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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酹山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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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领命,刚要行事。林毅忽然睁开双眼,道:“欧得海。”
欧得海回头,看向林毅,见他直视着自己,冷冽而凛然。欧得海在宫中隐约听说瑞王和那钦犯似乎关系暧昧,但他奉的是皇上旨意,不敢有违,略一犹豫,又道:“快去追。”
林毅剑眉一挑,咬牙坐起,一只手握住长剑剑柄,一字一顿地道:“欧得海。”
欧得海听他语气阴沉,心中一凛,抬头便见林毅只手紧紧攥住长剑,冷冷的脸上一片决然之色。欧得海登时了然,他若要苦苦追逼那个钦犯,瑞王定会抽出长剑,到时候热血狂涌,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欧得海当机立断,大声道:“瑞王身受重伤,性命攸关,速速送回宫中疗伤。”众人道:“是。”无人再去追赶应长歌。
林毅目的达到,心中一宽,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测正去往层染阁。他教训了林毅,又命人去杀掉应长歌,这一段皇室丑事终于可以暂且掩盖。但林测却仍是愤恨难平,“至少儿臣不是用武力胁迫于他。”、“至少他不是儿臣的亲生弟弟。”……林毅的两句话,像两个坚硬而锐利的铜钉,深深刺入林测的心中,痛得全身都在颤抖,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酸楚。
林测忽然发现,那本是最亲密的血缘关系,说不定却是他和林见秋之间永远跨不过的鸿沟。他可以富有四海,可以俯瞰山河,可以接受世间万民的顶礼朝拜。但是,有一个人,有一颗心,却是这个皇帝最无能为力的所在。
林测走进层染阁,五个小倌刚刚出来,齐齐跪下行礼。当前一个媚笑道:“皇上可来晚了,刚用完刑,丁大人想的好法子,用浸透了油的牛筋,紧紧勒住全身……”他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刚要滔滔不绝讲下去,却听皇帝沉声道:“住口。”
那小倌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话,悄悄退下。
林测推开房门,明明是酷暑三伏,这座殿阁里却凉飕飕地。金砖地刚被擦拭过,亮得能照见人的倒影。没有熏笼麝香,也没有轻罗窗纱,四周墙壁,地上陈设,净是刑具,一样一样泛着暗红色的阴森森的光。只有当中紫檀木雕龙盘云床上,垂着黑色的幔帐。大红的蔓夕花衬着墨绿的饱满的叶片,开放在纠葛的藤蔓之间。
高宝捧着盏茶,跪在床前脚踏旁,惊恐而惧怕的眼睛不敢看向林测。
林测没有说话,高宝更不敢动,殿阁里静得如同荒原。林测感受着这种寒意,穿过身上的重重纱衣,直透入心底。
林测坐到床对面的长案后,幽幽地道:“把床帷掀起来。”高宝身子一抖,看了看紫檀床,又看了看林测,磕头如捣蒜,哭着道:“皇上,皇上,奴才求您了,今天放过王爷吧。他刚受完刑,水都喝不进去……”
林测道:“把床帷掀起来。”声音之中已有怒意。这个奴才,这个奴才竟然为见秋求情?他凭什么?他是谁?
林测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太监,高宝被他目光所摄,再不敢迟疑,忙将两边幔帐缓缓掀起,挂在金钩上。又见林测挥了挥手,只好躬身退出殿外,掩上房门。
林测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那个单薄的人影。
林见秋已经很瘦了,他侧着身子,蜷缩在被中,只一条手臂露在外面。本是强劲有力的臂膀,斑斑点点布满刑虐的伤痕。好像刚被捆绑过,一条一条红色的勒痕或隐或现地串在那些刑虐伤痕之间。手腕处锁着铁环,连接的铁链一直系到床头。
不用掀开被子,林测也知道,他是赤裸的——林测总是觉得,似乎只有这样完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才有一种拥有他的感觉。
林见秋剑眉紧蹙,睡得并不安稳。长时间被媚药浸淫的身子,躺在柔韧浓密的猪鬃上,是一件十分难过的事情。几乎每次些微的移动,都会引起他的轻喘,甚至呻吟。
林见秋在昏睡中,要比清醒时诚实得多。他会呼痛,会挣扎,甚至会低泣。这时的他,是荏弱的,乖巧的,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会拨动林测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涌起痛惜的情绪,恨不能将他拥到怀里,用天下最美好的事物,最温暖的话语,去安慰他,取悦他。
但林见秋清醒时,却是另一番情景。无论被如何对待,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蔑视。只是一脸淡漠,似乎正在被凌虐的不是他,被羞辱的也不是他。林测万分痛恨林见秋那样的神情,仿佛他和那些施刑的小倌,甚至和房中的刑具,和床、柱子、门窗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怎么可能没有区别?纵使我骂你,打你,怨你,恨你,但是,我是你的大哥。
第一个教你走路,第一个教你写字,第一个教你习武,第一个教你拉弓,第一个教你骑马的
——大哥。
悲哀而无奈的情绪蔓延到林测心口,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猛然站起身,慢慢向林见秋走去。
