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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爱吃糖-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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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值得,少爷,你连最后的时间都给了他,他却还是狠心离了开,放你一个人……」
  「值不值得我来决定,旺伯,难道要我以死来胁迫他吗?他有他的人生,不需要为了我,与人世间的价值抗衡。」
  「少爷,你应该更任性一点的。」旺伯说完后退了开去。
  「……我已经够任性了。」
  他苦笑,在黑暗的前埕庭中伫立良久,才继续往画室去。
  中央架上的画面已经干净,画中人的面目也已经清晰可辨,是个长相身材都跟伟仔极其相似的人,唯一的不同处,是这个人笑容憨厚,表情诚挚,跟伟仔那种凶狠的戾气天差地远。
  痴痴望着,嘴角漾起一抹笑,甜中带苦的微笑。
  「大哥,就快画好了……」他喃喃低问:「你高兴吗?你高兴吗?」
  画里的人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
  拿起画笔沾了油彩,他又说:「……我也很高兴呢,最后的一幅画,要送给我自己……」
  「用这画来悼念我任性拥有过的……包括大哥你、包括那昙花一现、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伟仔开车回到家里,即使家里已经有婶婆跟个年轻女子在,他也毫不吝惜摆出臭脸色给他阿母当前菜。
  他阿母更不爽,明明要儿子穿套称头的衣服回家,结果捏,哼,依旧是白汗衫外套大花衬衫,半截长宽版牛仔裤,还有磨到快见底的蓝白夹脚拖……
  拧着儿子耳朵拖到厨房去责骂。
  「啊你就这一百零一套衣服喔?董事长特助至少有套西装吧?」
  「当然有,阿嬷泥的西装好几套,没带回来。」伟仔皮皮说。
  阿母气到快要脑溢血,顾忌到客厅有客人在,教训儿子的工作晚点再进行。推着人出去,要他在吃饭前先陪台北回来的陈小姐聊聊。
  伟仔砰的一声坐在陈小姐对面,先是跟婶婆打声招呼,才跟小姐说你好;婶婆找了个理由到厨房去帮忙,留两个年轻人在客厅说话。
  陈小姐没心情聊天,她整个人在发抖,只想夺门而出,远离瘟神。
  在还没见到人之前,听婶婆说的天花乱坠的,以为在大公司里担当董事长特助的简奇伟先生是位有水准的翩翩佳公子,现在,不用猜测,她已经确认了某件事。
  简奇伟君乃大尾流氓一只是也。
  流氓大人盯着她瞧,凶暴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害得她也不敢乱动,就怕逃走的举动反而激怒人家,更糟的是,要是真被流氓大哥给看上就完蛋了,她的人生、她的命运、她的一切,呜……
  「喂,你!」流氓开口。
  「是。」陈小姐发着抖回应,好像看见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公正朝她招着手……
  伟仔偷瞄了瞄厨房,确认阿母婶婆都没往这盯梢后,他压低嗓门,以野兽欲撕扯猎物的狠劲,磨着牙嘶嘶说话。
  「林杯有喜欢的人了,怕阿母反对,暂时没带回来。看你很上道,等吃完饭,回去跟婶婆说你讨厌林杯,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一切都会办得好好。」忙不迭点头。
  这时阿母怕两个人没话题聊,找出了家里的老相簿来,说这是她家伟仔小时候的样子,多可爱啊,伟仔翻啊翻的,将自己的照片看过一遍之后,很无聊,他开始倒着看回去,有自己父母亲的结婚照,然后是父亲小时候,牵着他的人很眼熟,好像……
  「阿母,这人谁啊?」伟仔问。
  「你阿公啊!他在你阿爸五岁的时候就走了,老人家都说你长的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脾气坏却是遗传我的……」阿母说。
  「噢,记得阿公跟阿婆在张氏老厝里工作过嘛,那他应该见过那个、呃,好像叫做张开云的人?」伟仔问。
  婶婆说:「张开云?记得,很会画画的那个!对,你阿公阿婆年轻时都到老厝帮过忙。」
  伟仔听了很高兴:「我们跟张家很有缘嘛!」
  婶婆突然生起了气:「哼,那个张家少爷坏透了,看中你阿婆阿梅,你阿公阿婆已经订了婚,后来阿梅闹起来不肯嫁,说喜欢张少爷,你阿公也气的不想结婚……」
  「那我阿爸怎么生出来的?」伟仔怀疑起这件事。
  「两家父母连手逼啊,说两人不听话就跟家里断关系,你曾祖母还气到不吃饭,说儿子忤逆,她死了算了,两个人才结了婚。」
  「你们女人家就是这样,动不动拿死来威胁人家,,连儿子女儿都不放过。」伟仔故意对自己的阿母说。
  「阿梅一时糊涂啊,张少爷是长得好看,好看的人不实在。他也受到报应了,你阿公阿婆结婚那一天,他死在老厝外面那条河里,好像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后撞到头,摔到河里给淹死了。」
  「这样喔,大家都说老厝闹鬼,就是他死不瞑目吧?」伟仔开玩笑地问。
  「对啊,张少爷真的很恶质,死就死了,还不放过阿梅一家。阿梅结婚没三个月,她哥哥们跟堂弟路上遇见强盗都被打死了,就是张少爷在作祟!」
  「这也怪在死人身上?牵拖!」伟仔不以为然。
  话说到这里,伟仔觉得心里闷闷的,想起来老厝的张见勇来。这小子怕鬼,如果张开云死后真的阴魂不散,在老厝里晃过来晃过去,不吓死他的心肝宝贝了?
  有点坐立难安,一顿饭就在相亲两主角各怀鬼胎的共识之下吃完了,一个小时后,伟仔终究惦记着张见勇,说要回老厝。
  他阿母说:「还很早,多陪陈小姐聊聊天,不然出去散个步吧。」
  伟仔居然没反对,粗鲁拉了陈小姐出去,让他阿母高兴到要命,认为郎有情妹有意,婚事成了。
  只可惜伟仔心中不是这么想,懒得听老人家啰嗦,直接扯着陈小姐上车。
  「你家住哪?」恶声恶气问。
  陈小姐又害怕起来,怕刚刚那顿饭里流氓大人改变主意,被自己的大方气质与动人魅力所迷惑,打算直接跟她父母求亲,逼她当极道之妻……
  「林杯没耐性了,快说!」伟仔用骂的了。
  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陈小姐快速报了地址,伟仔则以杀人放火的气势,几分钟内把车开到人家家门口,放她下车,接着扬长离开。
  陈小姐腿都软了,以拜妈祖的虔诚心情对着车尾巴挥手,莎哟娜拉,此生别再见到这位流氓大人了喔……

