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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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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挂上水,总算平稳了。
下午,张风起苏醒过来,但很没有精神,糊里糊涂的,不怎么认人,向北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一会儿,又睡了。
张月娘让人给丈夫带了口信。
回到病房,她对向北道,“小向,你去吃饭吧,这儿我看着。”
“我不饿。”向北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熟睡的张风起,“你先去吃吧。”
张月娘在张风起床前坐下,看着他烧得赤红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用粗砺的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发,轻喃道,“是苦啊,我家娃受苦了。”
然后她开始低声的吟唱,那是当地的民间小曲《望儿郎》,每字均为拖音,曲调哀婉悲凉。
春季里来百花鲜
我儿出门母挂牵
大路小路多艰险
儿呀
与人和善莫争先
夏季里来日高照
我儿为人锄青苗
四野炎炎如火烧
儿呀
草帽虽破无忘了
秋季里来凉风袭
我儿替人把楼砌
万丈高楼平地起
儿呀
你可有屋将身栖
冬季里来雪花飞
不见我儿把家归
十月天寒北风吹
儿呀
你在他乡无棉被
……
张月娘唱的时候,房里的其他乡民轻轻的和诵,把几个农妇的眼泪勾了下来,合着唱腔中原有的哭音越发叫人听了难过。
然而床上的人长睫紧拢,静静的沉睡,毫无反应。
晚上,张月娘回家给丈夫做饭,向北守着一直没醒的张风起。
两瓶水快挂完,烧退了些。
九点以后,卫生所再没有别的病人,不甚宽敞的病房空落落的。
稻田里青蛙“呱呱”的叫,陪伴着乡村素净的月夜。
看看瓶中的水剩下不多,向北轻轻拔掉吊针,取了酒精棉按在张风起的手上。
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深褐色的针眼,一直延伸到手腕,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向北移开视线,摸摸张风起温热的脸。
他抬起他的手,一根一根的,亲吻他带茧的指。
他什么也不奢求了。
只要他能平平常常的和自己相守,只要这样,就够了。
张风起的烧反反复复,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到院子里站站,吹吹风,也是浑浑噩噩的。
向北着手带他到大医院去,这时发生了转机。
给张风起治病的医生请了位老先生来。他是县城镇医院退休的老医生,对头疼发热一类的“小毛病”很有办法,只是十多年前退了休,近来已少有人知。
年轻的乡村医生很用心,张风起的病在县里乡里都瞧过几回,总没有起色,他便特地去拜访了本地曾享盛名的几个老中医,才知道了这位先生。
老先生查看了张风起的病情和病历,开了两张方子,道,按方用药,五日可见好。
没出五日,张风起发烧的时间大大减少,开始转好。
昼夜更迭,新的一天到来。
向北睁开眼,伸手探了探张风起的体温,烧退了。
他起身打开窗户,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河塘里,满池的紫荷一夜盛放,娇艳欲滴。一只玲珑剔透的碧蟾突兀的跃出水面,溅起荷叶上晶莹滚动的露珠,在晨光里划了一道炫目的虹。
向北转过头,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风起?”向北轻声唤他。
张风起坐了起来。
向北过去扶他,张风起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下巴,“你怎么生胡子了?”他问,声音很是沙哑。
向北笑了,“你才注意啊?这两天都没刮。”说着倒水给他。
张风起喝了一口道,“你在城里怎么没生?”
向北微愕,“你醒了?”
张风起道,“刚才不就醒了。”
与前几天不同,他的眼神清明,有了生气。
向北俯身把头靠近他的,“你真的醒了。”
张风起道,“你怎么了?”
向北道,“没什么。”
看他盯着自己,他笑道,“以前都收拾得干净体面才在你眼前出现,几天没刮,当然邋遢了。”
张风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向北轻戳他的面颊,“你是小娃儿,怎么会有?”
张风起放下手,望了望窗外,“荷花开了。”
“是啊。”向北道,“昨天还都是花骨朵呢。”
“我饿了。”张风起说。
向北抚过他消瘦的脸,“你知道饿了。想吃什么?”