长条案几被林测无意识地推翻在地,“咣当”一声闷响,立刻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太监们。有人凑到门前,低低唤道:“皇上?……”
林测没有说话,他根本没有听见。所有的感官,都被床上的林见秋牢牢抓住。
林测迈出一步,胸口登时一阵剧痛,就如同被千斤重锤狠狠猛击,咫尺天涯蛊毒已然发作。
林测喘了几口气,又迈出一步,冷汗立时涌了出来,恍惚中,似乎是那个冷静的悠然的问:“皇兄,你到底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
这个问题,林测并不能回答,如果能相互折磨下去,其实也是种福气。至少世上有这么个人,在自己眼前,让自己痛到心底。他受不了的,是那种忽视,似乎林测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林见秋的眼里,更不用说心里。
林测终于走到离林见秋二尺之处,几乎一伸手,便可以碰到他。但身体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摇摇晃晃,再也挺立不住,摔倒在地。
林见秋那只白皙的修长的手,就垂在床边,林测一点一点地抬起自己的手。
门被撞开了,几个太监看到皇上摔倒在地,立刻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口中七嚷八嚷:“皇上,你怎么了?”“皇上,你多保重啊。”……
一切的喧哗与嘈杂,对林测来说,都只是衬托林见秋的散乱而暗淡的背景,就是逐渐模糊的神智,也只能使心里的话显得更加清晰。
见秋,你知道吗?我只是,想抱着你……
67 密谋
短短一天时间,皇上瑞王接连病倒,忙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们。瑞王林毅的伤势倒还好说,虽然失血过多,伤口又贴近心房。但毕竟是外伤,不过是封|穴止血敷药滋补而已。皇上却数日昏迷不醒。太医院提举、副提举、教授、学正,齐聚寝宫,号脉观颜,出方会诊。
皇上脉象平和凝重,实与常人无异。脸色红润,呼吸悠长,就如睡着了一般,可是为什么就是不醒来?太医们个个愁眉紧锁,摇头叹息,束手无策。只能开些宁神养身的药,缓缓喂下。
到了第四日早上,皇上林测终于睁开眼睛。而且神智清醒,四肢灵动。太医们这才长出口气,说些巨阳少阴不协,气虚邪凑,理应善加调理,避暑消热的废话。
太子林殷早早便去奉先殿祈福,请祖宗护佑父皇弟弟平安康健,又派人前往法源寺上香。自己一边安慰母后,说些宽心话让皇后多保重身体;一边又要打理政务,应付百官;一边又要照顾瑞王林毅,让太医院日日将药方送来详看。见林毅身边竟连个贴身服侍的侍女也没有,便做主从宫中挑出几个宫娥,赐给瑞王,便于照料。
一时皇上的病好了,林殷又要亲去法源寺还愿,又要请戏班唱戏还神,又要向皇帝禀奏这几日朝政。一直忙到数日后,皇帝接手政务,这才放松下来,想起弟弟林毅,心底还是惦记。恰巧林测听说林毅遇刺之事,命太子亲赴瑞王府详问。林殷奉了旨意,坐轿来到瑞王府。
林毅正躺在床上养伤。他那一剑透胸而入,距心房不过寸许,凶险得紧。虽已多日调理,但脸上仍是半点血色也无。林毅本来就肤色极白,此时唇色暗淡,更是如玉雕的人一般。
林殷进了房中,挥手遣退下人,柔声道:“怎么样?”林毅斜倚在床头,眼睛都不抬,淡淡地道:“恩,死不了。”
林殷笑道:“你这一剑可真刺得下去,把那个傻小子吓坏了吧。”林毅眼角一挑,道:“比上你的心狠,还差那么一点。”林殷敛起笑容,慢慢踱到窗前。
阳光仍是明媚耀眼,几个太监在树下正忙着粘知了。林毅素来喜静,最讨厌知了的嘈杂。园中一片生机盎然,蜂飞蝶舞,叶绿花艳。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花香,并不浓烈,却回味悠长。
林毅抬头,看着哥哥逆光而立,背影一片黑暗。他们三个自幼一同长大,却从来没有摸透过对方的心思。相比之下,林见秋的性子反倒最容易弄清。他有时是非常直接而坦率的,喜欢不喜欢一目了然。但当林毅无意中遇到自己的哥哥和九叔相拥深吻,还是被吓了一跳。那样骇世惊俗的举止,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和谐而理所当然。
很久很久以后,林毅才明白,找一个不用去欺骗而又不会被其欺骗的人,有多么不容易。
他们是皇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万人瞩目。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决不能行差踏错。身边所有人,包括父皇母后,熟悉但却陌生,就是亲生兄弟,也有距离。身份和教养,筑起一道道看不见的透明的围墙,将别人坚决地阻隔开,将自己牢固地包裹住。
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太子,他比自己更孤独吧。因此,才会那样疯狂而热烈地爱上亲叔叔。除了皇家人,还有谁更能明白皇家人?更何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林见秋是林殷生命中唯一的亮色,是最坦然而直率的存在,没有欺骗,不用隐瞒,彼此之间只有绝对的信任。
只可惜,爱上这样一个人的,不只太子一个;只可惜,那个人,竟是亲生父亲。
林毅也曾想过,如果换作是自己,会怎么做?谋权篡位、兵谏逼宫?投毒暗杀、设计软禁?还是携手逃亡,纵马天涯?无论哪一种,都是非常失败的结果。林殷面对的,是生己养己的父亲,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他和林见秋的身家性命,兴衰荣辱,都在那人一念之间。
该怎么做?
