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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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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真促狭!阿珠心里在骂他,走出去自然不愿,坐在这里却又坐不住,那就依然只有装傻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说不懂就是憧!』胡雪岩笑道,『好了,玩笑也开过了,我正正经经问一句话,你如果不好意思跟我说,就跟你爹说了来告诉我。世龙算是我的学生,所以我又是媒人,又是他的长辈,百年大事,不同儿戏,有啥话这时说清楚了的好,你对男家有啥要求?』
这就是胡雪岩做事老到的地方,明知这桩亲事,一方面阿珠和陈世龙两情相悦,千肯万肯,一方面自己于张家有恩,媒人的面子够大,但仍旧要问个清楚,省得女家事后有何怨言。
说到这话,老张首先觉得他是多问,『没有,没有!』他摇着手说,『哪里谈得到什么要求?你大媒老爷怎么说,我们怎么依!』
『就因为你是这么想,我不能不问。』胡雪岩转脸又说, 『阿珠,终身大事,千万不可难为情。你现在说一句,我看做不做得到?做不到的,我就不管这个闲事了。』
这是一句反逼的话。阿珠心想,如果真的不肯说,他来一句∶『那我只好不管了!』岂非好事落空,成了难以挽回的僵局?这样一急,便顾不得难为情了,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也没有啥要求,只要他肯上进,不会变心就好了!』
『你听见没有?世龙!』胡雪岩说,『你如果不上进,好吃懒做,或者将来发达了,弄个小老婆进门,去气阿珠,那你就是存心要我媒人的好看!』
『日久见人心,胡先生看着好了。』
『好,我相信你。』胡雪岩又说,『阿珠,你放心!有我管着他,他不敢不上进,至于变心的话,真的有这样的事,你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阿珠想说一句∶『谢谢你!』但不好意思出口,只看了他一眼,微点一点头,表达了感激之意。
『好了!世龙,你替你丈人磕头,就今天改了称呼。』
听得这话,阿珠拔脚就走,老张也连连表示『不必』,但陈世龙仍旧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笑嘻嘻叫一声∶『爹爹!』
『请起来,请起来!』老张又高兴,又不安,一面笑口大开,一面手忙脚乱地来扶陈世龙。
陈世龙起来又跪倒,给胡雪岩也磕了个头,接着便受命去取了个拜盒来,胡雪岩早有打算,在上海就备好了四样首饰∶一双翡翠耳环、一副金镯子、两朵珠花、四只宝石戒指,算起来总要值五六百两银子,作为送女家的聘札。
老张当然很过意下去,但也不必客气,道谢以后,高声喊道∶『你来看看!你真好福气,你娘也不曾戴过这样好的首饰。』
躲向后舱,在缝隙中张望的阿珠,原来就激动得不得了,一听她爹这两句,不知怎么心里一阵发麻,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流得满脸,同时忍不住发出
哽咽的声音。
『咦!好端端地┅┅』
『不要去说她!』胡雪岩摇手打断老张的话,『阿珠大概是替她娘委屈。』
阿珠觉得这句话正碰在心坎上,也不知是感激亲恩还是感激胡雪岩,索性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心里是越哭越痛快,越器越胆大,哭完了擦擦眼睛,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不过笑总还不好意思笑,绷着脸坐在那里,预备等他爹或者胡雪岩一开口,便好搭腔。
胡雪岩说了话∶『阿珠,你替我们泡的茶呢?』
『啊呀!我倒忘记了。』阿珠站起身来,『只怕已经凉了。』
『就是凉茶好!你拿来吧!』
于是阿珠去取了茶来,倒一杯结胡雪岩,再倒一杯结她父亲,还有腼腼腆腆坐在一旁,蛮象个新郎官的陈世龙。她迟疑了一会,终于替他倒了一杯,只是不曾亲自捧给他,也没有开口,把茶杯往外移了移,示意他自己来取。
『你自己看看!中意不中意?』胡雪岩把拜厘打了开来。
望着那一片珠光宝气,阿珠反倒愣住了。这是我的东西?她这样在心里自问,仿佛有些不大能相信它是真的。
『财不露白!』久历江湖的老张,还真有些害怕,『好好收起来,到家再看。』
这一说,阿珠不能不听,但不免怏怏,盖好拜盒,低着头轻轻说了句,『胡先生,谢谢你!』
『小意思,小意思,』胡雪岩笑嘻嘻地说∶『等世龙将来发达了,给你买金刚钻。』
『世龙!』老张也有些激动,口齿亦变得伶俐了,『胡先生待你们这样子好,你总要切记在心里,报答胡先生。』
陈世龙深深点头,正在想找一句能够表达自己感激的话来说明,胡雪岩先开了口。
『老张,你这话不完全对,谈不到什么报答!我请你们帮我的忙,自然当你们一家人看,祸福同当,把生意做好了,大家都有好处。好了,』他向老张使个眼色,『我们上床吧,让阿珠和世龙替我们把东西理一理齐,明天上午好分手。』
这是有意让他们能够单独相处,说几句知心话。陈世龙掌灯把他们送回铺位,走回来先把船窗关上,然后取了一面镜子放在桌上,温柔地说道∶『这些首饰,你倒戴起来看看!』
这是极可人意的话,阿珠听他的话,打开拜匣,首先把那副翡翠秋叶的耳环戴上,然后双腕套上金镯,又取了个红宝石戒指戴。只有珠花没有办法上头,因为那是戴在发髻上的,而她一直是梳的辫子。
坐在对面的陈世龙,含笑凝视,显得异常得意。阿珠原来就不大有小家碧玉的味道,这一戴上首饰,越觉她那张鹅蛋脸雍容华贵,绝不象摇船人家的女儿。
在镜子里左顾右盼的阿珠,突然收敛了笑容,慢慢摘下首饰,一件件放好。陈世龙倒有些奇怪了,不憧她这意兴阑珊的表情,从何而来?
