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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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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风起点头。
等向北从厨房端面出来,张风起坐在沙发里睡熟了。
痴痴的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向北靠着沙发腿坐到地上。
生活在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同性之间的特殊感情,向北隐隐约约的有些懵懂。
虽然他以前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对一个半大的孩子,并未产生重重顾虑和太多的困扰。
可是就他所生长的环境,他至少知道这件事不对,他知道自己“犯了错”。
如果再往下,他就要真的做出“坏事”来。
那是和同别人打架,考试名次下滑完全不一样的“坏事”,大大超越了他的年纪所能被原谅的范围。
他必须终止。
可是,他不停地想着他。
就像几岁大的小孩,妈妈告诉他糖吃太多会牙疼,他害怕牙疼,但他的手就是放不下盛糖的盒子。
要自己斩断这种牵肠挂肚的羁绊,十六岁的向北感到了软弱无力。
然而,犹如考试在即,再贪玩的心也要收回到书本上一样,他已经不得不做出决断。
只是,他的心被千丝万缕的缠绕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他该如何做出决断?
向北开学后,张风起的课程变成了一周一次,在星期天的中午。
“向老师”的“教学方法”不知道算不算得当,但“教学成果”还是有的,张风起也认识七八百个汉字了,虽然写出来的更像象形图画。
进入暑假,天逐渐干燥起来,耽误了三个月的工程进度恢复正常了。
八月底,商场盖好了一大半。
热夏的中午,公园里除了他们俩,不见别人。
虽然是凉亭,凉快不到哪儿去。
向北合上了书。
“不学了?”张风起问。
“今天就到这里吧。”向北说。
开头怎么说才好呢,整个星期,每次来的路上,他都下定了决心。
他反复斟酌每个字,但是一见着他,不由自主的满心喜悦就冲淡了决心。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不能再拖。
时间尚早,工棚比外面更热,张风起没有急着回去,在石凳上躺下来。
向北隔着一个柱子坐着。
树梢纹丝不动,没有风。
周围静悄悄的,似乎能听见人的呼息声。
“风起,”向北用双手遮挡太阳照射的热度,“以后我不来这里了。”
没有听见张风起说话。
“你自己要好好学汉字,多问问人。”向北接着说。
张风起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要出国了,这个礼拜就走。”向北尽量保持语调的平常。
“出国是什么意思?”张风起问。
“就是到外国去。”向北答道。
“到外国干嘛?”张风起坐起身,转过柱子。
向北扭头看亭子外面,“读书。”
“读多久?”张风起坐到他对面。
“不知道,”向北抱着头,笑得有点勉强,“我家人希望我到外国去。他们都这样,见了面,谈的都是哪家小孩到哪个国家去了,小孩没出国的就好像矮了一截。”
张风起听不懂他的话,莫明所以的看他。
向北继续找话说,“本来,我想迟点去,后来想反正都要去,越早越好,省得他们成天唠唠叨叨的。”
见张风起没有接话,向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张风起道,“我回工地了。”
向北点头。
张风起转过了身。
向北坐着没动,看他渐行渐远。
心越发堵得难受,找不到出口。
“风起!”他大声喊他。
张风起回过头来。
向北顿了顿,说,“你……别忘了学认字。”
张风起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见向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商场在十一前顺利竣工。
领完工钱,阿明提议去小馆子吃一顿,老福同意了。
老福没有让张风起去,说他太小,不能到那种地方。
原来那种地方有“小姐”,只是比夜总会,大酒店的要“便宜得多”。
张风起一个人在街上逛,城市里灯红酒绿,晚上也是人来人往,和他的家乡不同,他们那里,天一擦黑,外面就看不见人走道了。
“风起!”有人在身后喊他。
回头看,韩书山的脸正从一个摇下的车窗探出来,“去哪?我捎你一程。”
车开得不快,国庆节,街上的人挺多。
“最近没打架吧?”韩书山问。
张风起摇摇头。
韩书山道,“我上次的话,你还记得吗?”
张风起闷闷的回答,“不记得了。”
韩书山笑道,“干活的时候,小心别受伤。”
张风起偏着头看窗外的热闹,车里轻轻的放着舒缓的音乐。
“韩书山。”
“嗯?”
“人去了外国,回不回来?”
