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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1-6部全)-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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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良一怔,(炫)恍(书)然(网)笑道:“啊——,对,没有参合,绝然没有参合!”
三人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笑声未落,三人的笑容却戛然僵在脸上!
一领白色斗篷,一张黑色面具,一支寒光闪烁的长剑——一个阴冷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三人身后!
“刺……”杜挚一个“刺客”尚未出口,剑光一闪,噗噗两声,两只耳朵便掉在面前!
赵良霍然跃起,腰身尚未伸展,两只耳朵也掉在地上!
甘龙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如同梦魇般出不了声。长剑冰冷的贴上他的面颊一滑,高耸的鼻头已经落在酒爵之中!心想惨叫,两只耳朵又噗噗落下……
三人顿时泥雕木塑般僵坐,任凭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口中,流进脖颈。
来人冷笑一声,“三位皆大奸大恶,谋人有术,死有余辜也。本使今日略使惩戒,若有不满,本使割下三颗白头也就是了。”
杜挚略有军旅生涯,稍有些硬气,粗重喘息着,“有事,便说,何得有辱斯文?”
“斯文?啊哈哈哈哈!”白衣黑面具大笑,“尔等空有人面,竟有脸说出斯文二字?”
甘龙嘶声道:“剑士,有话但讲,我等,绝无推诿。”
“好。算你这老枭明白。”来人隔着面具,声音听来空洞怪异,“听好了!一则,商君须得服善刑。二则,不许干预国人收尸。三则,不许掘墓扬尸。如若不然,随时有人取尔等狗命!明白了?”
三人忙不迭点头,赵良疼痛惶恐,咬牙皱眉道:“商君未必就死,何须……”
话音未落,明晃晃剑身飞来,“啪!”的打了赵良一个铁耳光,一道血红的印痕顿时烙在脸上!“枉为名士,何其虚伪!方才谁在说,要促使国君早除商鞅?说呀!”
赵良吓得浑身颤抖,鸡啄米般只是叩头。
面具人从斗篷中拿出一只黑丝袋,往案上一掷,木案竟“咔嚓!”折断,黄灿灿的金饼滚落在厚厚的地毡上腾腾腾一阵闷响。三人又一次惊讶得不知所措,却听面具后怪异的声音道:“记住,这是两万金,是让你们收买别个的,不是给你们的。若敢私吞,十天后杀尔等全家!”
话音方落,面具人倏忽不见!
杜挚尖叫一声,“来人——!护卫死了么?”半晌却无人应声……
杜挚拉开门一看,院中甲士竟全都呼呼酣睡,一时间惊怔得说不出话来。
甘龙咬牙切齿喘息着,“我等,自己收拾吧。记住,再不能,吃这种暗亏了。”
三人相互包扎住伤处,挣扎起身,唤醒卫士,匆匆如惊弓之鸟,各自回府去了。
时当中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咸阳南市边上的那座庭院却有一点灯光在闪烁。
嬴虔正在昏暗的烛光下翻阅一卷竹简,背后的书房门却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白衣面具人站在了嬴虔身后,一支长剑冰冷的贴上了黑面罩下的脖颈!
嬴虔猛然一抖,却迅速平静下来,“剑士,要取嬴虔性命?”
“你承认我能取你性命?”
“嬴虔也是刀丛剑树过来之人,却竟然觉察不到你进门出剑,如此身手,自然能取我性命……然则,嬴虔没有想到,剑士竟是个女人。”
面具人收回长剑,“嬴虔,你被私仇恨欲已经淹没,丧失了空灵的心田,已经迟钝了。我今日不杀你,只是想告诉你,为什么不杀你。”
嬴虔转身,只见一领白色斗篷一张黑色面具伫立在昏暗的烛光下,神秘高贵而又令人恐怖。连嬴虔这个在黑屋中自我封闭了近二十年的铁石人,也感到了一丝寒意,“女公子绝非常人。能否告诉我,你是何人?”
