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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2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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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盘」没有啥好东西,你不要见笑。』

『自己人。』螺蛳太太说∶『何必说客气话。』

『这是你的枕头。』朱太太说∶『说实话,为了你这个枕头,我常常半夜里睡不着,稍为有点响动,我马上会惊醒,万一贼骨头来偷了去,我对你怎么交代,』

『真是!』螺狮太太不胜歉疚地,『害你受累,真正过意不去。』

『我也不过这么说说。以我们的交情,我同宝如当然要同你们共患难的。』

这句话使得螺蛳太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家驹与王培利,他们不也是跟他们夫妇共患难的吗?

这样转着念头,接枕头时便迫不及待地要想知道其中的内容,但也只有掂一掂分量——很大的一个长方枕头,亮纱枕套,内实茶叶,但中间埋藏着一个长方锡盒,珍藏都在里面。她接枕头时,感觉到中间重、两头轻,足证锡盒仍在,不由得宽心大放。

『多谢,多谢!』螺蛳太太将枕头交了给阿云,看朱太太的丫头在包貂帽与金表时,微笑着说∶『这顶貂帽,我来戴戴看。』

是一顶西洋妇子戴的紫貂帽,一旁还饰着一支红蓝相间、十分鲜艳的羽毛。她是心情愉快,一时好玩,亲自动手拔去首饰。将貂帽戴在头上。朱太太的丫头,已捧过来一面镜子,她左顾右盼了一番,自己都觉得好笑。

『象出塞的昭君。』朱太太笑着说∶『这种帽子,也只有你这种漂亮人物来戴,如果戴在我头上,变成老妖怪了。』

就这样说说笑笑,满怀舒畅地上了轿,照预先的约走,直到乌家。

胡雪岩已经先到了,乌太太已由丈夫关照,有要紧事要办,所以只跟螺蛳太太略略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同时将下人亦都遣在,堂屋里只剩下主客三人。

『拿回来了。』螺蛳太太将貂帽取了下来,『还送了我这么一顶帽子,一个金表。』

胡雪岩与乌先生都很沉着地点点头,默不作声,螺蛳太太便解开了蓝布包袱,拿起桌上的剪刀准备动手时,乌先生开口了。

『先仔细看一看。』

看是看外表,有没有动过手脚,如果拆过重缝,线脚上是看得出来的,前后左右上下都仔细检查了,看不出拆过的痕迹。

『剪吧!』

剪开枕头,作为填充枕头的茶叶,落了一桌,螺蛳太太捧起锡盒,入手脸色大变,『分量轻浮多了!』她的声音已经发抖。

『你不要慌!』胡雪岩依旧沉着,『把心定下来。』

螺蛳太太不敢开盒盖,将锡盒放在桌上,自己坐了下来,扶着桌沿说∶『你来开!』

『你有点啥东西在里头?』胡雪岩问说。

『你那盘「养眼」的宝石,我的两样金刚钻的首饰、镯子同胸花。还有,那十二颗东珠。』

胡雪岩点点头,拿起锡盒,有意无意地估一估重量,沉吟了一下说∶『罗四姐,你不要看了好不好?』

『为啥?』螺蛳太太刚有些泛红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又青又白了。

『不看,东西好好儿在里面,你的心放得下来┅┅』

『看了,』螺蛳太太抢着说∶『我就放不下心?』

『不是这话。』胡雪岩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一次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斗,我总以为你也应该看开了。『

『怎么?』螺蛳太太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听他规劝,双手往前一伸,鼓起勇气说道∶『就算她黑良心,我总也要看明白了才甘心。』

说着,捏住盒盖,使劲往上一提。这个锡盒高有两寸,盒盖、盒底其实是两个盒子套在一起,急切间哪里提得起来,螺蛳太太心急如焚,双手一提,提得盒子悬空,接着使劲抖了两下,想将盒底抖了下来。

『慢慢,慢慢!』乌先生急忙拦阻,『盒底掉下来,珠子会震碎。等我来。』

于是乌先生坐了下来,双手扶着盒盖,一左一右地交替着往上提拔,慢慢地打开了。

盒子里塞着很多皮纸,填塞空隙,螺蛳太太不取皮纸,先用手一按,立即有数,『我的钻镯没有了!』她说∶『珠子也好象少了。』

乌先生帮她将皮纸都取了出来,预期的『火油钻』闪烁出来的炫目的光芒,丝毫不见,不但钻镯已失,连胸饰也不在了。

螺蛳太太直瞪着盒子,手足冰冷,好一会才说了句∶『承她的情,还留了六颗东珠在这里。』

『宝石也还在。』胡雪岩揭开另一个小木盒,拿掉覆盖的皮纸说。

『什么还在?』螺蛳太太气紧败坏地说∶『好东西都没有了。』

『你不要气急┅┅』

『我怎么能不气急。』螺蛳太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旋即警觉,用手硬掩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但眼泪已流得衣襟上湿了一大片。

