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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水逆鳞-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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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看了铁手和追命二人一眼,苦笑一声,摇摇头。
少不得多敬几杯,说几句抱歉。
宾主间又客套了几回,完颜晟便送了完颜斜也等人离去。
待到戚少商回返小楼的时侯,已是三更天了。
悄悄走进卧室,却见那人仰面躺在床上,合眼安眠,呼吸轻且绵长,微微透出一丝酒香。
此时,窗外莹莹的月光,映着白雪,照的满室清辉。
那人脸上的颜色如玉,一弯发丝蜿蜒而下,在面上留下一道暗影。
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琼肌雪清玉瘦,韶华不为少年留。
戚少商坐在床边,轻轻将那弯发拨开,凝视着。
不知何时起,顾惜朝改变了原先侧身而卧的睡姿?
他自当年伤病后,便有畏寒之症,两人相伴求医之时,他从来都是侧身蜷腿地缩在一角而眠。戚少商很不喜欢他这习惯,几月来每逢两人同榻,便扳着他的身子让他躺平了偎在自己怀里,久而久之竟将他的睡姿改了过来。
忽然间,原先若隐若无的一丝缠绵之意,渐渐地袭上心头,逶迤着滑过心湖之水,轻轻系了,拖曳着万般思绪,便向四肢百骸渗透浸染而去。
恍恍惚惚间,耳边似乎闻到铮铮而鸣的琴音;迷迷茫茫间,仿佛见着那人侧身而坐,纤细修长的指轻滑过三弦锦瑟,酽酽向他笑着,便流出一江春水来。
转轴拨弦三两声,似诉平生不得志。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无计是多情。
半生欢乐离别,苦痛酸甜,竟都细细的转了个遍。
白衣轻撩,戚少商转身一打门帘,于外间窗前书案上,取了笔墨,摊开画纸一张。
就着月华如镜,明澈胜灯,妙笔丹青,寥寥数笔绘成一幅。
却见,雪白的纸上,画的是个俊俏的书生,指尖轻抚瑶琴,碧青的衫、墨黑的发,于皓月下,眉目清晰如洗,清朗中显出一丝鲜艳妩媚,却是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卷发飞舞着意态疏狂,唇边似笑非笑,眉间却轻蹙着一丝倦意愁绪,又带三分脉脉含情。
好一幅《听琴图》,戚少商心底有十二分的志得意满,他平生鲜少作画,均是兴之所至,这一幅却是从未有过的得意之作。
恍惚间,便好似年轻了十几岁,又回到青涩的少年时光,大名府上擂台比武,输给了江湖第一美人的息红泪,却赢得了佳人芳心,那般轻狂得意亦不过如是。
薄唇勾着满心的欢喜,下笔便写下几句诗,隽在画尾。
把笔一丢,回身进屋,翻身上床,将那人宿醉不醒的身子揽在怀中,一同与周公作伴去了。
回转神明,天已大亮,伸手一摸,怀里已经空荡荡。
昨夜戚少商也饮酒不少,难免贪睡了,自责该死之余,却左右不见顾惜朝的踪影。
及至出了小楼,来到正院大厅,却见杨云晰一人笼着手炉,坐在厅上喝茶。
“戚大哥,你可来了!大哥和吴乞买他们一早便进宫去面圣了。”小姑娘笑眯眯地看他,“吴乞买说了,叫你呆会儿和我也一道进宫去。”
“吴乞买,吴乞买!叫的还蛮顺口的嘛!”戚少商有心揶揄她。
杨云晰秀眉一挑:“就叫,就叫!怎样?你还不是一时三刻的‘惜朝’二字不离口?说,今日为何起晚?早上,我看大哥面色都青了,昨晚你们又不知道怎么胡天胡地了。还好意思来笑我?”
“咳咳!云儿,你好歹也是姑娘家,这种话还是不说的好!”戚少商有点尴尬。
“咦?这可奇了,许你们做,还不许我说呢!”小丫头一撇嘴,“即这样,以后也别教大哥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我这样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好和你们这些臭男人相比?”
“好好好,戚大哥是臭男人,你大哥也是!那么,吴乞买呢?他也算上?”
杨云晰顿足道:“哼!和戚大哥待久了,都是臭味相投的。”
戚少商看她气鼓鼓的小脸,心下纳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注1:选自《三朝北盟会编》
●四十三、面圣
大金国的皇宫,虽是仿照宋辽皇城而建,却是简单实用了许多,不见奢靡浮华,只有一种慷慨豪迈的粗犷之气充盈于内、发之于外。
戚少商与杨云晰的车马一路进了皇城,畅通无阻。
朝、寝、书、凉四大殿在前,为皇帝御下朝堂议政、就寝办公之所。
松、岭、雪、江四园在后,是嫔妃公主以及未成年的皇子居住的地方。
刚入宫门,便看见完颜宗望一身毛裘劲装地驰马而来。
“松平大哥!你可来了,皇上罚了七王爷,要打他军棍呢!”完颜宗望呼呼喘着。
戚少商眉心一蹙:“什么?为了什么事情?”