『你┅┅』他很吃力地说,『好象有点不大高兴。』
『不是不高兴,有些可惜。』
『 什么可惜?』陈世龙急急说道,『难道象你这样的人,还不配戴这些
东西?『
『不是这话!「好女不穿嫁时衣」,这些首饰,可惜不是你买给我的。』
这句话让陈世龙震动了!心里千周百折,一遍遍在想,要如何争气,才对得起她?这样愣了半天,终于逼出几句答复∶『你有志气,我也有志气!
不过,你如果不肯跟着我吃几年苦,将来想替你办这样子的首饰,是做不到的事。『
『你当我吃不来苦?』阿珠答一声,『你看着好了!』
『我相信,我相信。』陈世龙笑道,『说实在的,我哪里肯让你吃苦?
照现在的样子,生意十分顺手,日子会过得很舒服。这都是胡先生的提拔!『
『为人总不好忘本。』阿珠终于说了一句心里的话∶『我们总要先把他的生意,处处顾到,才对得起人家。』
夜深人静,即令是他们低声交谈,睡在铺上的胡雪岩,依然隐约可闻,他觉得这件事做得极好,不但欣慰,而且得意,于是心无挂碍,怡然入梦。
一到杭州,胡雪岩回家坐得一坐,立刻便到阜康,陈世龙已押了行李先在那里等候。行李虽多,尽是些送人的礼物,由刘庆生帮着料理,一份份分配停当,派了一个『出店』陪着陈世龙一家家去分送。胡雪岩则趁此刻工夫,听取刘庆生的报告。
『胡先生,请你先看帐。』刘庆生捧着一叠帐簿,很郑重地说。
『不忙,不忙!你先跟我说说大概情形。』
『请你看了帐再说。』
听他如此坚持,料知帐傅中就可以看出生意好坏,于是他点点头先看存款。一看不由得诧异了,存户中颇多『张得标』、『李德胜』、『王占魁』、『赵虎臣』之类的名字,存银自几百到上万不等,而名下什九注着这么四个小字,『长期无息。』
『唷,唷!』胡雪岩大为惊异,『阜康真的要发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户头?』
『胡先生!』刘庆生矜持着说∶『你再看这一笔帐。』
他翻到的一笔帐是支出,上面写着∶『八月二十五日付罗尚德名下本银一万一千两。息免。』
『喔,原来罗尚德的那笔款子,提回去了?』
『不是!』刘庆生说,『罗尚德阵亡了,银子等于是我送还的。我不知道这件事做得对不对┅┅』
刘庆生细谈这件事的经过,是八月二十五那天,有两个军官到阜康来问,说是听闻罗尚德曾有一笔款子存在阜康,可有其事?又说罗尚德已经阵亡,但他在四川还有亲属,如果有这笔款子,要提出来寄回去。
罗尚德的存折在刘庆生手里,倘或否认其事,别无人证。但他不肯这样做,一口承认,同时立即取出存折,验明银数,但他表示,不能凭他们两个人的片面之词就付这笔存款。
『那么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罗老爷跟抚台衙门的刘二爷是朋友,要刘二爷跟你们营官一起出面,出条子给阜廉。』刘庆生说∶『只要罗老爷是真的阵亡,你们各位肯
担责任,阜康立刻照付。『
于是那两个军官,当天便我了刘二爷来,公同具了领条,刘庆生立即捧出一万一千两银子,还要算利息,人家自然不肯再要。这样到了第二天,张得标、李德胜等等,便都上门来了。
胡雪岩听他讲完,异常满意,『庆生,』他说,『阜康的牌子打响了!