任凭胡雪岩与乌先生怎么劝,都不能让她把眼泪止住。最后胡雪岩说了句∶『罗四姐,你不是光是会哭的女人,是不是?』

这句话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顿时住了眼泪,伸手进入袖中去掏手绢拭泪。

窗外的阿云早就在留意,而且已找乌家的丫头,预备了热手巾在那里,见此光景,推门闪了进来,将热毛巾送到她手里,螺蛳太太醒鼻子,抹涕泪,然后将手巾交回阿云,轻轻说了句∶『你出去。』

等阿云退出堂屋,乌先生说道∶『罗四姐,你的损失不轻,不过,你这笔帐,如果并在大先生那里一起算,也就无所谓了。』

『事情不一样的。做生意有赚就有赔,没有话说。我这算啥?我一口气咽不落。』螺蛳太太又说∶『从前,大家都说我能干,现在,大家都会说我的眼睛是瞎的;从前,大家都说我有帮夫运,现在大家都会说,我们老爷最倒霉的时候,还要帮个倒忙,是扫帚星。乌先生,你说,我怎样咽得落这口气?』

乌先生无话可答,好半天才说了句∶『罗四姐你不要输到底!』

『乌先生,你是要我认输?』

『是的。』

『我不认!』罗四姐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些负气的意味。

『你不认!』胡雪岩问∶『预备怎么样呢?』

『我一直不认输的。前天晚上,你劝我同七姐夫合伙买地皮、造弄堂房子,又说开一家专卖外国首饰、衣料、家具的洋行,我的心动了,自己觉得蛮有把握,你倒下去了,有我来顶,这是我罗四姐出人头地的一个机会。』

螺蛳太太加重了语气说∶『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你在场面上,我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抛头露面,现在有了机会,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是你上千万银子的家当,一夜工夫化为灰尘换来的。好难得噢!』

原来她是持着这种想法,胡雪岩悄然大悟,心中立刻想到,从各房姨太太那里搜集到的『私房』,本要寄顿在乌先生处而为他所反对的,此刻看起来是要重新考虑。

『有机会也要有预备,我是早预备好的。螺蛳太太指着那个锡盒说∶』这一盒东西至少值五十万。现在呢,东珠一时未见得能脱手,剩下来的这些宝石,都是蹩脚货,不过值个一两万银子。机会在眼前,抓不住,你们说,我咽得落咽不落这个气。『

『机会还是有的。』胡雪岩说∶『只要你不认输,总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螺蛳太太摇摇头,『无凭无据,你好去告她?』

『不是同她打官司,我另有办法。』胡雪岩说∶『我们回去吧!不要打搅乌先生了。』

『打搅是谈不到。』乌先生接口说道∶『不过,你们两位回去,好好儿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有啥办法,可以挽回?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唯命是听。』

『多谢,多谢!』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一定会有麻烦乌先生的地方,明天我再请你来谈。』

『是,是!明天下午我会到府上去。』

于是,螺蛳太太将阿云唤了进来,收拾那个锡盒,告辞回家。一上了百狮楼,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胡雪岩无从解劝,阿云虽约略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关系太大,不敢胡乱开口,只是一遍一遍地绞了热手巾让她擦眼泪。

终于哭声渐住,胡雪岩亦终于打定了主意,『我明白你的心里的意思,你不肯认输,还想翻身,弄出一个新的局面来,就算规模不大,总是证明了我们不是一蹶不振。既然如此,我倒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他停了一下说∶『你要有个「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想法。』

『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螺蛳太太问说∶『生路在哪里?』

『喏!』胡雪岩指着那口存贮各房姨太太私房的箱子说∶『如今说不得了,只好照你的主意,寄放在乌先生那里。你同应春炒地皮也好,开洋行也好,一笔合伙的本钱有了。』

螺蛳太太不作声,心里却在激动,『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的觉悟,虽还谈不到,而『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念头,油然而生,配合她那不认输的性格,心头逐渐浮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憧憬。

『现在也只好这样子了!』螺蛳太太咬咬牙说∶『等我们立直了,再来同朱家老婆算帐。』

『好了!睡觉了。身子要紧,』胡雪岩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云!』螺蛳太太的声音,又显得很有力、很有权威了,『等老爷吃了药酒,服侍老爷上床,老爷睡楼下。』

『为什么叫我睡楼下?』胡雪岩问。

『我要理箱子,声音响动,会吵得你睡不着。』螺蛳太太又说∶『既然托了乌先生了,不必一番手续两番做,值得拿出去的东西还多,我要好好儿理一理。』

『理一只箱子就可以了!』胡雪岩说∶『多了太显眼,传出风声去,会有麻烦。』

『我懂,你不必操心。』

第二天下午,乌先生应约而至,刚刚坐定,还未谈到正题,门上送进来一封德馨的信,核桃大的九个字∶『有要事奉告,乞即命驾。』下面只署了『两浑』二字,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授受之间,心照不宣。

