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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1-6部全)-第4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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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于揣摩上意,往往能在国君尴尬时巧妙转圜,于是便显得玲珑活络,路路得通,无所不能,将长史这个中枢大臣做得有声有色。否则,秦武王也不会视为肱骨,一举将丞相上将军两大权力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可也奇怪,甘茂一做丞相上将军便是捉襟见肘,事事不逮,竟成了他最是难堪的一段岁月。军前打仗,每每被一班军中大将问得张口结舌。朝中议政,更是无法在一班能臣面前总揽全局,经常是被樗里疾、魏冄等牵着鼻子走。秦武王骤然暴死,他是受命安定局势的唯一大臣,任谁也会借此坐大,至少是权力更加巩固。独甘茂例外,竟偏偏在朝局安定后被剔除出权力场而做了流亡臣子。想想也是天意,自己每担大任便乱了方寸,每应对事务便化险为夷,岂非命该如此了?今回又是以上大夫之身斡旋楚国,可自己竟是对楚王心中无底,结局会是如何呢?
虽是彷徨无计,甘茂还是回到书房准备了一番,成与不成便看天意了。
看看日色过午,甘茂便上了轺车向王宫辚辚而来。到得宫门,却见车马场冷清寥落,显然没有官员在此时入宫。甘茂下得轺车,不经意间却见一匹高大雄骏的胡马拴在车马场粗大的石桩上,毛色闪亮透湿,不断的喘息喷鼻,显见是有人长途奔驰而来。甘茂心中一动,莫非是齐国有变,斥候紧急禀报来了?想到此处,不禁脚下匆匆,上了十六级玉阶便向宫门老内侍递上国书请见楚王。
“楚王已知特使入宫,请了。”老内侍说罢转身便是一声宣呼,“齐国特使甘茂晋见——”
看来春申君安排无差。甘茂精神一振,便大步进了宫殿。过了迎面大屏,便见高阶王座前站着一位黄衫玉冠中年人,白胖无须,正在转悠着听台阶下一人说话。再看厅中,也同样站着一个满面风尘之色的伟岸人物,紫红斗篷,手持长剑,连鬓络腮大胡须竟是看不出年龄。一个说得慷慨,一个听得专心,两人竟都没有注意到甘茂进殿。
“听义士之言,桀宋无道,这秦国竟是助纣为虐了?”黄衫白胖人的口吻很是矜持。
“楚王明鉴。”紫红斗篷者慨然拱手,“桀宋已是鬼神不齿,天怒人怨。普天之下,唯秦国与桀宋沆瀣一气,图谋以邪恶强力灭绝中原正道。当此之时,齐王合纵六国,诛灭暴秦,正是应天顺时。楚国若联兵北上,天下一鼓可定也!”
楚怀王摆摆手:“我不管许多,侬只说了,联兵攻秦给楚国何等好处?晓得无?”
“好处可是大去了。”紫红斗篷者悠然笑了,“一则,楚国可恢复中原霸业,楚王可成弘扬先王大志的中兴英主。二则,淮北入楚,秦国商於六百里并武关、丹阳、崤山东南一并归楚,拓地千余里,楚国岂非大大利市了?”
“侬说此话,不作数了。这要齐王说话,晓得无?”楚怀王精明的笑着,白胖圆润的脸上弥漫出无限的满足与自信。
“楚王果真神明无边。”紫红斗篷者哈哈大笑着颂扬了一句,“齐王特使便在殿中,楚王不妨以国书为断了。”
“是么?”楚怀王转身便是高声大气,“齐王特使何在?”
甘茂使劲儿止住了笑意,上前几步躬身高声道:“齐王特使甘茂,参见楚王!”
楚怀王当真惊讶了:“神奇神奇!天意天意!如何这齐王特使说到便到了?”惊讶之余便立即绽开了笑脸,“特使请入座。你有齐王国书了?”
