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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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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会意将卷纳了入袖,腰间长剑出鞘,雪亮的一枚寒刃,斜斜搁在晏青衫颈项。
  “退后。”他厉声发话,起步朝门外迈去。
  侍卫们投鼠忌器,谁也不敢拦阻他,只得依言步步后退。
  快到门口时萧骋现了身,衣带散乱双目赤红,手中并无兵刃。
  “你不过是要杀我。”他步步走近前来:“那么你这枚剑该对准的是我,而不是他。”
  “是吗?”
  来人冷笑,改左手持剑对准萧骋,右手则作勾仍是捏住了晏青衫颈项。
  剑去势甚缓,他右手则是越捏越紧,似在试探萧骋心意。
  剑尖离胸膛一寸时,萧骋还不曾移动分毫,月下长刃森寒,剑气甚至已隔空拂动了他衣衫。
  那一刻晏青衫抬头,如被鬼魅催引般将手握上了剑刃,掌紧紧收拢,感觉利刃一分分划过血肉,渐渐止住了去势。
  血顺着剑上血槽滑落,一朵朵蔓延在三人脚边。只要握剑的人再使半分力,他这只唯一的左手便也要废了。
  
  “我突然改了主义。”来人眯眼冷笑:“既然圣上对此人如此情重,咱们就做个交易。我带他离开,你若能放我条生路,我也保证不害他性命。”
  言毕就捏住晏青衫颈项出门,拐进院落后衣襟生风,施展轻功带晏青衫一起越过了院墙。
  “谁也不许追!”身后遥遥传来萧骋声响,所有追逐的脚步顿止。
  耳后夜风急掠,晏青衫想起了掌间的伤口,于是将手紧紧按在了怀里,防止血迹败露了来人行踪。
  
  二
  在急风里穿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晏青衫最终发现他们不过是在兜圈子,天初初亮起时那人拍开了家客栈的大门,客栈金字招牌高挂,离萧骋住处不过就是半条街的距离。
  房间开好后那人扯了布条,将晏青衫掌间伤口细细包扎妥当。
  “为什么要救他?”他侧头,望进晏青衫眼底深处去。
  “他不能死。”晏青衫冷冷回应:“他死了,即位的就是豫亲王,这人狠辣深沉,即位后对你很是不利。”
  “是。”那人点头:“所以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杀他,那么你那一握,到底是为了什么?”
  晏青衫一凛,许久后才发声回答。
  “做戏而已。”他捉住个理由:“既然是唱了开场,那就干脆演的逼真些。”
  那人不发话了,挑眉看他掌上纱布,眼间笑意明灭不定。
  晏青衫不明的有些懊燥,垂头摊开了手掌道:“图拿来,剩下不多了。”
  那人寻来笔墨,晏青衫执笔,伤口处血迹渐渐漫过了纱布。
  “痛吗?”那人贴身抚住了他手,在他耳际吞吐着热气。
  “痛。”晏青衫僵直了身子:“不过习惯了。”
  那人沉默,不过呼吸却益发滚烫起来,唇触碰着他颈,手指穿越衣衫,直接刺入了他。
  手间狼毫落地,晏青衫身子前倾,被强按上了桌面。
  “在你心间我也是如此吗?”他长吸了口气道:“不过是活该被享用的工具。”
  “那么你就不觉得受用吗?”那人反问,胯下坚挺蠢蠢欲动。
  “不!”晏青衫答,口唇间很快被那人手指填满。
  “如果痛你便咬。”那人一个挺身,利剑贯穿他皮肉:“我会尽量温柔。”
  言毕就开始抽送,如急浪来回撞击礁石,哪有半分温柔。
  晏青衫松了口,没在那指间留下牙印。
  有种苍凉至极的感觉,可悲到只想笑,他忽然想起了那首藏头诗。
  
  ――王梁旧梦短,玉阶去路寒,别君三千里,夜冷照青衫。
  不自觉里他将这二十字一一念了,唇角上扬,可悲到只想笑。
  珏别夜,若那夜诀别,两人间便永不会有这些不堪了吧?
  
  “珏别夜。”
  身后那人不自觉里也应和了这三个字。
  心如被利斧劈中,所有动作即刻中止,他仓惶后退,一路退到墙角。
  “对不起。”他道,呼吸急促,发现原来有些感情他也担当不起:“我是疯了,我不该如此。”
  
  晏青衫不语,只是缓缓直起身,整理好衣衫拾起了笔。
  原先脑中分明的线条突然隐去了,笔尖开始犹豫,很久很久才勾画完最后一笔。
  “画好了。”他将手卷收拢搁在桌前:“现在你要我留下还是离开?”
  身后那人继续沉默,眼盯住脚尖。
  晏青衫转身,看了他片刻,直到眼眸间冰雪消融。
  “那么我回去。”他道:“你呢?你有什么法子脱身?”
  “我?”那人扬眉,掸了掸衣衫,回复一贯潇洒镇定。
  “我自会在这里赏山玩水,最后从城门正中扬长而去。”他笑道:“难道你以为我这种天纵英才会学丧家之犬,从狗洞仓惶逃窜吗?”
  