“你有朋友去了外国吗?”韩书山问。
“嗯。”
“他去外国是做什么的?”在红灯前,韩书山停下车。
“读书。”
韩书山转头看了一下他在背光面模糊的侧脸,“有的回来,有的不回来。”
“他回不回来?”张风起问。
“读书的,回来的不多。”绿灯了,韩书山发动车。
张风起没有再问。
随着大学的扩招,许多学校在地广人稀的市郊兴建新校区,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几起女生被民工非礼的事件。
但是高雪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
三个民工把她拖到隐蔽处,捂住她的嘴,撕破了她的裙子。
这个地方是个草坡下端,草坡上就是马路,天黑后,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谁也不会特意往下面看。
她拼命挣扎,几乎绝望了,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在大马路边发情,太难看了吧。”
三个民工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的星光细看,在十几米的前方坐着一个男人,说男人还不确切,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是年龄应该很轻。
“谁?”三个人中处于领头位置的壮着胆子小声喝问。
对方站起来,个子在中上等。
“是你?”他们认出来了。
对方走到他们跟前,“放手。”
抓住高雪的两个人中一个有些松动,另一个胖点的道,“你小子别多管闲事。”
“我什么时候多管闲事了?”对方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三个人好像很有些忌惮,“她是我的女朋友。”
“你吹牛也不找个地方?”那个人道,“你会有大学生的女朋友?”
“你不服?”语调还是平平稳稳,也没做什么动作。
那个人刚要发作,领头的那个拽了他一把,冲对方道,“误会,误会,我们只是和她开个玩笑。”
对方弯下腰,去拉高雪,三个人不情不愿的松了手。
高雪被他揽在怀里,从从容容的上了马路。
“怕他什么,我们三个对他一个,他再厉害,又能怎样?”一看不见他的背影,那个胖点的就对领头的抱怨。
“三个,再来三个也不是他的对手。”领头的道,“上次他一个人对十几个混混,都把杭哥救下来了,何况是我们三个。”
“什么杭哥?”
“出水芙蓉的杭哥,你没听说?”另一个人道,“杭哥好像一直想招他,得罪他,你不想活了?”
“以前只听说他能打架,难道这个张风起真厉害到这个程度?”
“你见过他打架就知道了,他头都不用回,一拳就能把人打得半天爬不起来。”
“算我们倒霉,走吧。”
“出水芙蓉”是这个区最大的娱乐城。
杭哥是里面的保安领班,说白了,就是看家护院的,免不了跟人结梁子。
所以就被人堵上了。
不用说,人家会选月黑风高的偏僻地界,这一区最背静的就是这个学校附近,通往市里的大路小路就那么两条。
杭哥大晚上的也不会上山下海,显然是在路上被堵的,
那天收工后,十点多钟,老福让张风起替他出来买盒烟,赶巧碰上了。
张风起没打算插手,他纯粹是路过,连眼皮都没抬。
可杭哥的对头挑这个时机,就是因为此时此地多半不会有路人,所以他们以为张风起是赶来救杭哥的人,二话不说,就把张风起围上。
张风起绝对没想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他完全是自卫。
其实一共并不像传说的“十几个人”,是七八个人。
张风起能打,他一个人勉强可以应付两三个普通人,杭哥也不是软柿子,可惜他们俩不是“大侠”,在八个人的围攻下,只有尽量少挨揍的份。
不过张风起的“被卷入”拖延了对方的计划,在“补时阶段”,杭哥的人赶到了。
所以,主观上,张风起没有救人的故意,客观上,张风起有救人的事实。
总之,在杭哥他们看来,张风起是杭哥的救命恩人。
娱乐城是传播消息比光速还快的地方,经过各种加工,原本就已经“很厉害”的张风起一举成为某种传奇。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高雪被吓着了。
差不多快到学生宿舍,张风起掉头向另一条路走。
高雪捂住裙子跑进门。
工棚里,阿明正在煮快餐面,“洗完澡了?”
“嗯。”张风起接过面。
“那个水库深不深,我下次也去那里洗,就怕在路边,不干净。”阿明拿了点咸菜给张风起。
老福说,“干净,在草坡下面,马路上的灰扬不到那儿,比在这边用水冲舒服,我上岁数了,外面凉,经不起,你们小孩子,讲究个什么?”
阿明道,“我都二十好几了,还小孩子?你不过四十,卖什么老。”
“干我们这个的四十还能干几年?”老福叹道,“风起这个娃都长大了,我还不老?”
阿明道,“是咯,风起来我们队里也有三四年了吧?”
老福道,“嗯,这里完工,我们就回大本营了,不就是在那里收的风起吗?”
