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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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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笑嘻嘻地答说。

『你听见了?』古应春对他妻子说∶『一切都要看你的了。』『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急不得。罗四姐的心思,比哪个都灵,如果拔出苗头来;当我们在骗她,那一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这件事我要等她来跟我谈;不能我跟她去谈,不然,只怕会露马脚。』『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我不急。』『既然不急,小爷叔索性先回杭州,甩她一甩,事情反倒会快。』胡雪岩略想一想答说∶『我回杭州,过了节再来。』『对!』七姑奶奶又说∶『小爷步,你不妨先预备起来,先禀告老太太。』『老太太也晓得罗四姐的,一定会答应。』

『婶娘呢?』

『她原说过的,要寻一个帮手。』

『小爷叔,你一定要说好。』七姑奶奶郑重叮嘱,『如果婶娘不赞成,这件事我不会做的。多年的交情,为此生意见,我划不来。』七姑奶奶能跟胡家上下都处得极好,而且深受尊敬,就因为在这些有出入的事情上,极有分寸。胡雪岩并不嫌她的话率直,保证婶娘说实话,决不会害她将来为难。『那末,我等你的信。』『好的。我大概过三、四天就要走了。』胡雪岩说∶『我看,我要不要再跟她见一次面?』

『怎么不要?不要说一次,你天天去看她也不要紧。不过千万不要提算命的话。』

一直不大开口的古应春提醒他妻子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也不要自以为有十足把握。如果罗四姐对她的终身,真的有什么打算,一定也急于想跟你商量;不过,她不好意思移樽就教,应该你去看她,这才是体谅朋友的道理。』七姑奶奶欣然接受了丈夫的建议,第二天上午坐车去看罗四姐;到得那里,已经十点多钟,只见客堂中还坐着好些绣户,却只有老马一个人在应付。

『你们东家呢?』

『说身子不舒服,没有下楼。』老马苦笑着说∶『我一个人在抓瞎。』

『我来帮忙。』

七姑奶奶在罗四姐平日所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来过几次,也曾参与其事,发料发线、验收货色,还不算外行。有疑难之处,唤小大姐上楼问清楚了再发落。不过半个钟头,便已毕事。

『我上楼去看看。』七姑奶奶问小大姐∶『哪里不舒服?』『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说,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

『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

『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

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象回到家里一样,要吃啥会交代她们的。』七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罗?』

『心里难过。』

『有啥放不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作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帐去,摸她的脸,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巾来,最好是新的绒布。』这里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

『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

『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末,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了,我请你去看戏。』『我晓得了。』刚说得这一句,自鸣钟响了,罗四姐默数着是十二下,『我的钟慢,中午已经过了。』接着便叫小大姐,∶『你到馆子里去催一催,菜应该送来了。』『已经送来了。』

『那你怎么不开口。菜冷了,还好吃?』

罗四姐接着便骂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劝,说生了气虚火上升,对眼睛不好。罗四姐方始住口。

『你把饭开到楼上来。』七姑奶奶关照。『我陪你们奶奶一起吃。』

等把饭开了上来,罗四姐也起来了,不过仍旧背光而坐,始终不让七姑奶奶看到她的那双眼睛。

『你到底是为啥伤心?』七姑奶奶说∶『我看你也是蛮爽快的人,想不到也会样想不开。』『不是想不开,是怨自己命苦。』

『你这样的八字,还说命苦?』

『怎么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气!我倒偏要跟命强一强。』『你的气好象还没有消,算了,算了。后天我请你看戏消消气。』

『戏我倒不想看,不过,我一定会早去。』

『只要你早来就好。看不看戏到时候再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回杭州,你要不要带信带东西?』『方便不方便?』

『当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说∶『船是他们局子里的差船;用小火轮拖的,又快,又稳当。』罗四姐点点头,不提她是否带信带物,却问到胡雪岩的『局子』。七姑奶奶便为她细谈『西征』的『上海转运局』。『克复你们杭州的左大人,你总晓得罗?』