很难。
林毅心底叹了口气,道:“九叔怎么样了?”林殷没有回头,低声道:“老样子,还能怎样?”林毅冷冷地道:“你比我忍得住。”林殷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握住红色窗棱的修长手指,缓缓地道:“不是我能忍。而是他有他的,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林毅勉力直起身子,道:“说吧,我们做什么。”林殷徐徐踱回床前,脸上失意落寞的神情已然消失,仍是那个淡定的,沉稳的太子:“夺权。”
林毅从来不理朝政,但也知道一些。朝中局势十分微妙,如今是大太监张恩,炙手可热。中唐建国,前朝太监里应外合,立下极大的功劳。因此,历代宫中太监都极有权势。一来,他们自幼陪伴太子,情分非比寻常,是太子最信任的人,日后当上了皇帝,自然脱离不开;二来,他们不能有子嗣,断做不出造反等事,要比其他人,尤其是皇子,安全得多。
张恩是太监总管,手下统领宫中数千名宦官。他们根据职责不同,可以管理内外奏章和皇帝朱批,可以掌管皇城内外礼仪,可以监视地方将领,可以监视参与诉讼,可以参与三法司审理案件,甚至可以代拟皇上谕旨。其权利之大,职权之广,可见一斑。
这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太监们拥有此等权势,又仰仗祖宗成例,要动摇其根本,谈何容易?如今,张恩又和外官丁溪若相勾结,隐隐有做大之势,而丁溪若却是太子最痛恨的人,一定要除去。
现下最重要的是,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夺取张恩手中权力,却不能惊动皇帝。两个人都知道,林测已活不过明年春天,必须要在此之前,将大权握在手中。否则到时张恩和丁溪若里应外合,再有其他谄媚小人推波助澜,林殷这个皇帝就只是个傀儡。再想夺权,必是一场恶战。而丁溪若和张恩得罪林见秋到了骨子里,林测一死,林见秋首当其冲,定是池鱼之殃。
林毅聪慧灵秀,看透世情,再经林殷详细讲解,立时将朝中局势弄懂了七八分。两个人细细谋划,详加考虑,不知不觉谈到将近傍晚。
林殷以看病为名来见弟弟,不能待太久,只好告辞。林毅在心中又前前后后仔细琢磨了一遍,他大病未愈,如此费心费力,到底支持不住,软软躺下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感到房中似乎有个人。林毅心里一惊,清醒过来,先不睁开眼,仍是装睡,一只手悄悄探到床里,握住暗藏的短剑。
那人悄悄走了过来,林毅手臂蓄力待发,蓦地听到一声啜泣。那声音极低极轻,但对林毅来说,却无异于晴空霹雳。他全身登时放松下来,心里涌上一种又是甘甜又是酸楚的滋味。半晌慢慢张开眼,就着瑰丽的傍晚的霞光,清晰可见那俊挺的浓眉、晶亮的双眼,不是应长歌却又是谁?
应长歌眼圈红红的,脸上犹有泪痕。林毅淡淡地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应长歌泪水又涌了出来,抽着鼻子道:“你刚才,刚才就这么,这么躺着,一动也不动,我还以为,以为……”
林毅轻轻笑道:“小傻瓜。”应长歌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林毅道:“不是让你走了么,还回来干什么?”
应长歌低下眼睛不说话,复又抬起头来,露出有些迷惘有些困惑有些害羞又有些无助的神色,期期地道:“我……我也不知道……”
林毅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
你不用知道,我知道就行了。
林毅忽然有一种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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