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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1-6部全)-第6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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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年阴山草原的林胡部族有个方士留下的儿子,人人戏呼其小方士。少年时,小方士那物事骤然神奇地变得粗大坚硬,终日顶得翻毛羊皮裤一个鼓鼓大包。一班顽劣少年欺侮戏弄小方士,便专一找他摔跤,小方士输了便要拿出物事教大家看稀奇。谁知这小方士毫不以为羞,非但赳赳拿出物事任少年们观瞻把玩,且教人找来一只废弃车轮,以物事做车轴呼呼转动车轮兜圈子!奇闻传开,小方士得了个名号——大车轴,成了阴山草原人人皆知的怪物。后来,这小方士经常在夜里摸进牧民帐篷恶奸女人,竟是无分老幼。牧民们大为愤怒,一口声要赶杀这个邪恶少年。正在此时,少年却神秘地永远地从草原上失踪了。
“公子说,不是他却是何人!”孟广笑得不亦乐乎。
“错不了!是大车轴!”千夫长们异口同声。
“天作孽!辱我秦人也!”蒙恬一声叹息,便将嫪毐入宫后的种种恶行说了一遍。孟广将士们听得怒火中烧,嗷嗷叫着要赶到秦川割了这小子两只头!蒙恬见已经无须再磨工夫,便径直说了来意,牧马将军孟广与五个千夫长竟是人人争先要随蒙恬南下。好容易一番劝说,这才商定了办法:全营地较武,遴选最精锐的两千骑士,人各两马,带足干肉马奶子兼程南下。诸般事体妥当,已经是过年了。正在此时,赵高风风火火寻来了……
“君上,没事吧。”赵高顽皮地笑了。
“小子干得好!没事。走。”
两人匆匆回到行营后帐,已经是四更时分了。嬴政摸黑卧榻,心下竟是起伏难平。蒙恬这边是没事了,可王翦那边还远不能说没事。能在此时直接向蓝田大营勘合兵符者,会是何人?嫪毐后封之侯,虽掌国事,可决然不会有只有父王才能亲授的兵符。文信侯如何?倒是有可能得父王亲授兵符。然则秦国法度有定,即或摄政权臣,也不能执掌兵符呵。再说,父王临终几次交代也从未提及如此。文信侯更是从来没有说过,实际看,文信侯也没有手握秘密兵符的迹象。如此说来,便只有太后这个实则已经不是母亲的母亲了?否则还能有谁?果然如此,王翦能违抗兵符调遣么?不能!无论有多少种理由,都不能!那么,王翦能做甚举动呢?惟一能做者,只有……只有……
“君上,五更已过,该梳洗了。”
“梳洗梳洗!洗得光堂顶个鸟用!”嬴政烦躁地爬起来扒拉开低声呼叫的赵高,拉起袍服便往身上乱裹。“不行不行!”赵高笑叫着夺下嬴政手中袍服,“不梳洗也来得。君上只坐好,我来。”一边轻摁嬴政坐定,一边利落地梳发束发上衣安履,片刻间一切就绪,“君上,外帐案头早膳备齐。”嬴政再不说话,大步来到外帐便埋头咥了起来。
卯时一到,大号悠扬而起,秦王车驾又辚辚西行了。
雍城大郑宫一片喧嚣,全然不同于往日的嬉闹。