『晓得。』

『左大人现在陕西、甘肃当总督,带了好几万军队在那里打仗。那里地方苦得很,都靠后路粮台接济;小爷叔管了顶要紧的一个,就是「上海转运局」。』『运点啥呢?』

『啥都运。顶要紧的是枪炮,左大人打胜仗,全靠小爷叔替他在上海买西洋的枪炮。』

『还有呢?』

『多哩!』七姑奶奶屈着手指说∶『军装、粮食、药—』『药也要运了去?』罗四姐打岔问说。

『怎么不要?尤其是夏天,藿香正气丸、辟瘟丹,一运就是几百上千箱。』

『怪不得。』罗四姐(炫)恍(书)然(网)有悟。

『怎么?』

『那天他同我谈,说要开药店。原来「肥水不落外人田」。』

『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生意还多。不过,他也不敢放手去做。』

『为啥?』罗四姐问。

『要帮手。没有帮手怎么做?』

『七姐夫不是一等一的帮手?』

『那是外头的。内里还要个好帮手。』七姑奶奶举例以明,『譬如说,端午节到了,光是送节礼,就要花多少心思,上到京里的王公大老倌,下到穷亲戚,这一张单子开出来吓坏人。漏了一个得罪人,送得轻了也得罪。』『送得重了也要得罪人。』罗四姐说,『而且得罪的怕还不止一个。』

『一点不错。』七姑奶奶没有再说下去。

到了为胡雪岩饯行的那一天,七姑奶奶刚吃过午饭,罗四姐就到了。一到便问∶『七姐,你有没有工夫?』『啥事情?』

『有工夫,我想请七姐陪我去买带到杭州的东西。还有,我想请人替我写封家信。』

七姑奶奶心想,现成有老马在,家信为什么要另外请人来写?显见得其中另有道理;当时便不提购物,只谈写信。『你要寻怎样的人替你写信?』

『顶好是—罗四姐说∶』象七姐你这样的人。『』我肚子里这点墨水,不见得比你多,你写不来信,我也写不来。『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这样,买东西就不必你亲自去了,要买啥你说了我叫人去办。写信,应春要回来了,我来抓他的差。『』这样也好。『

于是,七姑奶奶把她的管家阿福叫了来,由罗四姐关照;吃的、用的,凡是上海的洋广杂货,在内地都算难得的珍贵之物,以至于阿富不能不找纸笔来开单子。

『多谢管家。』罗四姐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刚要递过去,便让七姑奶奶拦住了。

『不必。我有折子。』

阿福不肯接,要看主妇的意思。七姑奶奶已猜到她所说的那个取货的折子,必是胡雪岩所送。既然她不肯用,又不愿要别人送,那就不必勉强了。

『好了,随你』

有她这句话,阿福才接了银票去采办。

恰好古应春亦已回家,稍微休息一下,便让七姑奶奶『抓差』,为罗四姐写家信。

『这桩差使不大好办。』古应春笑道∶『是象测字先生替人写家信,你说一句我写一句呢?还是你把大意告诉我,我写好了给你看,不对再改。』『哪种方便?』

『当然是说一句写一句来得方便。』

『那末,我们照方便的做。』

『好!你请过来。』

到得收房里,古应春铺纸吮笔,先写下一句∶『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然后抬眼看着坐在书桌对面的罗四姐。『七姐夫,请你告诉我娘,我在上海身子很好,请她不要记挂。她的肝气病好一点没有?药不可以断。我寄五十两银子给她,吃药的钱不可以省。』『嗯,嗯。』古应春写完了问∶『还有。』

『还有,托人带去洋广杂物一网篮,亲戚家要分送的,请老人家斟酌。糖食等等,千万不可让阿巧多吃—』『阿巧是什么人?』古应春问。

『是我女儿。』

『托什么人带去要不要写?』

『不要。』

『好。还有呢?』

『还有。』罗四姐想了一下说,『八月节,我回杭州去看她。』『还有?』

『接到信马上给我回信。』罗四姐又说∶『这封信要请乌先生写。』

『古月胡,还是口天吴?』

『不是。是乌鸦的乌。』

『喔。还有呢?』

『没有了。』

古应春写完念了一遍,罗四姐表示满意,接下来开信封,他问∶『怎么写法?』

『请问七姐夫,照规矩应该怎么写?』

『照规矩,应该写「敬烦某人吉便带交某某人」下面是「某某人拜托」。』

『光写「敬烦吉便」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古应春是因为她说不必写明托何人带交,特意再问一遍,以便印证炫#書*網收集整理。现在可以断定,她是特意不提胡雪岩的名字。何以如此,就颇耐人寻味了。

