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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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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最大的商铺天一行去学相公了,学成以后创办了自家的凤来春烧坊,几年工夫周家烧酒就赢得美誉,生意红火得烫人。周家烧坊不光酿酒,还酿醋,甚至泡浆水腌咸菜。周克文这样做来钱快,挣的钱拿来置地盖房买牲口,生意滋养了种田,田多地广,烧坊的原料就更多了。这样就进入良性循环,几年下来,周克文把他爹留下的家产翻了几番,成了周家寨第一大户。
  虽然周克文有变的圆通,但也有不变的固执,他认为事物可以有新事物,但道理却只能是老道理。天不变,道亦不变,忠节孝悌礼义廉耻是万世不改的规程。为人立世这是根本,不管做啥都要拿这个匡衡,合则行,逆则舍。就赚钱而言,趋利是人之常情,合道可以大赚特赚;不合道,一分钱也不能取。
  正因为这样,周克文一直对种大烟心存疑虑。大烟值钱这谁都知道,一亩烟顶十亩粮。而且政府鼓励种植,强行规定了每家每户的种植面积,完不成的要罚款,不愿种的更要重罚,这叫交“白地款”。虽然种大烟既合法又有利,可看到村里村外遍地都是大烟鬼,看着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和卖儿卖女的恶行,周克文怎么都觉得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种这东西就是造孽。清朝的林则徐都烧过烟了,清政府为这事还跟洋人开过仗,现在这官府咋还撺掇农民种烟?民国都十五年了,咋连清政府都不如了呢?
  除了良心上的疙瘩,周克文还有土匪的心病。土匪就专抢大烟。
  那天的家庭会商是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进行的。一张方桌,四把靠背椅,周家父子四人相向而坐。五月的阳光硬朗馨香,透过晶莹的葡萄叶渲染出淡淡的绿雾,弥漫在每个人的身上。周克文有一种迷离的恍惚。多少年了,他们父子没有像今天这样团聚过,多少次梦里醒来,他和老婆述说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情景。儿子们都长大了,他们天各一方,音信稀疏,从来就没有凑在一起过。他和老婆天天惦记着他们,为他们祈福祷告,今天他们忽然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囫囫囵囵地坐在他面前。他觉得这都有点儿不真实,老婆端来饭菜的时候,他竟然对她说,我眼睛花得厉害,你帮我盯着,我叫娃娃的名字,你看对得上不?
  周梁氏笑着说,你眼睛没花,是里面有泪呢,儿子仨,把头给你爹伸过去,让他点号。周家三兄弟都乖乖地把脑袋凑到他爹跟前,周克文窝起拇指和中指,依排行分别在他们额头上弹了一二三个爆脑。儿子们小的时候看见从地里干活回来的父亲,立即会扑向他的怀抱,周克文总是要在他们头上做这种游戏,老大一下,老二两下,老三三下,他把这叫作点号。望着噘着小嘴揉着额头的儿子们,周克文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一身的疲乏立即烟消云散。可是今天的点号不一样,点着点着他却老泪纵横。
  周克文知道这既是一次聚会,又是一次饯行,吃完这顿饭,老大就要出门了。他是从军,是钻枪林弹雨,这次一别,不知道全家人啥时再能相聚!
  周梁氏把饭菜都端来了,碟碟碗碗的把方桌摆满了。都是自产的蔬菜瓜果,青白红绿,琳琅满目,最显眼的是放在中间的一大盆清炖鸡汤。那个惹祸的公鸡被宰了,也算是将功折罪。周克文对老大说,立德,你看这一桌子,咱们家啥都不缺,爹最后再劝你一句,你不要当兵去了。周立德说,爹,这兵荒马乱的,咱今天有的说不定明天就没有了,你还是让我去吧,人常说好狗护三家呢,我混好了总比狗强吧,要是混不好我再回来也不迟,家里总还有两个弟弟呢。
  周克文对老三说,立言,给你大哥把酒倒上。酒是周立言带回来的,周家烧坊酿造的名酒凤翔大曲。周立言给所有人都倒上了,还招呼着要给他妈倒,周克文说,女人不上席这是规矩,就让你妈在灶房里自己喝吧。
  周克文端起酒杯说,立德,你有志气,爹不挡你了。爹借这酒吟诗一首给你壮行。周克文高声吟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英雄归!
  他神情肃然,仰头一饮而尽。
  老二老三对周立德说,大哥保重!老大对两个弟弟说,家里就托付二位兄弟了!他们相对一碰,当啷一声也满饮一杯。
  周梁氏出来给他们添饭,看见这父子几人神情凝重的样子,说,你看你看,你们这是干啥呢,高高兴兴的事硬弄得跟吊丧一样。
  周克文说,我没有么,我就是眼睛不好,见风流泪嘛。
  周梁氏说,就算是你老了眼睛不好,你三个儿子年纪轻轻的也眼睛不好?要不要我给你们拿眼药去?
