有了高山和流水,旗亭里剩下的,只有惊天动地的寂寞。
就像透过屋顶看到那些被压迫在大团大团灰败云团下面,月光一点点挣扎出的色彩。
清冷而寥落,微醺而枯寒。
顾惜朝已经有些醉了。
戚少商却还十分清醒。他觉得时光太快,仍然是这样一个地方,仍然是两个人相对着喝酒,但白刃红尘里翻覆,竟也多年。
对面人的眼神也改变了许多。
那夜的顾惜朝,虽有着白鹤不能一飞冲天的落寞疏狂,但志士怀感伤,心胸仍倾倒。
而此时,他却觉得从来没有遇到过意志像顾惜朝这样强悍坚韧的男人。
奇怪的是当年他竟然觉得他柔软?!
曾挂在墙上的三弦琴早已不知流落何方。
于是两个沉默的男人就只能沉默地喝着酒。
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这无言的沉默比语言更可贵?是不是觉得这小屋里流逝的东西比世事更无常?
顾惜朝的动作一贯的稳定而风雅。不管是拈花还是点火,不管是倒酒还是杀人。
于是在喝酒时,戚少商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顾惜朝的眼睛和双颊竟是火红的——
那双本来很冷静,很幽深的眼睛,在旗亭晕暗的光线下,居然滑过一种火一样的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午后的战意还在燃烧。戚少商眨了眨眼,每次对干的碗底就浅浅留了个底。
顾惜朝却恍然未觉。他喝酒一向极飒爽,虽然每喝两碗下去,总会微微地躬身,轻声的咳嗽一下。那咳声极微,却刮人心骨,然后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便泛出病态的嫣红,仿佛有两簇地狱里的妖火,正在焚烧他的肉体和灵魂。
戚少商突然觉得,那两把火,居然烧得他很寂寞。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寂寞。
如果每一天都是那么的长,那么的无趣,那他不但会觉得疲倦,而且会觉得很厌烦——一个如此讨厌寂寞的人,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幸好,他跟顾惜朝一起时不会有这种要命的感觉。怎么会寂寞呢?他们在一起,不是忙着你杀我我杀你,就是在互相盘算着怎么不被对方算计了去。顾惜朝心思玲珑花样百出,他竭尽全部的智慧能力和精神,与之斗心计,斗武功,斗手段,斗智谋……尔后,在对手渐渐的惊诧和凝重中,腾然生出另一种快感来。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但至少,不叫寂寞。
此刻,他却在顾惜朝两颊妖异的嫣红中,突然又体味到这两个字的滋味。
同时他也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某种叹息。
“大当家,旗亭一醉,明日又当离别。”
戚少商斜瞟了他一眼,接道,“那又如何?”
“大当家既然不杀我,那么你我从此恩仇一笔勾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闭着眼睛,手撑在桌子上,竟有几分懒洋洋的憨醉之态。
戚少商坐了起来,奇怪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惜朝突然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本来那么柔和,此时却从下面射出寒光。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所有的温软绵长之态忽然一扫而空,仿佛有股冰流从他的眼角蔓延到全身。
“那本锋火破城录,还望大当家交还。”
顾惜朝的声音相当响亮,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传出帐外,立刻有了一点轻微的骚动。
破城录?戚少商怔了怔,抬起头——
数年来如一日,眼睛对着眼睛,谁也看不清楚谁的心。
戚少商微眯着眼,静静地望着她,突然一笑,提高音量道,“我若说不呢?”
顾惜朝也笑了,眼底也不知是醉意还是寒意,光芒流转不休,半晌,只见他举起酒杯,缓声道,“金杯共君饮,白刃不相饶。”
戚少商放声大笑,仰头将手中残酒喝了个底朝天。
但听破帘外悉索声悄然响起,顾惜朝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个神秘之极的微笑。
戚少商缓缓站了起来,面上居然也带了几分那奇怪的笑意。
帘外杀机悄然而至,帘内气氛却莫测低回。
腾地,一阵喧嚷突然从东北面遥遥远传,其中杂夹着铁蹄奔响。
二人笑意顿时凝固,对望一眼,居然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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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六年春四月二十四日夜,边关谍报飞传汴京。
千里飞鸽带来的只有两个字:“计定。”
4。千骑卷平岗
掀帘而出,两人皆是一怔。
飞骑军的连营扎在西面山梁上,原本和连云城的夜一起静寂无声。此时却杖火通明,另有人声火把,自北面鼎沸传来。
守在旗亭前的十六亲随俱已拔剑在手,神色惊疑。顾惜朝一皱眉,轻叱道,“什么事?”
“公子,哨探来报,有流民自北而来,飞云骑已前往查探。”
戚少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自与飞骑军同路他就觉得奇怪,顾惜朝受命在朝,随身兵士却皆不以军职相称,但若说心有嫌隙,他又分明见顾惜朝令出如山飞云诸骑以死相护……若说顾惜朝心机似海,那郓王赵楷的城府就像深山,想到昏暗殿堂上那道光洁柔软的眼神,他莫名觉得有点沁凉。
寒月如钩,漫天星斗藏在层层阴云中,北面天空上却突见银光一闪。哨声清越,是飞骑军的响箭!顾惜朝眼神骤然收缩,叱道,“放鹰!”
白鹰冲天撩起,戚少商目送那禽鸟远去,心底不妙的预感越发铺天盖地。半晌后有几骑冲下山脊,其势甚急,领先一人正是飞十三,看到顾惜朝即滚鞍下马,一向沉定的脸上竟略有惶急。
“公子,大股辽军兵发大同府,已突破石岭,一路烧杀,前哨距此已不足十里地。”
在场人等同时色变,飞十三已顾不得礼仪,就地展开羊皮地图,指道,“据探哨和难民所述,一股辽军约两万人,由西北路招讨使萧得里底所率,突发大同府,一路南下;另四军太师萧干率精骑五千,绕灵丘渡过桑干河,突袭垒城,与萧得里底会合后一日间便突破石岭关,共约三万余人,现已奔溢津关而来。我们沿途放置的大部分哨探连飞信亦来不及发,可见其势之迅。”
他简明扼要口齿清唽,显然已将军报作过节略分析,戚少商却觉得一颗心仿佛霎间沉入了漆黑夜色。
顾惜朝紧紧盯着地图,良久,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戚少商轻叹,“难怪萧如远一战即退。”
两人对视一眼,心底俱已清明。突袭的辽軍居然多达三万,而行进如此迅速,必是轻身简骑,粮草辎重却早已绕道伏于西夏边境,只等大军突破溢津关便可直扑关内,迅雷不及掩耳兵围太原。宋辽安定了近十年,此时辽国顷刻间雷霆出击,想必能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不料萧如远不知如何得知顾惜朝经边境返宋,邀功心切下,兵囤日照山顺路拦截,却又被顾惜朝兵行险着焚了粮草……
阴差阳错下,他们竟与三万辽军正面撞上,秦飞轻的两万援军却起码还要两日才能抵达关隘,戚少商深吸一口气,道,“辽人这次是真要撕约起兵了。”
“萧得里底和萧干都是辽朝名将,”顾惜朝冷笑,“看来辽金战事紧急,他们已决意不惜一切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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