『大概京里有信息。』胡雪岩神色凝重地说∶『你不要走,等我回来再谈。』

『是,是。』乌先生答说∶『我不走,我不走。』

这时螺蛳太太得报赶了来,忧心忡忡地问∶『说德藩台请你马上去,为啥?』

『还不晓得。』胡雪岩尽力放松脸上的肌肉,『不会有啥要紧事的,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匆匆下楼,坐轿到了藩司衙门,在侧门下轿,听差领人签押房,德馨正在抽大烟,摆一摆手,示意他在烟榻上躺了下来。

抽完一筒烟,德馨拿起小茶壶,嘴对嘴喝了两口热茶,又闭了一会眼睛,方始张目说道∶『雪岩,有人跟你过不去。』

『喔。』胡雪岩只答了这么一个字,等他说下去。

『今儿中午,刘中丞派人来请我去吃饭,告诉我说,你有东西寄放在别处,问我知道不知道?』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朱宝如夫妇在捣鬼?胡雪岩心里很乱,一

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雪岩,』德馨又说∶『以咱们的交情,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胡雪岩定一定神,想到刘秉璋手中不知握有什么证据?话要说得活络,『晓翁,你晓得的,我决不会做这种事。』他说∶『是不是小妾起了什么糊涂心思,要等我回去问了才明白。』

『也许是罗四姐私下的安排。』德馨踌躇了一下说∶『刘中丞为此似乎很不高兴,交代下来的办法,很不妥当。为了敷衍他的面子,我不能不交代杭州府派两个人去,只当替你看门好了。』

很显然的,刘秉璋交代的办法,一定是派人监守,甚至进出家门都要搜查。果然如此,这个台坍不起。到此地步,什么硬话都说不起,只有拱拱手说∶『请晓翁成全,维持我的颜面。』

『当然,当然。你请放心好了。不过,雪岩,请你也要约束家人,特别要请罗四姐看破些。』

『是,是。谨遵台命。』

『你请回吧!吴知府大概就会派人去,接不上头,引起纷扰,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胡雪岩诺诺连声,告辞上轿,只催脚夫快走。赶回元宝街,问清门上,杭州府或者仁和县尚未派人来过,方始放下心来。

『如果有人来,请在花厅里坐,马上进来通报。』

交代完了,仍回百狮楼,螺蛳太太正陪着乌先生在楼下闲谈,一见了他,都站起身来,以殷切询问的眼光相迎。

想想是决瞒不过的事,胡雪岩决定将经过情形和盘托出,但就在要开口之际,想到还有机会,因而毫不迟疑地对螺蛳太太说∶『你赶快寻个皮包,或者帽笼,检出一批东西来,请乌先生带走。』

『为啥?』

『没有工夫细说,越快越好。』

螺蛳太太以为抄家的要来了,吓得手软心跳,倒是阿云还镇静,一把拉住她说∶『我扶你上楼。』

『对!阿云去帮忙,能拿多少是多少,要快。』

螺蛳太太咬一咬牙,挺一挺胸,对阿云说道∶『拿个西洋皮包来。』说完,首先上楼。

『怎么?』乌先生问∶『是不是京里有消息?』

『不是。十之八九,是朱宝如去告的密,说罗四姐有东西寄放在外面。

刘中丞交代德晓峰,要派人来┅┅『

一句话未完,门上来报,仁和县的典史林子祥来了。

『有没有带人来?』

『四个。』

胡雪岩提示了一个警戒的眼色,随即由门房引领着,来到接待一般客人的大花厅。林子祥跟胡雪岩极熟,远远地迎了上来,捞起衣襟打了个千,口中仍旧是以往见面的称谓炫#書*網收集整理∶『胡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四者爷。』县衙门的官位,典史排列第四,所以通称『四老爷』。胡雪岩一面拱手还礼,一面说道∶『现在我是一品老百姓了,你千万不要用这个称呼。』

『胡大人说哪里话,指日官复原职,仍旧戴红顶子。我现在改了称呼,

将来还要改回来,改来改去麻烦,倒不如一仍旧惯。『

『四老爷口才,越来越好了。请坐。』

揖客升炕,林子祥不肯上坐,甚至不肯坐炕床,谦让了好一会,才在下首坐下,胡雪岩坐在炕旁一张红木太师椅上相陪。

『今天德藩台已经跟我谈过了,说会派人来,四老爷有啥吩咐,我好交代他们照办。』

『不敢,不敢!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县大老爷交代,我们仁和县托胡大人的福,公益事情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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