“有。”甘茂骤然悟到了说君窍门一般,立即心思顿开,捧出国书高声回答,“此乃齐王亲笔手书,许楚国分秦八百里土地财货也。”
“噢?好好好,还盖着王印,看来不假的了。”楚怀王接过国书一阵打量,“晓得无?那个张仪,当日许我六百里商於之地,就是因了没有王印国书,本王才吃了个大亏。这次有王印了,我就放心了。晓得无?要不她又说我木瓜了。”兀自嘟哝一阵,抬头问甘茂,“齐王之意,要我出兵几何了?”
“十万足矣!”甘茂也是高声大气,直觉自己也神道兮兮了。
“齐国呢?齐国出兵几多了?”楚怀王很是警觉。
“齐国出兵二十万,分地与列国等同!”甘茂又是高声大气。
“如此说来,这齐王却图个甚来?没利市,晓得无?”
此刻,甘茂已经对说服此等君王揣摩透亮,知道若以长策大谋对之,无异于对牛弹琴,只须瞄着那些对方感兴趣的纽结,一本正经地去说便是大道,底气一定,不禁便是拱手慷慨道:“齐王之利,便是与楚王携手,共图中原霸业!楚国得到千里之地后,齐国再灭宋。究其竟,定然使楚国利市落到实处啦。”甘茂也带上了些许楚音,显得亲和得一家人一般。
楚怀王频频点头,末了笑道:“还有一件,你等不能在郢都鼓噪变法,晓得无?要不呢,这兵就出不得了,晓得无?”
“晓得!”紫红斗篷者与甘茂竟是同声相应。
紫红斗篷者又道:“启禀楚王:齐国星相名家甘德预言:楚有将星在世,若得此人领兵合纵,大业可成。不知楚王晓得无?”
楚怀王又一次惊讶了:“是么是么?楚有将星?应在何处?却是谁啦?”
“甘德云:此人乃将兵之才,却是身居高位,久旷无用,愿楚王神目明察。”
楚怀王转悠着兀自嘟哝:“身居高位,久旷无用?那便是春申君啦。春申君么,整日聒噪变法,只怕他是心无二用啦,想想,想想,不能做木瓜啦。”
“楚王神明。”紫红斗篷者正色拱手,“若是此人,在下有一法可治。”
“噢?快说了,本王也是想治治他了,晓得无?”
“此人念叨变法日久,便成痴心疯癫症,实则并非真要变法,无所事事而已。若让他带兵攻秦,便上合天心,发了将星之才,也自然克了他变法疯癫。若行此计,国中便无人聒噪变法。”紫红斗篷者竟是振振有辞。甘茂拼命咬住牙关,才没有笑出声来。
楚怀王惊喜点头:“噢!倒真是一法啦。本王想想,楚国有名将,利市可大啦,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便是大袖一甩,“本王不是木瓜,该进后宫啦。”便径自去了。
紫红斗篷者还分明憋着笑意,却没有理睬甘茂,转身大步便走。甘茂快步赶出,在车马场边遥遥拱手:“千里驹鲁仲连,何其匆匆如此也?”
紫红斗篷者回身拱手道:“足下使命已成,该当回程了。告辞!”
“且慢。”甘茂高声道,“鲁仲连国士无双,在下先表成全使命之谢意。另者,在下尚受人之托,为国士带来一件礼品相赠。”
“得罪。在下从来不受礼品。”紫红斗篷者竟是冷若冰霜。
甘茂笑道:“如此说来,孟尝君有眼无珠,在下却是多事了。”说罢回身便走。
“先生且慢。”紫红斗篷者拱手一礼,“先生果是受孟尝君之托了?”