来人卸下那张精巧的青铜面具,漏出如云的长发与明朗得有如秋月般的脸庞。嬴虔也算公室嫡系权臣,生平见过的美女不知几多,但还是被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深深震撼了!没有那个女人有如此高贵的气度,没有那个女人有如此富有冰冷的眼睛,更没有那个女人有如此浓郁的书卷气息。尽管她手中有一支非常的名剑利器,却丝毫不能掩盖她的高雅与渗透在高雅中的冷峻。嬴虔知道,仅仅凭她能在复仇中保持节制这一点,这个女子就是大家器局。
“敢问女公子,可是商君之友?”
“我是商鞅恋人,也是商鞅事实上的妻子。”
嬴虔默然点头,轻轻一叹,“明白了,你为何不杀我?商君知道嬴虔仇恨他,但却拥戴新法。商君对我期望甚高,托车英国尉将蚩尤剑还给了我。嬴虔岂能不知,商君寄希望于嬴虔维护新法,铲除世族。你深解商君之心,本想杀我,但最终还是成全了商君心愿……一个女子,不被仇恨淹没,深明大义,不愧商君知音发妻。当日若知,何使你们分开?”
“我没有后悔。你不必为此介怀。”
嬴虔深重的叹息,“嬴虔与世隔绝,商君在明处,嬴虔在暗处。我看得很清楚,商君唯公无私。可是,他太无私,太正直,太严厉,太公平,象一尊神,人人恐惧……恕嬴虔直言,想杀他的人绝然不比拥戴他的人少。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至刚至公是不能长久的,人心本来就是凶险的。”
“你有才能,有意志,但却没有胸襟。最终流于凡品。”
“嬴虔是个无法忘记仇恨的人……请看这张脸吧。”嬴虔猛然扯下面纱,赫然露出那张狰狞变形的扁平面孔!
女子却意外的冷笑着,“你不过失去了一只鼻子,竟如此耿耿于怀?秦公失去了多少?商君失去了多少?若依你记恨之心,商君该当如何?”
“嬴虔不是商君。嬴虔就是嬴虔。”
女子淡淡道:“我恨权贵层的冷酷。我爱至刚至公的荡荡襟怀,我鄙视你的狭隘残忍。但我还是要说,让他光明正大的走吧,士可杀,不可辱。”
嬴虔点头,“我还得感谢他,杀了公孙贾。”
“恩怨情仇,随风去了。”白衣女子戴上面具,倏忽消失了。
嬴虔思忖有顷,猛然站起,登车前往宫中,与嬴驷仔细商议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府。次日,宫中传出诏书,命老太师甘龙与上大夫景监共同召集朝臣,对商鞅论罪定刑;因老太后骤然患病朝夕难保,国君并公子虔前往终南山探视,不能主持朝会。这道诏书使世族元老们大为兴奋,认定这是大好机会,相互密议,打好腹稿,准备与“商君派”较量。
第三天清晨,世族元老们陆续来到宫前。奇怪的是,每个人都乘坐着嘎吱咣当的牛车,都穿着简朴的布衣,仿佛一群老农夫来赶大市。宫门右将大皱眉头,赶紧命令军士找来一车麦草,铺在一大片蓝田玉地砖上,让牛车停放。这牛憨厚邋遢,不象马那么矜持自尊,想拉就拉,想尿就尿,谁也拿它没辙。秦国新法,村口道边尚且严禁弃灰(倒垃圾),何况宫前广场?要在寻常之日,这破烂牛车是绝然不许驶进宫前车马场的。因为秦国官员坐牛车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想在咸阳城内找一辆牛车,还真得费点儿工夫。可是这些世族大老们非但人人一辆牛车,而且还都那么破烂不堪,都由一头有气无力的老牛拉着,货真价实的老牛破车!也真难为他们一番搜寻老牛破车的工夫了。
如此特异之举,显然是有备而来,宫门右将如何敢去拦挡?