  第八章

  落笔最后一抹色彩,人像画完成了。
  这才是我最后一幅画,之前每一个晨昏里所花费的心神,体会学画里所有的挫折与欣喜,都只是为了完成这幅画。
  在画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开云。
  我人生的句点。
  欣慰,原本以为时间不够,让我来不及完成这幅画,这担心却是多余的,那场猝死不过是场梦。
  我梦见死在了某片绿色蝴蝶盈满的海里。
  还好,这不过是场梦。

  画中的他笑着,他总是这么笑着,对任何人,也对我。
  质朴憨厚的笑,没有心机,我喜欢拥有这种笑容的老实人。
  乡下地方,许多人都是这么笑,却只有他会让我的心砰砰跳,然后呼吸急促,胸口闷痛的紧,跟心脏发病的情形一模一样。
  带来的滋味却甜蜜,我开始思慕起他这个人。
  老厝幽居的日子很寂寞,度日如年,可是他来的时候,时间会跑得飞快,让我甚至分不清白天跟夜晚。
  就像现在,我也搞不清究竟天是黑的,还是亮了。
  身体有病,会让我的人生比一般人短暂,所以一开始我不想招惹他的,我应该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看着他结婚生子,等着在他的记忆里,我一点一点被抹灭。
  直到那天,他说他喜欢我。
  可以了,我死而无憾。

  胸口好闷,紧紧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压上了胸口。
  我喘气,呼吸不顺,有点儿冒冷汗,今天会不会是我的大限之日?
  胸痛持续下去,这次痛得久,怕真是时候已到。
  人生如一场宴席,再华美的盛况,曲终人散,终究得离别。
  在他结婚的这一天,我若死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他或许不会回忆起与妻子新婚的甜蜜生活,而是悼念我蜉蝣般的生命。
  这么一想,死亡对我而言,会是场甜美的事件。
  大哥、大哥,以后多想想我,这样我还能活着,直到你真的忘了我的那天,连我的容貌跟名字都记不起,我才是真的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
  现在如果派人去通知你,你会放下婚礼上的众宾客与新嫁娘,甘冒被双方父母责骂,过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不,我不该如此自私,打扰了你日后的生活,你原该与一个同样质朴且巧手的女子携手共度一生,生儿育女,这是大部分人的人生,我若在这时干扰了婚礼,会重新在你的人生制造波纹,影响你与家庭往后的生活。
  人言可畏,我懂。
  我懂,又如何?
  想见你,大哥……

