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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1-6部全)-第4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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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将军苦笑不得,想发作却又不敢。这些吴语侍女都是王后郑袖的从嫁心腹,更是楚王的寝室尤物,寻常时日等闲大臣也得看她们的脸色,此时楚王没睡过劲儿,没准儿被吵醒了还真将他一刀问斩,却是何苦来哉?想到这里,将军便是喏喏连声地走了,一出宫门便立马派出飞骑向令尹昭雎告急。
昭雎这几日正在心惊肉跳,靳尚死讯传出时,他还很是高兴了一阵子——这个弄臣近年来气焰日盛,竟借着男风女风一齐得宠,时不时对他这个令尹还带点儿颜色,指斥他这事没办好那事没办好,竟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此子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死得正在其时!谁知还没回过味儿来,郑袖就被药杀了。这一下,昭雎可是冷汗直流。说到底,郑袖是他的人,是他对楚王设下的绞龙索 。二十多年来,要是没有郑袖在王宫撑持,他昭雎当真不知死了几回?如今竟有人一举杀了靳尚郑袖,可见这股势力绝然是来头不小!他们能杀这两个精明得每个毛孔儿都在算计人的人精,可见谋划之周到细致。更令昭雎更为不安的是,这股神秘势力为何要杀靳尚郑袖?反复思忖,昭雎认准了只有一个答案:是楚国的新派势力要改变朝局,挟制楚王变法。果真如此,这股势力岂能放过他这个新派死敌?可是,他们为何却要放过他呢?没有机会得手?绝然不是。只有一个可能:要选另一个时机杀他,以期造成更大的震撼。这个时机,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变法人物将要出山之前,杀他这个世族魁首为变法祭旗。除此而外,还能做何解释呢?
昭雎是只千年老狐,既有冷静地评判,又有狡诈的对策。反复思虑,他选定了以静治动这个应对晦明乱局的古老准则,抱定了在这个强劲的风头上蛰伏隐匿的主意,将府中护卫部署得铁桶也似,却绝不踏出府门一步。只要不迈过这道门槛,新派又能耐我何?谁能保定那个朝三暮四的楚王就一定会支持新派人物?
正在此时,侄子子兰匆匆来到书房,说禁军司马飞马急报:郢都国人宫前血书请愿,强请楚王重新起用屈原变法;楚王昏睡,朝臣不出,紧急请命令尹处置。
“呵呵,棋却在这里了。”须发如雪虬结在头顶盘成了一支白冠,老昭雎两眼闪烁着细亮的光芒,“先杀宫中对手,再以民谣煽动国人上书,而后改变朝局。算器倒是不错。子兰,你也做过一回大将了,想想,改如何处置?”
“无论如何,不能让屈原出山!”子兰咬牙切齿,“否则,昭氏举族当灭!”
“我是问,目下之策该当如何?”昭雎对这位曾经做了一回上将军但却总是憨直骄横的侄子,每每总是大皱眉头。
“目下楚王朝臣俱不理事,叔父便当做中流砥柱,驱散乱民,稳定郢都,同时也铲除了屈原黄歇之根基!”子兰大是慷慨。
“之后呢?”
“挟制楚王,以乱国罪灭了屈黄两族,叔父镇国摄政!”
“再之后呢?”
“叔父效伊尹之法,废黜放逐老楚王,拥立一个童子楚王!”
“再再之后呢?”
“昭氏代芈氏!若田齐代姜齐,立他一个新楚国!”