“说是他,他办事不利,折损了许多好手,连累了大金的脸面。”
戚少商薄唇紧紧一抿,打开车窗向里探头道:“云儿,你先在这里稍候,我去看看!”
然后,与完颜宗望并骑而行,一边走一边问:“那三个宋使怎么样?除了皇上,还有什么人来了?”
“海陵王和三王爷也在!”
哼哼,果然!戚少商唇边一勾,微微笑出来,向完颜宗望低声交待了几句。
完颜宗望依言,拨转马头,向后园驰去。
戚少商自己于朝殿前甩蹬下马,殿前侍卫一见他,也不阻拦,径自让他进了去。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还未进殿,已经听到金主完颜阿骨打蕴藏怒火的深沉声音。
戚少商朗声拜倒:“七王爷府上客卿――待罪之臣汉人戚少商见驾!”
“我道是哪个‘戚少商’?原来是松平先生!请起吧。”
戚少商依言起身,展目望去,金主完颜阿骨打端坐在王座上。他年逾五旬却依然一派英雄气概,身穿五彩间金的赭黄衮服,头带貂鼠皮帽,剑眉虎目、英武迫人,与完颜晟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戚少商一扫殿内,只见完颜晟直挺挺地跪在前面,一旁站着三王爷完颜景,以及一个比完颜阿骨打稍年轻一点的中年人,那人样貌英伟、双目中隐隐两点寒光,令人心底恻然。这人,便是海陵王完颜亮。
然后,是顾惜朝与铁手、追命二人,不尴不尬地坐在一旁的客位上,顾惜朝的俊脸上满是冰霜,铁手与追命两个却是一脸无奈。
“松平先生,你来做什么?”完颜阿骨打看着他,眼中全是审视之意。
戚少商右手按在左边胸口,行金人的大礼,说道:“皇上,此番南行,七王爷的一切行止,皆是微臣安排,若有失误也是微臣的过错,与王爷他并无关系。还请皇上明察!”
完颜阿骨打冷哼一声:“哼!你不必一肩承担,我知道你是中原的江湖人,你们这样的人最讲究‘义气‘,什么事都仗着‘义气’来解决。可是,这国家大事,岂是儿戏?怎么能用你们江湖人的方法来办事?老七他,做事不谨慎,折损众多好手,还惹得人家笑话,难道不该罚吗?”
“话虽如此,但是身为客卿,不能替王爷谋划周全,以至办事不力。这罪责还是要由微臣来承担。”戚少商目光灼灼地看着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一抿唇,道:“松平先生,你这是何苦?朕一向敬重你,心下早已把你当作我大金国的第一勇士好汉。你客居于此,不但为我进攻东丹国献计献策,更加曾经救过朕的性命,朕怎么可以杖责于你?”
“既如此,就请皇上念在微臣的那一点微末功劳上,宽恕了七王爷。”
完颜亮忽然阴恻恻地开口:“皇兄,你曾经说过,我女真人皆是直肠热性之人,从来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莫非现在你要破这个例吗?”
完颜阿骨打略一沉吟,眉心紧蹙。
“父皇,不必义兄为我承担罪责,吴乞买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完颜晟慷慨激昂地说。
“好!这才是我的儿子。”完颜阿骨打眼神一凛,说道,“你这样,也不枉为父疼你一场。领了罪,受了罚,以后要谨记于心,好生办事,不要再犯错了。”说着,挥手命人在殿前架起刑台,便要当众杖责完颜晟。
朔风呼啸,琼花漫舞,天色又渐次暗了下来,殿前卷起飞雪。
完颜晟被绑缚到长凳之上,两个侍卫手里拿着军棍,正要上前。
“慢着!”只听一声颤巍巍的叫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老妇人被九公主完颜贺兰和几个宫女扶着,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母亲?”完颜阿骨打一声声,上前迎候。
那老妇人身穿貂领皮袍,一身的富贵华丽,“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吗?”她冷冽地看了一眼阿骨打,又看向被绑缚的完颜晟,眼中全是疼惜之情。
“母亲,待我教训了儿子,再来侍侯您回园休息。”
“我用不着你侍侯。你是皇帝,教训儿子,杖责臣下,我都管不着。只是,当年你父亲是如何教训你的?你可忘了吗?吴乞买南行,是你让去的,事情没用办好,你这个做皇上的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完颜老太后年轻的时侯也是一代女中豪杰,此时说话竟是威严不已,掷地有声。
老太后又转向完颜亮:“还有你!老二,你七皇侄年纪小,做事没个章法的。身为叔父,你要好好教导,怎么没的就撺掇他父皇责打他!这是你们父亲教你们的兄弟友爱、子侄亲善的女真美德吗?”