嫪毐最是亢奋,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吆喝分派,虽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显然却是乐此不疲。一年多来,嫪毐在太原封地、山阳封地、雍城、梁山四处走马灯般交叉来回,但做得一事便来给赵姬高声大气地嚷嚷一遍。自从与嫪毐生下了两个儿子,赵姬一门心思只在两个新儿子的秘密抚养上,醉心地沉溺在庭院卧榻间恍如平民般的小女人日子里,日每亲自督察一班侍女乳娘,一应外事不闻不问,对嫪毐经常离开自己也不太在意了。然则只要嫪毐回到雍城,便必得日夜大肆折腾。每每在赵姬软瘫得烂泥一般时,嫪毐这才兴致勃勃地嚷嚷诉说他的赫赫劳绩。听着听着,已经渐渐变得粗俗的赵姬便忍不住狠狠点戳着嫪毐额头骂将起来:“生猪也!除了整治女人还能做甚!有那般做事么?呼啦啦鸡飞狗跳,闹哄哄满城风雨!老娘没吃过猪肉见过猪哼哼,哪个图大事者如你这般生憨?还教儿子做秦王,做你个鸟!”偏这嫪毐一挨骂更是舒坦,拍打着赵姬也是一番回骂:“母狗!贱货!知道个甚?老子做事,胡刀猛砍,凭得个劲头,忒多花花肠子顶个鸟用!”说罢揪住赵姬的一头长发,又拧住那雪白笔挺的鼻头,便是一番呱呱笑叫:“母狗听着!老子只要有权有钱,自有能人替老子做事!秦王算个鸟!老子儿子不做秦王,做天子!做三皇五帝!”气得赵姬想对骂又没了气力,只好淌着泪水一声叹息,竟是无可奈何了。
粗鄙归粗鄙,对人对事,嫪毐却是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对赵姬,嫪毐是心无旁骛,只死死守定这一个盛年美人儿尽兴折腾,从不吃得碗里瞅得锅里去鼓捣那些日夜随侍个个娇艳的侍女。即或赵姬月事期间实在不堪支应,嫪毐宁可睡在赵姬榻下鼾声如雷,也决不独宿猎艳。常常是赵姬夜半醒来骂一声:“生憨!”心下便是良久感慨——此子虽粗虽俗,然对我专一若此,天下何有第二也!赵姬年已半老,能得消受如此青壮奇男子,夫复何求矣!年余之后,嫪毐月月如此死守,赵姬便横下心打破了月红禁忌,任嫪毐随时胡天胡地了。
对于政事,嫪毐也有自己的独特法程。用门客们的话说便是八个字:重金团人,某人成事。先说结人。无论内侍侍女,还是官署吏员,只要投奔嫪毐门下,俸金立比国府猛涨十倍,尚不计随时可能乘兴掷来的种种赏赐;山东士子投奔,则一律比吕不韦门客高三倍年金,且人各一座庭院一辆轺车一名童仆,若有稍微象样的名士,更以郡守礼遇待之。长信侯门客仆从衣食之丰礼遇之隆,非但使秦人惊讶,纵是对官场奢靡司空见惯的山东士子们也为之乍舌!
如此铺排招揽,也确实引来不少秦国官吏或明或暗地投奔到嫪毐门下,或成嫪毐侯府属吏,或暗中为嫪毐效力。其中也颇有二十余名实权人物,最显赫者是几个文武大员:首位是内史嬴肆。这内史非同小可。战国时秦国关中腹地不设郡,内史便是统辖咸阳与整个秦川的民治大臣,历来是非王族不任。这个嬴肆素以王族枢要大臣自居,不满吕不韦倚重驷车庶长嬴贲,在嫪毐亲信门客游说许以未来丞相之下,便投奔了嫪毐。其次便是卫尉林胡竭、左弋东胡竭。这两人都是胡族将领,卫尉执掌王城护卫军,左弋便是王城护卫军中的弓弩营将官。还有一个是执掌议论的中大夫令冷齐。此人极善钻营,嫪毐封侯称假父,立即主动来投,以清议无事为由,便留在了嫪毐门客院做了谋士头领。