赶得卯时,世族元老们居然齐刷刷准点来到。怪异的是,老太师甘龙非但包裹得严严实实,两只护耳,一方面纱,还有数十名重甲武士护卫在牛车四周!随后的太庙令杜挚、客卿赵良,也是两只大大的护耳,一队簇拥的卫士!这一奇观,非但令宫门守军大为惊讶,连世族老臣们也议论纷纷。宫门右将连忙上前,恭敬的申明,卫士不能停留在宫前广场,必须开到广场外的大街上去。杜挚却红着脸吼叫,“咸阳刺客横行!卫士走了,你能保我等安然无恙?!”右将拱手道:“太庙令差矣。国有律法,宫有成规,守军重重,何来刺客?”杜挚恼怒,“守军重重?顶鸟用!你看看!”一把扯下护耳,赫然露出没有耳朵的圆柱头,“还有老太师!还有客卿!都没了耳朵鼻子!商鞅的刺客横行不法,你的守军哪里去了?!”
一通吼叫,世族元老们尽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观,人人眼中闪出困惑惊惧。右将不再多说,只好让三人的卫队停在大殿外十余丈外,方才罢了。
正在此时,恰逢国尉车英的轺车赶到,见状高声问:“宫前广场,何来私家卫队?”
右将大步上前,将情形简略禀报一遍,车英骤然变色,“朗朗乾坤,谁敢公然蔑视大秦国法?全数赶出广场!否则,立杀不赦!”右将本来就对此事恼火,现下有国尉命令,胆气顿生,一声大喝:“缴下兵器!赶出广场!”殿外三百甲士一声雷鸣般呼应,包围了三人的小卫队,不由分说便扯下了卫队兵器……
杜挚目瞪口呆,赵良面色苍白,甘龙挥挥手,“走吧走吧。”卫队便灰溜溜的出了广场。
景监是最后一个进殿的。他一进来,就引起哄嗡一片议论——原来特身后竟跟着咸阳令王轼!世族元老们这一惊非同小可,王轼本来已经软禁,虽未削职,却已经被嬴虔旧人掌了城防,咸阳民治则由客卿赵良兼同过问,他如何便能解禁?此人乃商鞅死党,梗直激烈,国君放他出来何意?
众人哄嗡中,甘龙只是暗自冷笑。他知道,这肯定是景监死请,国君不得已放出王轼的,貌似公允,落得“两方共同论罪定刑”的名义罢了,没甚大不了。越是如此,越说明国君杀商鞅之心已定,这只是最后一场掩人耳目的博戏罢了,无关大局。
甘龙心思已定,站起来向景监一拱手,“上大夫,奉国君之命,你我共主朝会,当可开始也。”只是脸上戴着面纱,耳朵裹着棉套,声音嘶哑咕哝,没人听得清楚。
景监淡然道:“可也。老太师开宗明义吧。”
“诸位同僚,”甘龙的身子和声音一起颤抖着,样子颇为滑稽,有人便窃窃发笑。甘龙不理不睬,径自高声诉说,“商鞅大罪下狱,我等奉国君之命,论罪定刑。有罪无刑,朝野不安。请诸公放言,老夫与上大夫,当如实奏报。”
不待景监开口,杜挚便抢出班外,愤然高声道:“商鞅乃窃国残民之大盗,欺祖改制之元凶,专权谋逆之首恶,乱国乱俗之魔障!老太师日前当殿指控商鞅十大罪恶,字字入骨,当为论罪定刑之根本!此谓死有余辜也。”
一阵哈哈大笑,须发散乱的王轼从座中霍然站起,戢指杜挚怒斥,“太庙令信口雌黄,不怕嬴秦列祖列宗取汝狗命么?所谓十大罪恶,分明是字字污秽,句句罗织,竟公然以神明天道自诩,以为民请命招摇,诸公真不知厚颜无耻为何物乎?天人皆知,人神共鉴,商君乃变法强秦之元勋,定国立制之柱石,移风易俗之导师,洗刷国耻之功臣!煌煌功绩,罄竹难书。论罪定刑,荒诞不经!”
“大胆王轼!”甘龙嘶声训斥,“论罪定刑,乃国君诏命,尔竟指为荒诞不经,何其狂悖!再有此等欺君谬论,下狱论罪!”