“好!”老昭雎第一次赞赏了侄子,“你能看得久远,这件大事便交给你去做。”说罢走进里间,一阵轻微地响动,便抱着一个铜匣走了出来放到书案上,“打开。”子兰一端详,便是眼中放光,熟练地打开铜匣,不禁惊叹一声:“兵符!”昭雎冷冷一笑:“这是我秘藏之兵符。你用它即刻调一万精兵,驱散乱民,围住王宫,不许任何人进出。记住,给府邸留一千铁甲武士,防备那股势力得寸进尺。”
“明白!”子兰答应一声,便大步出了书房。
郢都之内除了王室禁军八千人,便是城防驻军六千人。作为一国都城,城内驻军只能维持在一定数量,不可能多多益善,最重要的防卫力量历来都驻扎在城外要塞隘口。这是天下通例。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实战需要——大军驻扎城外要塞,使敌方根本不能接近都城,这才是真正的防守。大军兵临城下,城内孤军困守,那只是极为特殊的驻兵要塞或偶然的战场情势,作为大国都城布防,历来都不会将大军龟缩在城池之内。
惟其如此,子兰要调足一万人马,便只能出城。都城内的王室禁军是只听楚王号令的,就是那六千城防驻军,也是要有特殊兵符才能接受上柱国之外的调遣的 。楚国大族分治的历来传统:都城属王族领地,禁军与守军将领均由王族担当,连兵士都是只从王族领地征发。楚怀王虽然颟顸,但对都城内兵马却也是掌控极严,特殊兵符连靳尚也没有见过。昭雎的兵符是十多年前子兰做上将军统帅六国联军时,昭雎以令尹调运粮草的权力得到的;六国联军战败,楚国上下惶惶不安,这只兵符竟是鬼使神差地被人忘记了。
楚制:调粮兵符须与调兵兵符同时勘合,大军才能离营。但是,城外大军主将却正好是昭阳,也是昭氏的后进英杰,论辈分还是子兰的宗亲侄子。当此非常之时,这只兵符便是王权,况且昭雎又是主政令尹,调一万兵马入城当是顺理成章。
为防不测,子兰带了十名精锐骑士,一色快马长剑,出得北门便向山谷要塞飞驰而去。这要塞军营距离郢都六十里之遥,翻过两道山梁便能望见军营旌旗,放开快马小半个时辰便到。刚刚翻过第一道山梁,下坡进入谷地时,突然却闻轰隆一声,前边六骑竟是骤然消失!子兰战马突兀人立而起,嘶鸣后退,竟与后面连环飞驰的四骑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子兰顿时跌到马下,鼻子竟唰地喷出一股鲜血!饶是如此,子兰也顾不得疼痛,立即拔剑大呼:“有埋伏!你等断后,我去军营!”便又飞身上马要绕过陷坑冲上山梁。
恰恰便在此时,一道白影快如闪电般飞来,一个大回旋,便见子兰头颅飞去,一股血柱冲天腾起,竟是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喊出。白影堪堪掠过,一阵箭雨便立即倾泻到谷地,片刻之间,陷坑六骑与地上四骑便是声息皆无。
“兵符!给你了”丛林中一个清亮的女声。
“好!回郢都!”一个浑厚的男声在丛林回荡。
马蹄如雨,骤然从山林席卷而去,山谷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日色过午,楚怀王终于呻吟着喊着郑袖的名字醒来了。
侍女头目连忙跪坐在地将他拥在怀里,一边抚摩一边呢喃抚慰:“大王别怕了,王后睏觉了,一忽儿就来,就来,乖乖别怕,先喝一口白玉汁儿了,王后有,我也有呢,侬尝尝味道好么?哎哟,乖乖咬疼了……”自从郑袖生了王子,楚怀王便有了这个奇特的癖好,每次睡醒来都要郑袖给他喂奶,说那是上天白玉汁儿最好喝了。郑袖几日不在,极少开怀的侍女们又没有这上天白玉汁儿,便只好任他将胸脯咬得出血。懵懂之时,不想这塞进嘴里包住脸膛的竟是肥嘟嘟一对可人物事,恍惚之间,老国王竟以为抱住的当真是郑袖,便哼叫着一头扎进那雪白丰腴的怀中,狠狠咂得小半个时辰,才睁开眼睛抹着嘴坐了起来:“你,便是王后了!”手却只是指点着那对肥白的大奶子。
“谢过大王隆恩——!”侍女头目惊喜万状地猛然将老国王包在了胸前。
楚怀王雄心大做,便是一番胡乱折腾,片刻之后满头大汗气喘咻咻,才觉得郁闷稍减,竟是呵呵笑了:“这对儿尤物不输郑袖,上天有眼了。”
“侬晓得无?人家跟王后原本就是姊妹了。”
楚怀王哈哈大笑:“好好好,姊妹便姊妹啦!”