说到办事,门客吏员们倍感自在。嫪毐粗通书文,于法度礼仪生疏如同路人,见公文诏书更是不胜其烦。嫪毐自有奇特办法——设立“三坊”,办理一应公事。第一坊叫做文事坊,第二坊叫做武事坊,第三坊叫做谋事坊。文事坊以门客舍人魏统为坊令,处置全部公文,除了以太后、长信侯名义颁发的诏书、国书要嫪毐口授外,对所有官署公文的批示一律由门客吏员“揣摩酌定”。武事坊以东胡竭为坊将军,专司招揽教习各色武士。武士分为三营:胡人武士之弯刀营,中原武士之矛戈营,宫人武士之短兵营。前两营不消说得,只这宫人营天下罕见也。不管是咸阳带来的,还是雍城原有的,凡不是侍奉赵姬与嫪毐的内侍侍女,都得修习刀剑,被门客呼为“宫闱之内,甲胄三千!”谋事坊以冷齐为坊令,专事探察朝局、出谋划策、代为运筹。嫪毐但皱眉头,冷齐的谋事坊便得立刻有谋略奉上,否则便得当众挨一顿粗无可粗的痛骂。而只要即时拿出方略,不管有用无用,嫪毐便会当即掷出谋士们喜出望外的豪阔之赏。如此一来,谋事坊的士子们只要思谋得三两个应对方略搁在心头,日子便是无比地舒心惬意,锦衣玉食跑马游猎聚酒博彩野合佳丽,俨然一群王孙公子。久而久之,非但将雍城、太原、山阳三城搅得鸡犬不宁,便是留守咸阳长信侯府邸的仆从门客,也是鲜衣怒马豪阔招摇,引得老秦人人人侧目。
挥金挥权皆如土,嫪毐成势便也不是匪夷所思了。
那年赵姬生得第一新子,重九斤五两,嫪毐大喜若狂。谋事坊立即呈上了一个惊人论断——九五者,天子之数也,此子当为秦王!嫪毐一阵呼喝,立即赏赐了整个谋事坊人各一名十三岁少女。也便在嫪毐手舞足蹈地将此预兆嚷嚷给赵姬时,才有了两人以私生儿取代嬴政的那番密谋。从此,嫪毐才真正地大权在握,也才真正地为“大业”忙碌起来。及至吕不韦上书请秦王加冠亲政,接着又是河鱼大上朝野沸沸扬扬。嫪毐第一次有了一丝心虚,便立即下令谋事坊:“立拿办法!”冷齐们立呈一策:将计就计,借行冠礼攻杀秦王,扶“九五公子”即行称王!嫪毐咬牙切齿地操着混杂口音拍案大嚷:“鸟!中!便杀秦王!俺老子儿子做秦王!下步咋整?再拿办法!”谋事坊一夜熬灯,冷齐便呈上了一套连环之法——雍城行冠礼,蕲年宫做预谋,六万精兵攻杀嬴政,“九五公子”雍州称王,再一鼓作气进咸阳,长信侯与太后行成婚大典,进爵太上万世侯!
嫪毐心花怒放,连呼天神爷不止,又嚷嚷下令:“谋事坊总筹决断,文武坊一力做事!大功成就,龟孙子人人封侯!”大郑宫一时鼎沸,连呼长信侯万岁,便立即铺排开了种种头绪。便在此时,嫪毐却断然下令:“任谁不得将大计说给太后!否则老子生煮了他!”冷齐谋们大为疑惑,说诸多关节必须太后出面,否则引咸阳生疑。嫪毐却是毛乎乎大手一挥:“疑教他疑!老子怕甚!太后要给我养儿子!出甚面?谷米也不出!任事都是老子!太后只管给老子生大崽!”冷齐们便皱着眉头不敢再说话了。于是,便立即发出了嫪毐口授冷齐润饰的那卷两行诏书,也便开始了隐秘的兵马集结。
冷齐们谋划的六万精兵有五种来路:其一为县卒,也就是各县守护县城的步卒营。其二为卫卒,也就是卫尉部属的王城护卫军。其三是官骑,也就是国府各官署的护卫骑士。其四是西北戎翟部族的轻骑飞兵。其五便是嫪毐的武事坊三营。调兵之法也是四途:其一,以秦王印与太后印合发急诏,由内史嬴肆暗中协助,调集关中各县卒与各官署之官骑;其二,以太后之小兵符,密调卫尉的王城护卫军;其三,飞骑特使星夜奔赴陇西,召戎翟飞骑一月入关中;其四,武事坊三营立即从太原郡赶赴雍城。
开春时节,消息说各路兵马陆续上路。冷齐的谋事坊便拟定了起事方略与兵力部署:武事坊三营驻扎岐山三道溪谷,届时攻蕲年宫擒杀嬴政;卫卒、县卒、官骑统由林胡竭率领,驻扎渭水官道,截杀秦王护军与咸阳有可能派出的援军;戎翟飞骑驻扎陈仓要塞,防备嬴政突围,逃往老秦部族的根基之地秦城;咸阳长信侯府邸的卫卒与门客同时举兵,攻占丞相府擒杀吕不韦;山阳、太原的两处封地家兵同时攻占山阳城与太原城。
“哈哈!四面开花,老瓮捉鳖!”