王轼勃然大怒,怒吼一声,“甘龙老贼枭,阴骘歹毒,谈何纲常!此等乱国大奸,留在朝堂何用?!”猛力冲去,要将甘龙顶在大殿石柱之上撞死!
不想白缙正在甘龙身后,见王轼凶猛冲来,急速将甘龙猛力一扯。甘龙向后跌倒,后颅却撞在通向国君大座的白玉台阶上,一声惨叫,竟昏了过去……王轼心知商君必死,早已悲愤欲绝,今日已怀着必死之心,要与甘龙老枭同归于尽,这一冲自是勇猛绝伦!不想变生偶然,猛力撞在了白玉大拄上,一声闷响,鲜血脑浆迸裂四溅!
变起仓促,大殿中死一般沉寂,又骤然间乱成一团。
车英出殿,向宫门右将大吼一声,“进殿守护——!”
右将虽来自……新军,是车英老部下,但宫门禁军不属国尉管辖,除了国君,不能听从任何人调遣号令。但自商君蒙难,人心惶惶,变异忒多。宫门将士们皆山乡子弟,对世族元老们早就恨意不平,敢怒不敢言罢了。今见老国尉与世族元老愤然抗衡,岂有犹豫?右将一招手,亲率一个百人队锵锵开到大殿平台,列队守住殿口,矛戈齐举,一片肃杀!
杜挚变色道:“车,英?你,你,意欲何为?”
车英高声道:“诸公听了,继续朝会。谁敢再滋生事端,立杀不赦!”
世族元老们顿时惊愕——滋生事端的王轼已经死了,被突然袭击的甘龙生死未卜,不说救人,却要继续朝会,车英居心何在?白缙正抱着甘龙,西弧在包扎甘龙伤口,一闻此言,异口同声道:“老太师须得急救!送太医院!”世族大臣一片愤愤然呼应。
车英厉声道:“朝会乃国君之令,谁敢以私乱公,本国尉立即执法!”
世族元老们骇然。这不是公然要甘龙的老命么?风烛残年的甘龙,已经被刺客割去了耳朵鼻子,比嬴虔受劓刑还惨,如今又遭此重伤,再不许救治,必送命无疑。赵良已经是心惊肉跳,不明白这些商鞅死党何以个个都不怕死……正在乱纷纷之际,老甘龙却醒了过来,费力的睁开浑浊的老眼,颤声道:“不,不能受人,胁迫……商鞅,车裂之刑,车,裂!”头一甩,又昏死过去。
老甘龙生不畏死的老硬骨头,大涨了世族元老们的志气,一致愤怒高喊:“车裂商鞅!车裂——!”
景监冷笑,“尔等丧心病狂也。刑皆有典,何谓车裂?出自何典何法?”
元老们一时愕然,谁也不晓得老甘龙说的“车裂”为何典何刑?
赵良突然觉得了自己的重要,挺身而出道:“车裂乃天地古刑,即五牛分尸也。非万恶之人,不施此刑。此刑出于禹帝诛杀共工。共工罪大恶极,身长无以斩其首,故以五牛之车裂其躯体,复斩其首。此刑,春秋五百年未尝见于人世,刑于商鞅,正可息天人之怒。”
此言一出,元老们惊叹纷纷,“禹帝古刑,安得无典?好!太师客卿大学问!”
景监肃然指着赵良,“尔儒家名士,何来鲁莽灭裂之怪论?越地昔年掘出长大骨架,无人能识。求教孔子,孔子考订为共工躯干之骨。若车裂共工,何来完好躯干?尔等欺圣灭智,玷污刑典,不畏天道昭昭乎?”
赵良面色胀红,“车裂共工,乃孟子大师所考,岂有荒诞之理?”
杜挚高叫,“商鞅罪行,发九州四海之水,无以洗之!此千古不赦之罪,自当受千古奇刑!上大夫说没有出典,难道禹帝之时也有你么?啊哈哈哈哈!”
车英怒喝:“杜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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