正在楚怀王高兴的时刻,一个老内侍匆匆碎步跑来:“禀报我王:出事了。宫门涌满了市井庶人,已经跪了三个时辰,要我王出宫受书了。”
楚怀王顿时愣怔了,片刻之间却又(炫)恍(书)然(网)笑了:“我说呢,哄哄嗡嗡甚个声响?原是市井坐宫,要减税么?去,找令尹啦,本王管这等琐碎?”
“宫门司马早报令尹了,令尹派出子兰将军,可子兰将军没有音信了!”
楚怀王眼珠打转,不禁一声高喊:“靳尚!”却又骤然打住,长叹一声,“乱也!走,本王出去看看啦。”刚要迈步,却回头高声下令,“来人,带新王后去寝宫养息啦。”又对衣衫零乱的侍女头目笑了笑,这才跟着老内侍走了出去。
一到宫门廊柱下,楚怀王便惊愕得站住了。生平之中,他只见过屈氏部族的族老们当年为屈原请命,人数也就是几百个,已经使他手足无措了,何曾见识过这人山人海?片刻之间,楚怀王便觉得头轰的一声便懵懂了,脸色发青,两眼笔直,不禁便哆嗦起来。老内侍连忙靠前扶住低声道:“老朽之意:不管市井庶民如何请命,我王尽管答应住,管保无事了。”楚怀王顿时清醒,甩开老内侍笑道:“本王早就如此想了,用得你说?下去!”便抖擞精神走到廊下矜持地一声高喝:“宫门将军何在?”
“宫门将军朱英在!”
“请庶民三老上前,本王召见了。”
“嗨!”朱英转身走下高高石阶,来到跪地请命的一片老人前高声宣谕:“请命人等听了:楚王有诏,着三老上阶晋见。尔等推举三人,随我见王。”
片刻之间,便有三个须发雪白的老人颤巍巍地跟着朱英走上了高高的三十六级台阶,场中民众翘首以待,竟是鸦雀无声。大约顿饭时光,三个老人颤巍巍下了台阶,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便喊了起来:“楚王英明!答应即刻下诏,召屈原大夫还都秉政!”
“楚王万岁!”“屈原大夫万岁!”车马场顿时一片欢呼。
“昭雎老狐!如何处置?”有人高声呼喊起来。
“且慢了。”一个老人笑了,“楚王说了,即刻下诏,罢黜昭雎令尹之职。”
“彩——!”“楚王英明!”“楚国万岁!”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便掠过了广场。
突然,却听场外一阵骤雨般马蹄声,便有一骑飞到王宫阶下一声高喊:“彝陵军报!秦军攻楚——!”一个身影便飞也似飘上了三十六级王阶。万千人众顿时僵住,不迟不早,秦国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攻来,谁来统兵对阵?大楚国还能保得住么?