“要回北边吗,太好了。”其他人过来说。
因为这支工程队大部分是江北人,北方好歹比南方离家近。
最近两年,他们都在南方施工。去年有两笔工程款拖欠,很多人没有凑够路费回家。
张风起也没有回家。
据称,各级政府都是“选举”产生的。
不过,基本上,一任政府只要没“犯错误”,没升职,在所有的“换届选举”中都会百分百“一致通过”,这个百分百可比口服液货真价实得多。
目前而言,张风起家乡的县委书记还是“一致通过”,所以张风起也就回不了家。
去年,李德财来南方看上大学的小儿子,顺道给张风起捎了口信。
张风起的爸爸生病住了院。
医院总是“资金短缺”,“不得不以药养医”,一块钱的药卖给病人是二十块三十块,病人不敢跟医生叫劲,否则钱付得更多,病治不治得好还是两说。
加上“医护工作的薪水微薄”造成的“乱收费”,穷人住院,真要长叹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为了尽快康复出院,一定要把医生护士上上下下打点好,漏一个都不行。
二月份的时候,老满媳妇做阑尾手术,不知道哪个没打点到,简简单单的一个手术愣是做了三次。
第一次从手术室出来,没过半夜,病情就急剧恶化,不得已又推回去。拆开线才发现,一把手术钳被“漏在肚子里”。
过了两天,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又上了手术台。这次是一块纱布被“遗忘在”某个紧要部位。
三次手术下来,原本一百五十斤的人,剩不到九十。
幸运的是,她好歹没因为一个不可能出人命的手术丢了性命。
也不能说医生护士们真那么“看重钱”,故意为之,但不上心,敷衍了事却是普遍存在的。
所以,张风起妈妈不敢不打点,前前后后花了八千块。
一贫如洗的张风起家,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三间破瓦房作保借高利贷,五分利,一年下来,光利就已经有五千块。
许多城市里的人认为高利贷是旧社会的事,其实大错特错。
由于国内建设资金不足,加上银行长期的不良经营,以及官员的腐败,导致银行严重亏损,国家将巨额的税金用于填补银行亏空尚且填不过来,个人,尤其是无权无势,无可抵押的人,根本贷不了款,而他们却是最需要钱的人。
为了治病,为了供孩子读书,为了借点钱做小买卖养家糊口,当然也有是为了还赌债等等等等,民间早就形成了相当普遍的私人高利信贷,最高的可以达到八分利以上。
有人靠放高利贷发家致富,也有人因为收不回放出去的钱,而弄得倾家荡产。
反之,还不起债的人把自己的房子折价赔给债主的也并不是什么希罕事。
这些都是指与黑势力无关的,有关的又另当别论。
没有田地的张老五家,这笔不断翻跟头的“巨债”只能依靠一年挣不到几千块钱的卖苦力的儿子来还。
然而,苦力是我们国家最不值钱的东西之一。
张风起不是没有机会赚比较多的钱,不说以前,最近一直拉拢他的杭哥就为几乎不识字,除了盖房子没有别的手艺的张风起,提供了相对来说算可观了的薪水。
可惜,张风起“不开窍”,始终不答应。
下大雨,工地歇了。
傍晚,杭哥过来找张风起去“出水芙蓉”消遣。
现在,还没到开店的时候。
一群群跳舞唱歌的小姐走来走去的忙活。
杭哥招呼张风起坐下,指着一队穿草裙的姑娘说,“风起,你看这些妞怎么样?”
张风起瞄了一眼,道,“不错。”
“有没有中意的?”杭哥说,“你看紫裙子的那个,她是这批货里最正的,别说在这里,就是随便拉个中国小姐来,脸盘儿也不够看的。”
“怎么跟个学生似的?”张风起道。
“行啊,你小子眼毒啊!”杭哥拍拍张风起的肩,“看你还是个小鬼头,敢情是老江湖了。”
他凑到张风起跟前,小声说,“咱们兄弟不讲官话,这批货是北边一个艺校的学生,由老师带队。每个人,经理给学校一个月一千四百块钱。说是让学生来实习,其实是给学校当摇钱树。至于她们自己,没有工资,赚多赚少看各人的本事。”
“都不大啊?”张风起有点吃惊,他走南闯北几年,还真没见过这种事。
“最小的十四,大的不到十八,”杭哥道,“刚来几天,还没出过台,趁新鲜,给你找一个,钱我来出。我看就那个紫衣的,人甜,懂事儿,年纪也跟你差不多。”
张风起笑道,“心我领了,人就算了。”
“别介,是不是还生杭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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