  慢慢的走出画室,到门口时回望,我眼光流连着画。
  画里的人好像正对着我笑,那是他,却又不是他。
  纵使画技再高超,色彩的调配、又或是光影的分布多么均匀,将人勾勒的栩栩如生,那都不是他。
  身体的痛楚和缓了些,我想,我还有时间再见见他。
  见他最后一面,偷偷摸摸的,躲在远远的距离外,一眼就好了。
  老天爷若可怜我,会让我完成这个心愿吧,求求你啊,老天爷,给我足够的体力到那里,只要能见到他,让我下地狱也甘心。
  陪我在老厝一起生活、照顾起居的忠诚老仆阻止我。
  他说:「少爷,还是歇息吧,别让我担心啊……」
  老仆是比我的父母兄弟还要亲的亲人,我几乎是他养大的,他说担心我,是发自内心。
  「就这么一次,只要看到了人,我会立刻回来。」
  「不值得的,少爷,他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出身有钱人家,就因此比谁高贵了许多吗?没有的,死亡后,都得通过那条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
  可以的话,我不想忘记。
  夏季,天气微热,时近中午,走出老厝的门楼,我有些茫然。
  心脏有病的关系,我走不快,步伐稍微急一些就会喘,这样闷热的天气加重我身体的负担,可是,我必须走下去。
  他的家在隔壁村,要过去,得先穿过老厝旁的小村落,村里的路弯弯曲曲,路上时不时见到村人,有些跟我打着招呼,有些则表情古怪,投以鄙视的眼神。
  我不意外。
  他的新娘阿梅不久前吵着要退婚,附近谣言说,因为阿梅在老厝工作,被我看上,我故意用都市人能言善道的那一套来拐她,破坏了原本的好姻缘。
  许多人为他抱不平,说阿梅纯真,一定是被我骗了。
  后来阿梅的父亲跟哥哥来了,说愿意解除跟简家的婚约,只要我下聘,把人给娶进张家,他们的脸色贪婪,以为送阿梅进了张家后,他们可以捞到好处。
  我说我身体不好,无法娶亲,他们不在意,说阿梅嫁给我后,会好好照顾我的身体,不能生小孩也没关系。
  我拒绝,我不能再拖累任何人。
  一颗小石子砸过来,我停下,丢石头的是个还留着鼻涕穿开档裤的小男孩,他低身又捡起另一颗石头,边丢边叫,你是坏人。
  有几个村民看到这一幕,没人去制止那个小孩。
  我是坏人吗?我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这心更加的疼痛了,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走出了村庄,转往另一条较为宽阔的路,前头会经过一条河,河边有一条窄窄碎石路,沿着走,是前往他家最近的一条小路。
  他喜欢来这河边钓鱼,说可以替家里加菜,好几次我跟着他一起来,他钓鱼,我写生,累了,两人躺在青草遍布的河堤上,如果附近没有人,我们会牵着手,缠绵亲吻着对方。
  在这里,我们许下了很多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有时候待得久了些,等天色都暗下,与他开始抵死缠绵,特意的去迎合他的需求,化身为最放荡的妓女,逃逗着、诱惑着、以淫乱的姿态去求取他所有的注意。
  心头有个小小自私的想法,要他永远记得这具身体,就算日后他与自己的妻子交欢,想的也是我曾给予过的热情。
  我希望自己会是能唯一给过他肉体欢愉的那一个人,加深他对我的怀念,就算他也入土了,也不会忘记。
  河堤旁有许多绿色的树,树叶形状如同蝴蝶翅膀开展,记得年初时来这里,叶子都变少了,满树却是缤纷的红紫色花朵,艳丽芳香,开满一整条小径,那样的景致为寒凉的春天描上火热的渲染色彩。
  现在花期已过,树叶繁茂生长,即使如今日正当中,却仍能得到绿荫的遮蔽,让这条路好走了许多。
  我愈来愈喘,走到后来开始晕眩,握掌捂住前胸,那种难言的闷痛像是持续发出警告,要我别勉强走下去……
  拜托,不要在这时候,老天爷,求你,再多给我些时间,让我走完这条路,至少,至少到能够眺望他家的地方,我只求看一眼就好了……
  脚都软了,我先坐在树下休息,闭上眼。
  想对这颗心说,就这么一回好不好,别作怪,让我多走个几百步路,它很快就会陷入永远的休息,不用再苦撑这具身体,所以别在这时……
  不过是个小小心愿,帮帮我……
  附近沙沙声传来,我不在意。
  沙沙声靠近,似乎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勉强睁了眼,认出来人。
  阿梅的两个哥哥、一个堂弟、还有刚刚穿过村子时,一个以鄙视眼神看我的年轻村人,堂弟跟村人手中还拿了扁担。
  阿梅结婚,身为亲人的他们不应该会出现在此处,为什么?
  年轻村人大声嚷嚷:「我说这小子一定是要过去简家破坏婚事的,没错吧!」
  「幸好阿标你来通知,我们可以先跑过来堵他,不然婚礼难看,我们面子也丢光了!」阿梅的大哥说。
  「昨晚阿梅哭哭啼啼一个晚上,想逃走,都是被这小子害的,今天要不教训一下,有钱人还只晓得欺负我们穷人家呢!」堂弟说。
  我昏昏沉沉,还是努力的站起身,要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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