“红烧肉。”张风起说。
“我去买。”
走到门边,向北回过头,张风起正看着他。
四目相望,“大早上哪有卖红烧肉的?”张风起道。
向北走回来,“我都忘了,现在是早上。”
“镇上有个馄饨摊,我带你去吃。” 张风起说。
吃完早饭,两人搭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回村。
烧了这么些天,张风起的身体发虚。在家里歇了好几日,才恢复精神。
穷乡僻壤的农村生活,空虚沉闷得让人发疯。
张月娘家没有电视,张风起和向北住的小屋甚至没有电灯,方圆数十里都是同样寂寞的村庄,找不到任何文化娱乐活动。
天一擦黑,世界就进入密闭的暗箱,隔绝的,无望的,枯燥乏味的。
随便怎么在村子里转悠,也很难看见几个人,四处都是一片迟钝和安静,时间仿佛永远凝滞不前。
所谓详和诗意的田园生活,原来只是都市人故作姿态的叶公好龙。
向北真是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张风起,他怎会来到这里。但张风起在这里,他守着他,看着他,感觉到生活是实质的存在,一切并不那么难以忍受。
当早上醒来,他习惯性的用额量他的前额温度时,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坏。
这天上午,张风起兴致很高,带着向北到村边的沟塘钓小龙虾。正是盛产龙虾的季节,一会儿工夫,两人就装满了桶。
塘边野草疯长,蚂蚱蹦来跳去,张风起从河里捞了个酒瓶用来放捉的蚱蜢,准备拿回去喂鸡。两人蹲在草稞里抓虫,张风起的姑夫路过,把从镇集捎的茶叶蛋给他们。张风起将桶和瓶交他带回去。
他自己和向北坐河边吃了鸡蛋,吹了会儿风,往路上走。
经过自己家门,张风起停了脚。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房子对面的土坡上坐了下来。
极目远眺,青翠的湖上波光粼粼,初阳为水面撒下点点金粉,随着微风闪烁跳跃。
湖的彼端,连绵起伏的山峦蒙着缎蓝色的雾纱,若隐若现,与依傍在湖岸的村落无言的遥遥对视,使陈旧清贫的小同庄显得深远而悠长。
婆娑的绿树,翩翩的蜂蝶昭示着夏的繁盛和荣华。
张风起低头望向承载他所有无忧无虑时光的院落。
那里,满地的断桩有些触目,特别刺眼的是三张小圆桌似的泡桐树桩。
张风起静静的看着,什么也没说。
向北陪他坐在旁边的青条石上。
短促的刹车声划破这片冷清,从农用运输车上打头跳下的人,正是赵六。
随后又下来几个人,都扛着镐锹。
赵六嗓门很大,高声道,“先起泡桐。”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开始挖树桩,边干活边谈论几个大树桩是好样的材料,要卖不少钱,两三个较小的当不了什么用,拿回家烧火算了云云。
张风起没有下去阻止,只注视着他们挥锹挖一个泡桐的根。
树桩太大太深,刨了半天土,还是没怎么松动。
忽然,张风起开口道,“树是我妈种的。”
向北道,“听说有二十多年了。”
“是啊,”张风起望着远方道,“今年秋天,没有泡桐籽吃了。”
下面的一个人抬头瞥见了他们,立刻回身跟其他人嘀咕。
赵六看了他们一眼,扭头道,“干活干活。”
几个人又低下头去挖树根。
张风起始终没动,对向北道,“以前我在树下睡觉,槐花开了,落了我一身,每次我妈妈都是先拣掉我身上的花,才叫醒我吃饭。”
向北转头看他,但是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好像只是在陈述小时候的一件事给向北听,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少年在五月的漫天飞花中,在这盈满清香的院里,在那些一开即谢的洁白下卧眠过。
树消失了,花不会再开,小小的少年已经长成必须经受风霜雨雪的成年。
张风起站起身,走了下来。
几个人略些紧张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张风起的眼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但脚没有停,径自向前走去。
赵六满脸笑容,“哎呀,我当是谁呢,侄,病好了?”
张风起点头。
“中午到六爷家吃饭,叫你婶烧几条鳝鱼,好好补补。”
张风起道,“好,我拿了东西就去。”
赵六一愣,通常这种客套在乡间当不当真都可以,但在此时此地,张风起的当真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不行啊?”张风起问。
“看这孩子话说的,”赵六笑道,“就是六爷不叫,你什么时候想去还不跟自己家一样。今天晌午都到我家吃饭去。”他冲周围喊了一嗓子,其他人自是乐得答应。
张风起带着向北进了侧屋,这间土坯房原是储粮用的,地势较高,没怎么淹水。
里面尽是灰尘和蜘蛛网。
张风起在房梁上取下一个黝黑的小泥坛,连木头盖子用绳子捆扎着。他并没打开,递给向北,“你帮我收着,我怕忘了。”
向北接过来,很轻,看来没装什么东西,“里面是你的宝贝?”他笑问。
张风起点头,“将来你给我小姑。”
“什么?”向北正仔细观瞧坛子上别致的花纹,没听明白他的话。
张风起道,“我们走吧。”
出了屋,赵六他们还在起树桩,张风起没跟他们打招呼,和向北直接走了。
见他们俩背影远了,其中一个人道,“张家这小子烧坏了吧。”
赵六道,“摸不透。”停了停,他又说,“树是书记叫砍的,我们不过跑腿出力,要算帐也干不了我们什么事。”
旁边的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谁都知道卖树的钱被赵六和孟金贵分了,他倒说出这等话,把自己推的干净。
中午,张风起果然去赵六家吃了饭,晚上还到村支书孟金贵家吃了一顿。饭前饭后,什么也没提。
孟金贵琢磨张家遭了大难,张风起没来吵闹砍树的事,倒和和气气来作客,大概是想让村里发点贫困救济,安排个国家扶助什么的。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手空空,|乳臭未干的一个娃娃,大事小情,求着村委会的地方还很多。他在外面几年,倒学得识时务了。
农村就是这样,有客人来吃饭,主人家总要叫上远亲近邻来凑热闹。虽然张风起不喝酒,桌上还是有一群人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
回到张月娘家,洗漱完,张风起和向北熄灯躺下。
窗外星光黯淡,看来明天是阴天。
说了一会儿话,向北道,“风起,将来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没想过。”
向北道,“现在想呢?”