罗四姐一直到临走时,才说∶『胡大先生,我有一封信,一只网篮,费你的心带到杭州,派人送到我家里。』她将信递了过去。

『好!东西呢?』

『在我这里。』七姑奶奶代为答说。

『胡大先生哪天走?』

『后天。』

『那就不送你了。』罗四姐说。

『不客气,不客气。』胡雪岩问∶要带啥回来?『』一时也想不起。『』想起来写信给我。或者告诉七姐。『

等送罗四姐上了车,七姑奶奶一走进来,迫不及待地问她丈夫∶『罗四姐信上写点啥?』

『原来是应春的大笔!』胡雪岩略显惊异地说∶『怪不得看起来字很熟。』

『我做了一回测字先生。』古应春说∶『不过,我也很奇怪,这样一封信,平淡无奇,她为什么要托我来写。平常替她写家信的人到哪里去了?』

『当然有道理在内。』七姑奶奶追问着,『你快把信里的话告诉我。』

那封信,古应春能背得出来,背完了说∶『有一点,倒是值得推敲的,她不愿意明说,信和网篮是托小爷叔带去的。』『她有没有说,为啥指明回信要托乌先生写?』『没有。』胡雪岩要问的话,另是一种,『她还有个女儿?』他说∶『她没有告诉过我。』

『今天就是告诉你了。不过是借应春的嘴。』

『啊,啊!』古应春省悟了,『这就是她故意要托我来写信的道理。』

『道理还多呢!』七故奶奶接口,『第一,要看小爷叔念不念旧?她娘,小爷叔从前总见过的;如果念旧,就会去看她。』『当然!』胡雪岩说∶『我早就想好子,信跟东西亲自送去。过节了,总还要送份礼。』『这样做就对了。』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她还要试试你,见了她女儿怎么样?』

『嗯!』胡雪岩点点头,不置可否。

『还有呢?』古应春这天将这三个字说惯,不自觉地滑了出来。

『指明信要托乌先生写,是怕测字先生说不清楚,写不出来,马马虎虎漏掉了,只有乌先生靠得住。』胡雪岩觉得她的推断,非常正确,体味了好一会,感叹地说∶『这罗四姐的心思真深。』『不光是心思深,还有灵。我说送礼送得轻了得罪人,她说送得重了,也要得罪,而且得罪的不止一个。』七姑奶奶接下来说∶『小爷叔,你要不要这个帮手;成功不成功,就看乌先生写信来了。』胡雪岩心领神会,回到杭州先派人去办罗四姐所托之事,同时送了一份丰厚的节礼。然后挑了个空闲的日子,轻装简从,潇潇洒洒地去看罗四姐的母亲。胡雪岩仍旧照从前的称呼,称她『罗大娘』;但罗大娘却不大认得出他了。陌生加上受宠若惊,惶恐不安;胡雪岩了解她的心情,跟她先谈罗四姐的近况,慢慢地追叙旧事,这才使得罗大娘的心定了下来;这心一定下来,自然就高兴了,也感动了,不断地表示,以胡雪岩现在身分,居然降尊纡贵,会去看她,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第六章

十天以后,罗四姐接到了家信;罗大娘照她的话,是请乌先生代写的。这乌先生是关帝庙祝,为人热心,洞明世事,先看了罗四姐的来信,心头有个疑问,何以回信要指定他来写。再原罗大娘眉飞色舞地谈胡雪岩来看她的情形,(炫)恍(书)然(网)大悟,罗四姐大约不能确定,胡雪岩会不会亲自来看罗大娘,所以信中不说信件等物托何人所带。不过胡雪岩的动静,在她是很关心的;既然如此就要详详细细告诉她。她之指明要自己替罗大娘写回信,她正是这个道理。

这完全猜对了罗四姐的心思,因此,她的信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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