四、江峡大战 水陆破楚
经过一冬紧张运筹,冰消雪化的三月,秦国的水军终于成型了。
河内战事一结束,白起给魏冄留下一万铁骑,便马不停蹄地班师蓝田,自己又星夜赶回了咸阳。晋见宣太后之后,白起便匆匆与荆梅成婚了。这是宣太后的命令:白起不成婚,哪儿也不许去。白起与荆梅原本都没有立即成婚的意思,可宣太后却说得明白:“大将三十无家室,君之罪也。白起若无荆梅这个念想,我能让他等到今日了?一个才士孤女,一个国家干城,却都是孤身漂泊,教我如何做这一国太后了?明日便成婚!我看这也是荆老义士生前遗愿,我便做主了。”白起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原是一片深情,但毕竟从来没有挑明过婚事,老师死得突然,也没有明白说过此事该当如何,所以就存了个与荆梅相处慢慢再说的心思。荆梅虽是深爱白起,却也因他戎马倥偬,总是没有相处一吐心思的时机,便也暗暗打定了主意,要改扮男装入军照拂白起,相机再说。如今让宣太后快人快语说了个透亮,俩人便红着脸不说话,也算是默许了。于是,宣太后立即亲自操持,只在半日之间便将白起的大良造府收拾得焕然一新。当晚,宣太后带着陪嫁的十名侍女十名官仆,用一辆结满红绫的篷车将荆梅从王宫送到了大良造府,沿途观者如潮,竟是热闹非凡。到得府邸,秦昭王亲自司礼主婚,全部在咸阳的秦国大臣几乎都来庆贺,可谓天下独一无二的成婚盛典。
白起素来对不合自己身份的擢升与赐予都觉得忐忑不安,若是职爵之事,他一定会断然辞谢。可这是婚典,按照古老的习俗,国君太后出席功勋大臣的相关庆典也是常情,虽说自己只想悄悄办理,却实在不好推脱。若是魏冄在咸阳,一定能体谅自己苦衷,替自己挡得一阵,可偏偏魏冄在河内忙碌,便也只好顺势而下了。荆梅自然知道白起禀性心思,却只是不断给他眼色:“忍忍,便过去了。”
一则是战事在心,二则是实在不堪连绵不断的饮宴盛典,大婚此日,白起便一马飞出咸阳,直奔蓝田大营去了。及至日上三竿,宣太后亲乘华车来迎新婚夫妇入宫大宴时,竟只有朴实娴静的荆梅一个人了。荆梅只施得一礼,还没有说话,宣太后便又气又笑道:“这个白起不象话!扔下一个新娘便走了,是么?虽说也是国事,可我这个娘家人却如何过得去了?荆梅,你莫上心,我这便派人将他给追回来,任你处罚,晓得无?”叮当一串体己话,荆梅竟是噗地笑了:“太后莫生气,他就那根犟牛筋,但有仗打,便甚事也不顾。”宣太后便呵呵笑道:“有这想头便好。你也别生气,左右你一个人我一个人,索性跟我进宫住几日去了。”荆梅笑道:“白起是个粗土人,府中乱得一团糟,容我收拾得两日再去拜谢太后如何?”宣太后笑了:“新娘子知道当家了,好事也!那有个不行的理论?哎,进宫可不是拜谢我,是你我一起热闹些个,记住了?除非白起回来,你想来便来了。”说罢又叫过侍女仆人的头目叮嘱一番,这才上车走了。
白起进得蓝田大营,便立即开始筹划攻楚大战。按照预先谋划,白起第一件事便是派出飞骑特使直下江州 ,限期在一月之内将打造好的战船接收下水,并征发三千名水手等候成军。第二件事,便是派出蒙骜暂为水军大将,立即奔赴南郑 ,征发两万汉水子弟练成水军。两件事部署妥当,白起便让中军司马将搜集来得楚国山水图与郡县城相关典籍全部搬到后帐,便埋头开始揣摩伐楚细节。
大约从西周时起,中原便称楚国与江南小邦国为“南国”。《诗·小雅·四月》便有“滔滔江汉,南国之纪”的咏唱。后来这南国诸侯们便渐渐地被楚国一一蚕食了,及至吴越被灭,淮水之南便是楚国天下了。广袤华夏,除了西南巴蜀被秦国占领,整个江南、东南、岭南的苍茫万里,便都是楚国疆域。虽说楚国对岭南的实际控制很松散,但是各个岭南部族都以楚国为宗主,却是任谁都承认的事实。也就是说,整个北部华夏战国的所有土地加起来,也比一个楚国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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