“然也。”
“恕鲁仲连唐突。敢请先生交付与我便了。”
甘茂拱手道:“请国士移步,随我到驿馆便了。”
“先生但上车先行,在下随后便到。”鲁仲连一拱手,便大步走向那匹神骏胡马。
甘茂本是敬佩这位不期而遇的名士,想邀他同车前往,如今见这位齐国才俊竟是不屑与自己同车共道,便叹息一声登车去了。到得驿馆门口,果见鲁仲连快马从对面另一条道飞来,甘茂思忖也不能强求,便先自进得驿馆捧出了那口吴钩递上:“此剑乃孟尝君特意相赠,请国士收好。”鲁仲连接过吴钩一打量,竟大为惊讶:“先生识得此剑否?”甘茂摇头笑道:“在下不通剑道,唯尽人事而已。”鲁仲连目光炯炯的盯住了甘茂:“百年之前,此剑从越国流落于楚国王室。若是孟尝君托先生向楚王讨得,相送在下,便是与国无益,恕难受命。”甘茂不禁笑道:“你这说法却是奇了。纵是楚王之剑,如何便与国无益了?”鲁仲连神色肃然道:“楚吴越三国王室,历来多有剑痴。一件名器流落,王族便视为国宝之恨,流入齐国便是楚齐之仇。鲁仲连如何能以一己之好恶使邦交成仇?此剑尚请先生收回,妥为奉还王室。鲁仲连告辞。”将剑器往甘茂手上一搭,转身便走。
“国士且慢!”甘茂肃然拱手,“在下敬佩国士气节。实言相告:此剑确实不是王室得来,而是孟尝君托在下从春申君手中求得。孟尝君有言:宝剑赠于烈士。唯君堪配此名器,推脱过甚,岂非造作了。”
鲁仲连突然一阵大笑:“既是春申君之物,我便受了。”从甘茂手中接过吴钩,竟是一句道谢也没有,转身便翻身上马去了。
甘茂一阵怅然,便回到驿馆,休憩片刻用过晚餐,便向春申君府邸来了。到得书房,却见春申君踱步沉思,长案上竟赫然放着那口吴钩。甘茂惊讶道:“这个鲁仲连忒般死板?一具剑器也做得如此较真了?”春申君回身笑道:“噢呀上大夫,鲁仲连便是这般品性,高洁如白云,志节如松柏了。否则呀,如何孟尝君要拐这个弯子了?然则,也是他说得对了。”甘茂不以为然的笑道:“志节高者,往往少机变,他能有甚个谋划来?”春申君大摇其头:“噢呀,上大夫差矣!鲁仲连之机变谋略,你我无法望其项背了。他要我将此剑归还楚王,表我无为心志,我便是合纵上将军了。上大夫以为然否?”
甘茂原是为此事而来,思忖片刻不禁笑道:“好!我看楚王气象,也只有此等方法有用。”
“噢呀,英雄所见略同,那便是如此这般了。”春申君大为高兴。
三日后,楚怀王在大殿正式召见甘茂,当殿回复齐王国书:发兵十万,合纵攻秦。楚怀王换了个人一般,竟是精神振作,慷慨激昂地大说了一番中兴霸业向秦国复仇的雄心壮志,当殿授春申君合纵上将军兵符印信,并亲自发令:旬日后立即发兵北上。
甘茂大喜,立即兼程回齐。此时孟尝君与苏代也先后归来,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魏赵韩同仇敌忾,三国各出兵八万,旬日后会兵伊阙。只有燕国借口国穷兵少,只答应派出两万人马,还没有说定确切日期,苏代觉得很是惭愧。
“燕国大胆!”齐湣王大为震怒,当场便拍案吼叫,“要他何用?攻秦胜了,接着便是燕国!”那气势分明便已经是天下霸主了。
殿中几位大臣却是无人应和,孟尝君便道:“我王还是先定策攻秦为上。”
“好,燕国回头再说。”齐湣王当殿下令,“田轸为灭秦上将军,率三十万大军会兵伊阙!孟尝君率上卿、上大夫等,总司粮草辎重!本王坐镇巨野守边!”