  他们扑哧一声都笑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种植计划。老大首先说,种啥都行,反正是不能种大烟了,我一走土匪更没忌惮了。
  老二附和说,大哥说得对,坚决不能种大烟了,祸国殃民嘛!乡村建设运动就是要破除旧规陋俗,提倡新生活。种大烟抽大烟是根深蒂固的丑恶习俗,要改变它就先从咱们家开始。
  周克文望着老三,可老三没有立即表态。周克文知道这娃心思缜密,凡事都要反复掂量的,那就再让他想想吧。
  周克文自己开口了。他说,不种大烟容易,我也不想种了,大不了咱们赔一点儿白地款。可咱们种啥呢?种粮食吗?周克文给他们算了账,每亩地平均产麦不过一担多,玉米二担多,能卖得五块多钱,可一亩地田赋得交一块,这是雷打不动的,各种杂捐摊派合计三块,而且随时可能增加。
  都有什么捐税啊,这么多?周立功问。他这些年虽然在大学念书,可也经常跑乡村搞调查,好像没有这么多的苛捐杂税嘛。
  周立言笑着说,二哥,你跑的是啥地方?北京周边,那是天子脚下,咱们这里是天高皇帝远啊。他给周立功掰着指头算,有城工捐、河防捐、银行股捐、等级捐、省政捐、西北水利奖捐、富户捐、杂支捐、鞋袜捐、村捐、汽车捐、草捐、庙捐、房捐、门牌捐、路灯捐、牲口税、印花税、剿匪公债费、登记费、保卫团费、开拔费、善后费、粮秣费、维护费、差费……他掰得指头不够用了也没有数完。
  莫名其妙!周立功问,咱们村里有路灯吗?有汽车吗?
  除了这些,还要交白地款呢,你明明地里种了庄稼了,只要不是大烟就算是白地!周克文气愤地说,这不是逼良为娼吗?每亩还得再摊上两块。这样算起来种一年的粮食刚刚够填这些窟窿,基本上是白干!
  老大老二都哦了一声。周克文说,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油盐贵啊。
  那爹的意思是咱还种大烟?周立言问。
  不种!周克文说,缺德的钱咱不赚。我刚才的账是帮你算的,你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周立言说,种粮食。爹算的账都对,可算的是卖原粮。咱不卖原粮,搞加工,我算了,把烧坊再扩大一下,增加酿酒的产量,另外再开一座油坊榨油,还可以再盘下一座饭店。这样下来,能把原粮的价格翻两番。
  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大了?周克文问。
  是有点儿吃力,周立言说,不过我算了,咱拿得下来,做生意嘛,总有风险的。
  我有一个没风险的主意,周立功说,种棉花!
  周立功为什么忽然想起种棉花呢?原来前几天他收到了一封同学来信,这同学叫赵丹娜,是他的准女朋友,其父是上海有名的资本家赵子昂。她在信中说,她父亲即将把上海的纺织厂搬迁到西安,上海的原料和人力成本高,加上共产党闹工潮,很难继续做实业。她父亲已经考察过了,西北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是种植棉花的好地方,更难能可贵的是人工成本低,在这里开工厂利润高过上海数倍。她希望周立功在老家率先推广棉花种植,为他父亲的工厂打前站,并暗示说这是他赢得她父亲信任的关键一招。信中还提及了一个重要信息,据赵子昂在南方革命党高层中的朋友透露,国民革命军已经开始北伐了,并必将在一年内完全取得胜利,打倒北洋军阀政府之后肯定立即在全国禁烟。这是内应民众呼声、外应国际舆论的必然结果。
  周立功把这个信息给大家说了,当然隐瞒了他跟赵丹娜的关系这一层,因为赵子昂有点儿瞧不上他这个乡下土财东的儿子,他正在积极争取他的好感呢。周立功强调只要上海的棉纺厂搬迁到西安,棉花的价格必然上涨。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周立言笑着对周立功说,二哥,你没有做过生意,不知道其中的窍道,开工厂必须有大量的原料,就像咱家开烧坊,周围到处都是麦子啊,只是咱一家种棉花,人家棉纺厂是不来的。
  周立功说,你说得对,可我保证他们明年肯定来,因为明年一禁烟,棉花就是最值钱的作物了,大家都抢着种。
  周立言说,这就更没准了,你凭啥保证明年就能禁烟呢?你又不是南方革命党,况且打仗这个事谁都不好说,输赢就像掷色子。再说了,就算是南方革命党赢了就一定能禁了大烟?从大清朝到现在的北洋衙门,哪个不禁烟?可眼下这大烟不是照种不误?