“母亲,孩儿知道错了。”完颜亮急忙低头答道。
“完颜晟!”只听一声惊呼,一个倩影飞掠而至,来到被绑在刑台上的完颜晟身边。
完颜晟苦笑着:“云儿,你来做什麽?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狼狈的样子。”
“傻瓜!你父亲要打你,你就任他打么?”杨云晰一撇小嘴,看向阿骨打,“你就是金国的皇上?完颜晟是你亲儿子,他这一次南行,经历了几番生死才能回来。你不体恤安慰,还要打他?”
“这个小姑娘,是谁?”完颜太后一脸惊奇。
“皇阿奶,她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我七哥带回来的那个姓杨的汉女。”完颜贺兰在老人家耳边轻轻说。
太后上下一打量杨云晰,道:“果然是好模样,如娇花软玉一般,倒是比咱们金国的女孩子美得多。怨不得,吴乞买总不愿意娶妻,原来他眼界高的很啊!”说着,上前拉起杨云晰,拍着她的手说:“小姑娘,跟哀家到松园来,说几句话,怎么样?”
杨云晰回首看了一眼完颜晟,道:“我对这里生得很,心里害怕,还需要他陪着才行!”
戚少商向顾惜朝看去,眼中有赞叹之意:小丫头越来越伶俐了,轻描淡写就把人给救了。
哼!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顾惜朝丰润的唇微微一抿,向他一挑眉。
於是乎,这一场杖责的风波,便在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的插科打诨、撒娇弄痴中,消弥于无形。
众人目送那一老三小登上马车,施施然而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皇上,太后她老人家疼惜孙子,只是海陵王说得好,赏罚分明才能治军理政。这杖责之罪,少不得要由微臣来领了。”戚少商向阿骨打行大礼道。
阿骨打一怔,皱眉说道:“松平先生,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个执拗脾气!这样吧,朕知你内功深厚,这等杖责之刑哪里伤的到你。不若改个法子,今天之后,你给朕做十日的侍卫,不管风霜雨雪,每日卯时到亥时当值。如何?”
戚少商愣了一愣,道:“微臣遵命!”
“宋使顾惜朝,你很好!”阿骨打回头看了一眼顾惜朝,“方才淡淡几句话,就激怒了朕。‘七略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顾惜朝唇角一勾:“皇上谬赞了,顾某既负皇命而来,自当恪守本分。不须堕了我大宋的名头才是!”
“哈哈!是个爽快人,朕喜欢。听闻你,博闻强记、晓古通今,想必对于当今天下局势,也是了然于胸了?”阿骨打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确是如此,只是不知道皇上,是想问鬼神,还是想问苍生?”顾惜朝神情傲岸,眼中一抹清冷之色。
阿骨打大笑一声:“哈哈!难道,顾公子还会弄鬼通灵不成?”
“顾某一向是,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遇到皇上这样的一代英主豪杰,自然要解说一番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了!”
“好!很好!三日后,朕要前往东郊围猎打边炉,少不得请顾公子,品评一下我大金的军备勇士了!”
顾惜朝一抱拳:“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夜色深沉,已过子时。
戚少商推开房门,碧青的一袭衫,清冷冷的人影,独坐在桌前。
黑暗中,那人雪白的脸别过来,黑如点漆的眼中,流动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还没有睡?”薄唇勾起一抹笑,戚少商沉稳如山地缓缓走过来。
走到那人身边,把他清瘦却坚韧的身子拉到怀里。
埋首在他雪白的裘毛中,顾惜朝嗅到了一丝冰雪的味道,这样温暖的一个人,原来也有冷成这样的时侯?
静静地,好像过了几世几纪,月光照进来,两个影子叠在一起,已经分不出你我。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
“有时候,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
●四十四、但愿君心似我心
“擦!”一声,顾惜朝点亮了灯。
桌上,放着的是,一幅妙笔丹青。
画中人,笑得风流妩媚、倾国倾城。
任谁,都看的出,这幅画中所洋溢的万千缱绻情丝,一缕相思缠绵。
“这,真是一幅,好画!”顾惜朝站起来,静静地摸着。
戚少商颊边的酒窝深陷,转过身去,把外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你等这么晚,就为了夸奖我这一句?这画,我是不会给你的。”戚少商轻轻笑着,“这是我将来陪葬,垫棺材底的。”
“是么?”顾惜朝的声音,有些寒,“这么说,你打算随时去死了?”
“啊呸呸!不许随便说‘死’字!咱们连云寨的规矩,你又忘了?”
“你不要跟我提连云寨!”顾惜朝猛地转身,胸口起伏、怒不可遏,“你忘了,我早就叛了连云寨?”
“一日入寨,一生便是我大当家的人了!”唇边露出一丝笑,戏谑着看他面上的红晕。
顾惜朝不怒反笑:“戚少商,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一直以为,自从头一眼见你,就把你了解得很深了。”
他的手,轻扣在桌面上,道:“可是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所了解的你,竟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九现神龙,九现神龙!你果然有九般变化!!”
戚少商用手摸了摸脸,眼睛瞪的老大:“是吗?我怎么没感觉?我的脸皮虽然厚,好歹也只有一层,哪里有比九层还多?”
“够了!你少在这里跟我插科打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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