“臣等遵命!”殿中轰然齐应,竟是分外激昂。
第四章 鏖兵中原
一、六十万大军压顶函谷关
夏尾秋头的七月末,河外的广袤原野上开始昼夜过兵了。
骑兵、战车、重甲步兵成方成阵的从刚刚收获过的田野隆隆推进,满载辎重粮草的牛车则从所有的官修大道与田间小道吱吱呀呀的碾了过来,不计其数的斥候游骑却是流星般的穿梭在原野色块之间。烟尘弥漫,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号角呼应,方圆四五百里的地面上日夜滚动着隆隆沉雷,日夜飘散着呛人的土腥味儿。旬日之间,三川原野上便扎起了连绵不断的各色军营。这军营堪称史无前例的辽阔,从最西面的渑池要塞到最东面的虎牢关,从最北面的大河到最南面的汝水,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举凡隘口要塞山水形胜等兵家必争之地,都驻扎了大片军营。
一出函谷关,但见遍野旌旗营帐层层叠叠,寻常军马便是插翅也难飞过。
说起来也是难以置信,山东六国这次竟是罕见的齐整利落。从齐国联络开始到大军云集,竟然也就是一个夏天。更有不同的是,此次出兵,各国非但都是精兵,且数量比第一次多了许多:齐国主力,铁骑十万,步卒二十万,共三十万大军,连带辎重牛车的老兵民伕,少说也在五十万左右;楚国十万,战车两百辆两万余人,骑兵两万,步兵六万,连带辎重牛马车人,当在十五六万;魏赵韩三国各八万精兵,都是步骑各半,连带辎重运输,便在四十万人左右。只有燕国例外,出了两万步兵,还是自带军粮,没有辎重牛车。如此一来,这六国军兵的总数竟是一百多万,仅仅作战兵力便是六十六万。
其所以各国都有辎重车队,是基于第一次联兵攻秦的教训,魏国拒绝了事先支付粮草而在战后偿还这种办法,非但不从敖仓出粮,而且也拒绝了齐国提出的各国出金从敖仓买粮的办法。魏襄王直对孟尝君皱眉头:“那次战败,敖仓被毁,盟邦谁个还我粮来?先付不行!买粮也不行!一有粮荒,那些金饼能吃能喝了?有粮草便打仗,没粮草啊,本王看就趁早别打这个算盘。”如此一来,这各国的牛车民伕便都是十来万,声势当真惊人。
自带粮草还如此利落,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各国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次攻秦的时机绝佳。且不说秦国主少国疑、外臣外戚当道、甘茂出走、老臣凋零这些朝局动荡,便以打仗而言,秦国只有二十万新军,战法神出鬼没的名将司马错被迫出走,那个鬼魅般折腾六国的张仪也被迫隐退了,没有名将名相,秦国二十万兵力算个甚来?如此时机,当真是千载难逢!纵然不能灭秦而瓜分之,只要将这个虎狼之国驱赶回西陲河谷草原,便是只分了关中沃野、千里河西与商於两郡,谁不认为是天下最大的利市?
如此一来,这次出兵攻秦便分外的顺当,竟是争相向最靠近函谷关的要塞驻扎,争做前敌大军,倒是教联军主将田轸大费了一番心思。按照田轸会同孟尝君、春申君的谋划,此次六国大军仍然以大伓山虎牢关为大本营四面集结,虽然距函谷关三百余里,但却有利于大军展开推进。但是与各国主将一通气,竟是没有一家赞同,都说阵势过分靠后,不是决战气势。尤其是魏国大将新垣衍与韩国大将申差最为激烈,坚执主张直接推进到函谷关外扎营,“灭秦志气,扬我军威!”赵国大将司马尚也赳赳高声:“秦国兵微将寡,此时不进,更待何时?汝等畏缩,我赵军便进驻渑池!”
一片激昂慷慨,孟尝君与春申君也是无奈,便由着本来就无甚主见的田轸与魏赵韩三国大将在吵吵嚷嚷中重新分派了驻扎序列:赵国八万大军任前军,驻扎渑池 ,距函谷关仅有三十余里;魏韩两国十六万大军任后军接应,驻扎洛阳郊野的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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