张风起想了想,“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在田里玩,每次他们喊我回家,我就想要是住野地里多好。”
向北一下笑了,“现在还想住田里?”
“其实,”张风起闭上眼睛道,“田也是人家的。”
很远的地方传来“汪汪”的犬吠,随即更多的地方响起同样的声音,在漆黑的夜晚里,加深了乡村的孤寂。
“风起,我们回家吧。”向北轻轻的说。
“回家?”
“回我们的家。”向北握住他的手道。
张风起侧脸看他,黑乎乎的,只依稀辨得出向北的轮廓。
他翻身平躺,没有说话。
哪里,是他的家?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张风起不在屋内。
大风天,窗户被摇得咯吱吱响。
向北推开门,张月娘端了早饭进来,说风起刚吃完出去了。
用了早餐,向北在院里张望了一会儿,不见张风起回来。
门口骚动起来,三五成群赶着往一个方向跑。
张月娘问他们出什么事了,也没人说得清,不过总听起来是与张风起有关。
她和向北连忙去看究竟。
人都聚集在田头的电线杆周围,男女老少都有,大人正在把小孩往外哄。
到了近前,赫然入目的竟是两个一件衣服都没穿的男人,均面朝着电线杆,双手被紧缚其上,正是赵六和孟金贵。
尽管画技拙劣,仍可以辨出,在他们的背上画着树和钞票的样子,脸上也有同样的图案。孟金贵身上还题了两行歪歪斜斜的大字,“一万六千元,示众到午前”。
这话不难懂,意指赵六和孟金贵卖树得了一万六千元,要让他们示众直至正午。
小同庄一带的本乡土语遗存古风,讲究简约和韵脚,往往是五字或七字一顿。平常,人们已经不怎么说,只有在举行地方性的宗嗣活动时才听得到。
众人议论纷纷,这事无论谁做的,都绝非好惹的角色,因此没人上前解绳子,以免引祸上身。孟赵两人早已无地自容,竭力贴近电线杆,根本不敢转过脸来。
低低切切的猜测中,有说肯定是张风起做的,也有人表示怀疑,张风起怎么可能不惊动其他人而把他们从家里弄出来,何况他又不识字,莫非是张老五夫妻显灵。
当然,嬉皮笑脸起哄的也不少。
总之没有同情的,只是事出蹊跷,乡民们免不了穿凿附会一番。
真相其实简单。
孟金贵昨晚喝了一肚子酒,少不得要起夜几回,张风起半夜伏在他家院外,趁他出房时将他拿获。
赵六更容易,中午张风起在他家吃饭,就知道他妻子下午要走娘家,他女儿已出嫁,儿子在县里有公职,所以晚上只赵六一人。
赵六和孟金贵虽然觉得那个人影像张风起,但由于天太黑,又没看到张风起的面容,也心里发毛,不敢确信。
最终还是孟金贵的家人赶到,给他们松了绳,但他们身上的涂鸦却洗不掉,过了好久才褪,以致两人多日没敢出门。
这加重了某种神秘色彩,四乡八村都传言张老五夫妻显了圣。孟赵两人更因为害怕深信不疑,成天磕头烧香。
其实是张风起用的油性笔,他在向北那儿见到这种笔,很是新奇,向北就给了他。
这些都是后话,且放一旁。
向北在人群中找了半天,没看到张风起的影子。
望了望被扣着的两人,他心中一动,忙问张月娘,“风起什么时候走的?”
“小半个钟头了。”
向北道,“我先去找找他,要是他回来,千万别让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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