  周立功说,老三,你只是一个生意人,不懂政治!他本来要说你就是一个山沟里的土包子,鼠目寸光,可他怕伤了弟弟的心。周立功于是拉开架势,长篇大论,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讲到国民党的联俄联共,从苏俄革命讲到英美日德全球争霸,把他在北京大学听来的演讲差不多都复述了一遍,最终的结论是革命必胜,大烟必禁。
  大家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周克文说,那就种棉花吧。他在种庄稼的事情上信任老三,但在对时局的把握上不得不信服老二,既然现在种庄稼跟时局绑在一起了,那就只能听老二的。
  周立言说,我总是觉得有点儿不踏实。
  周克文说,不管咋说,棉花总是比粮食值钱一些,就是难侍弄,要费神,咱精心一点儿就是了。
  不难弄!见他爹答应种棉花,周立功大喜过望,他说,现在有新品种了,叫脱籽棉,我有同学在西安农林局,我去搞一些。
  周立德说,那就试试吧,咱们种了一辈子粮食了,也换换花样吧。
  确定了种庄稼的事,最后就是给周立德送行了。周梁氏说,你们几个眼睛不好,都不要出去送了,我送老大,你们都说了一河滩话了,我们娘儿俩还没有说几句体己话哩。
  出了门,周梁氏问儿子,昨晚上你跟媳妇……好着呢没有?
  妈,春娥身子……还有些弱。周立德说。
  妈知道,周梁氏说,妈是问……你看你这一走……
  妈,好着呢。周立德红着脸说。
  好着呢就好!周梁氏悬着的心放下了。虽然周家有三个儿子,可眼下只有老大娶了媳妇,周家的香火就靠他呢。周梁氏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媳妇挡在家里不让她送行,小夫妻分别哪有不伤心的?她要是一伤心动了胎气就麻烦了。
  出了周家寨大门,过了城壕的石拱桥,看到四下无人,周梁氏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塞给儿子,悄声对他说,收好了,打仗的时候戴在心口,刀枪不入的。
  周立德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银项圈,缀着一个巴掌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还撑着一个人。他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周梁氏说,是洋菩萨,你姥爷当年闹过长毛,从洋人身上抢来的,灵验得很,你姥爷打过多少仗,汗毛都没少过,就是这洋菩萨保佑的。
  我以前咋没见过呢?周立德问。
  不要说你没见过,你爹都没见过,这是你姥爷陪给我的嫁妆,我一直藏着呢。周梁氏说,妈现在就给你戴上吧。她把洋菩萨往儿子脖子上套,却觉得链子凉凉的,就撩起衣襟,把那物件贴肚皮暖了一阵,然后才给儿子戴好。
  周立德扑通一声给妈跪下了,他连磕了三个头,爬起来一溜小跑,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看不见儿子了,一直强撑着的周梁氏这才放声大哭,像娃娃一样一尻子坐在地上,蹬腿拍地,眼泪鼻涕像下暴雨。


第七节
  收罢大烟后就是农闲了,这是庄稼汉难得的享福时光。走亲戚的穿红挂绿,呼儿唤女,嘻嘻哈哈地穿梭在官道上。四邻八村唱戏的声音此起彼伏,村里看戏的提着板凳马扎哼着戏文四处赶场,剩在村里的人有的三五成群地圪蹴在树荫下谝闲传,有的围成一圈吆五喝六地掀花牌掷色子。
  周立功决定利用这段空隙开办扫盲识字班。乡村建设最要紧的是文化建设,他听过梁漱溟《乡村建设的意义》的演讲,对梁先生“乡村建设除了消极地救济乡村之外,更要紧的还在积极地创造新文化”的主张深表认可。他的老师晏阳初也对他说过:“吾国男女人民号称四万万,估计起来,大多数人一个大字不识,像这样有眼不会识字的瞎民,怎能算作一健全的国民而监督政府呢?怎会不受一般政客官僚野心家的摧残蹂躏呢?”而缔造强盛国家的“万灵丹就是在读书识字”。
  周立功把识字班的教室设在周家祠堂。作为族长,周克文同意儿子的做法,因为这是惠及周家寨所有人的事。他请木匠做了一块案板大的木牌,用锅墨涂黑了做黑板,架在祖宗牌位前面,把神界与人界隔开,免得娃娃们的轻狂惹得祖宗们生气。挖来白土压碎成粉末,拿水调成糊糊,灌到制作蜡烛的铁范里铸成粉笔。坐的板凳要学生从自家带,写字先在地上画,周克文说,开始先不要讲究,讲究就是浪费,字写熟了再往本子上写。
  一切准备停当,周立功提上铜锣,从街道一路敲过去,高声呼喊:周家寨识字班开学啰,不收学费,不收书本费,一月脱盲,两月成秀才!
  周立功满以为只要一开学,学生就会挤破教室,这么好的事情,谁不愿意啊!可是第一天开学,教室里只来了一个学生,那就是引娃。引娃头发梳得锃光,那是抹了菜油的,衣服也是新式的,学的周立功,把大襟改成对襟。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底下,笑吟吟地望着周立功。可周立功却像猴子一样坐不住,他不时地跑到门口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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