粗疏的嫪毐这次却一口叫白了冷齐的部署,原因只在嫪毐多有奔波,对秦川西部地形了如指掌。雍城两山三水,大郑宫所在的雍城背靠雍山,后建的蕲年宫却在雍城外东北二十余里处,背靠岐山面对雍城,中间恰有雍水、中牢水南流入渭。武事坊三营事先行秘密驻扎进岐山三道溪谷,便是在东西两侧与背后三面包围了蕲年宫,惟独留下了南面的雍水;便是嬴政逃出蕲年宫过得雍水,又恰恰遇卫尉兵马堵在官道截杀。如此部署,也难怪嫪毐一眼便看作瓮中捉鳖了。
方得筹划妥当,咸阳丞相府派员传来国书,向太后长信侯禀报了秦王冠礼的行止日期及相关事宜。冷齐见没有提到秦王护卫军兵,心下顿时生疑。嫪毐却是呱呱大笑:“疑个鸟!吕不韦一个商驴!知道个鸟!觉俺是盘好菜,盼着嬴政早死,与俺争天下!商驴之谋,以为老子不知道,哼哼!”列位看官,冷齐们也不清楚是嫪毐将商旅念作商驴,还是嫪毐心下以为商旅真是商驴,左右被嫪毐一顿粗口逗得捧腹大笑,一点疑云也就随风飘散了。
四、一柱粗大的狼烟从蕲年宫端直升起
将近午时,秦王车驾到了雍城东门外的十里郊亭。
依照礼仪法度,已经先在雍城的长信侯嫪毐,须得亲率所有官吏出城迎接王驾。若在春秋时期,自然是迎出越远越显尊王。战国之世,此等礼仪大大简化,然基本环节的最低礼仪还是明有法度的。遇到如秦王加冠这般大典,司礼大臣还要拟定诸多寻常忽略而此时却必须遵行的特殊礼仪,以示肃穆庄严。此次秦王西来,预先知会各方的礼仪中便有入雍三礼:长信侯得率官吏出雍,迎王于一舍之亭;行郊宴,王赐酒;长信侯为王驾车,入雍。也就是说,嫪毐得在雍城外三十里处专候王驾,完成隆重的入雍仪式。
然则,三十里驿亭没有迎候臣民,二十里长亭也没有迎候臣民。目下十里郊亭遥遥在望,却依然是大风飞扬官道寂寥,茫茫旷野的这片煌煌车马便如漂荡的孤舟,既倍显萧疏,又颇见滑稽。随行大臣吏员内侍侍女连同各色仪仗队伍整整一千六百余人,竟连一声咳嗽也没有,旅人最是醉心的沓沓马蹄猎猎旌旗辚辚车声,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令人难堪。
“止道——!”面色铁青的蔡泽长喝一声。
车马收住。蔡泽走马来到王车前愤然高声道:“老臣敢请就地扎营!我王歇息。老臣入雍,敦请长信侯郊亭如仪!”
“刚成君莫动肝火。”嬴政扶着伞盖淡淡一笑,“雍城乃我大秦宗庙之地,我回我家,何在乎有迎无迎?”说罢一挥手,“一切如常,走。”
正在此时,一小队人马迎面飞驰而来,堪堪在仪仗马队丈许处骤然勒马,烟尘直扑王车。一个黑肥老吏刚刚悠然下马,蔡泽迎面呷呷大喝:“王前不得飞马!给我拿下!”仪仗骑士轰然一声正要下马拿人,轺车上的嬴政却一摆手道:“信使飞骑,情有可原。退下。”转身看着黑肥老吏,“长信侯有何事体,但说便是。”黑肥老吏一拱手又立即捧出一卷竹简展开,挺胸凸独尖声念诵道:“吾儿政知道:假父已将蕲年宫收拾妥当,吾儿可即行前往歇息。三日之后,假父国事有暇,便来与吾儿饮酒叙谈。冠礼在即,假父万忙,吾儿不得任性。长信侯书罢——”
“岂有此理!”蔡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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