你做得高明之极。『
『老实说,』刘庆生自己也觉得很安慰,『我是从胡先生你这里学来的窍门。做生意诚实不欺,只要自己一颗心把得定就可以了,诚实不欺要叫主顾晓得,到处去讲,那得要花点心思,我总算灵机一动,把机会抓住了。』
『对!做生意把握机会,是第一等的学问。你能够做到这一点,我非常高兴。庆生,我现在帮手不够,你还是替我享管点事,以后钱庄的生意都归你。』胡雪岩说∶『我一切不管,都归你调度。』
『这┅┅』刘庆生兴奋之余,反有恐惧不胜之感,『这副扭子我怕挑不下。』
『不要紧!你只要多用心思,凡事想停当了去做,就冒点风险也不要紧。
不冒风险的生意,人人会做,如问能够比头?只要值得,你尽管放手去做。『
『这话就很难说了,怎么叫值得,怎么叫不值得?各人看法不同。』
『人生在世,不为利,就为名。做生意也是一样,冒险值得不值得,就看你两佯当中能不能占一样?』胡雪岩停了一下指着帐簿说,『譬如这笔放款,我知道此人是个米商,借了钱去做生意,你就要弄弄清楚,他的米是运到什么地方?运到不曾失守的地方,不要紧,运到长毛那里,这笔放款就不能做!为啥呢,万一这笔帐放倒了,外面说起来是∶哪个要你去帮长毛?倒帐活该!这一来名利两失,自然犯不着冒险。』
『我懂了!』刘庆生深深点头,『凡事总要有个退步。即使出了事,也能够在台面上说得过去。』
『对啊!庆生,』胡雪岩拍着他的肩说,『你完全懂了!我们的生意,不管是啥,都是这个宗旨,万一失手,有话好说。这样子,别人能够原谅你,就还有从头来起的机会,虽败不倒!』
『虽败不倒!』刘庆生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好几遍,颇有领悟。接着便谈了些业务扩充的计划,胡雪岩因为自己在杭州只有几天耽搁,一拖便无结果,所以或可或否,当时便要作出决定。
正在从长计议时,只听有人一路喊了进来∶『二弟,二弟!』
听这称呼便知是嵇鹤龄,胡雪岩急忙迎了出去,只见他红光满面,梳一条又黑又亮的辫子,身上穿一件极挺括的紫酱色线春夹袍,外面套一件黑缎『巴图鲁』坎肩,平肩一排珊瑚套扣,卷着袖子,露出雪白纺绸的袖头,左手盘一对核桃,右手拿昔支湘妃竹镶翠的短烟袋,十足一副纨袴公子的打扮,以前的那副不修边幅的名士派头,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大哥!』胡雪岩笑道∶『你年轻了十几岁,差点都认不得了。』
『都是瑞云啊!』嵇鹤龄有着掩抑不往的喜色,『打扮了几个孩子,还要打扮我。不作无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这且不去说它。我是奉命来邀客,瑞云叫我来说,晚上为你接风,没有什么菜吃,但一定要到。』
『一定到。只是时候不会太早。』
『你是要先去记雪公?』嵇鹤龄说,『那就不必了。我已约了雪公,他到舍间来会你,吃完饭,你们一起走好了。』
『那好,省了我多少事。』胡雪岩笑着问道,『瑞姑娘怎么样?』
『那是尽在不言中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承情不尽。』
『新城的案子,雪公已经写信告诉我了,说得语焉不详,我在上海记挂得很。』胡雪岩问道,『对你总有个安排?』
『是的,我正要跟你详细谈。』嵇鹤龄略一踌躇,接着又说,『话太长,一说开头,就无法收场了。这样吧,我还要去办点事,瑞云要我去买儿盆菊花,我把轿子留在这里,回头你坐了来。最好早些到,雪公未来之前,我们先可以好好谈一谈。』
看他春风满面,服饰华丽,此时又知道养了『轿班』,可知情况很不坏,胡雪岩先忧放心了,点点头答应,尽快赴约。
在阜康把几件紧要的事处置完毕,胡雪岩坐了轿子径到嵇家。嵇鹤龄也刚回来不久,正穿着短衣在指挥花匠陈设菊花,一见他来,便说一声∶『你到里面坐,我洗了手就来。』
这时张贵已来肃客,看见胡雪岩异常恭敬,也格外亲热,一面伛偻着身子引路,一面殷殷问讯,直接领到后厅,迎面遇着瑞云。
『二老爷!』因为胡雪岩与嵇鹤龄拜了把子,所以她这样含笑称呼,略一凝视,接着又说,『清瘦了些,想来路上辛苦了!不过精神气色都还是老样子。』
『你象是发福了。』胡雪岩笑着问,『日子过得还称心吧!』
『托二老爷的福。』瑞云向里喊道∶『荷官,领了弟弟、妹妹来见二叔!』
『噢!』里面娇滴滴地答应一声,只见丹荷领头,带着一群小家伙,摇摇摆摆走了来,一个个都穿得很干净,等丹荷一站定,便也都站住了。
『叫啊!二叔。』瑞云看着丹荷说。
于是丹荷先叫,她叫过了再叫弟、妹们叫。胡雪岩一看这情形,对瑞云佩服得不得了。她是用的『擒贼擒王』的手段,不知怎么一来,把最调皮的丹荷笼络得服服帖帖!那一群小家伙便也都安分了。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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