  这一笑便似足了晏青衫记忆里的玩伴,干干净净的那个从前。
  
  不复当年,不复当年的又何止一个晏青衫。
  在这局棋里,其实谁人不在失去。
  
  ××××××××
  ××××××××
  回住所后一行人很快收拾行装返京,照萧骋的话说,这里是燕国旧都,宿仇太多,总之是不便久留。
  路上晏青衫元气倒是逐渐恢复,能下地走动,偶尔心情大好,还能和锦瑟说些笑话解闷。
  不觉中已到了洪都,宫墙内栀子飘香,到处可见那丛丛白花。
  车马落在乾靖宫前,那里早有人守候,是齐楣的贴身宫女婉平。
  “圣上。”她在宫门前叩首:“请无论如何去东宫一趟,小王爷出生已三月有余,却还不曾见过圣上一面,娘娘难免心寒。”
  萧骋应了声好,安顿好晏青衫后方才离去,但步履却不免渴切急促。
  不管和为娘的感情如何,这世上男人,还是鲜少有人不爱子嗣。
  “生个儿子了不起吗?”锦瑟恶狠狠直翻白眼:“早晚我找个机会,掐死那小王八蛋。”
  
  傍晚时分萧骋回转,手间皇绫裹着个婴孩,白胖胖的,每个手指下都有个小小漩涡。
  锦瑟顿时忘了自己早间说过的话,将他托在手间,先是强吻了他粉嘟嘟的小嘴,再然后开始扮鬼脸,出尽百宝逗他发笑。
  “囡囡乖,囡囡你怎么不笑呢?莫非你是个白痴?”她捧住小孩絮絮不休。
  “他不叫囡囡。”萧骋也凑过来逗弄那只胖手:“叫龙吟,他娘亲起的。”
  “龙吟……”
  桌前握住酒壶的晏青衫默念了这两字,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冷笑。
  “若是想活的长久,便改个名字吧。”他起身,看住那双漆黑晶亮的小小眼睛:“这名字起的未免太过张狂。”


千山阻(下)
  三
  夏天是晏青衫最最轻松的季节,因为热意难当,他旧创很少发作,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了三个月,人也微胖了些。
  只可惜夏天很快过去,秋也好像转瞬没了踪影。
  冬来了,只是眨眼之间,北风呼啸着凝冻了河川,顺便也凝冻了晏青衫的骨节。
  他在床间静卧,看着院落雪一分分积厚,然后又一分分消融,每日落睡两个时辰,生活规律的紧。
  萧骋的生活则是忙碌不堪的。
  大旱大荒,老天似乎在和他赤国作对,自和萧凛一战后国力始终不能恢复,官仓内几乎没曾余下过一颗稻粮。
  奉署殿内彻夜灯火通明,在梁思回转之前,萧骋夜夜难安。
  彼时兖州的城关已经竣工,梁思升任工部侍郎,被派往灾区抚平民怨。
  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他克己奉工和灾民同苦,而且颇有治军才能,协助武将平息了几桩民间起事,眼见就要扶携赤国渡过这一季寒冬了。
  萧骋庆幸自己当日留下了这么一个人才,在他功成回宫后设下酒宴,恢复他梁府爵位,由他承袭世爵,封为瑞王。
  一夜君臣把酒甚欢,散席时萧骋有了三分醉意,步伐趔趄来到乾靖宫。
  宫内一枝烛火通明,晏青衫和衣而坐,正静静打量窗外月色。
  
  “天光杀暗的时候,雪是淡紫色的。”他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于萧骋。
  语声无比冷清寂寞,萧骋本想开口安慰他两句,但到底不胜酒力,栽倒在床很快去见了周公。
  醒来时晏青衫还在看雪,神色平和:“天微微亮时,雪也是淡紫色。”
  这窗外雪落无声,他竟是怔怔看了一夜。
  “别看了。”萧骋握住他肩,只觉心酸无限:“寻个别的消遣,写字弹琴或者唱曲,总之别这样。”
  “写字弹琴?怕是不能了。”晏青衫道,左手摊开,掌心一道长长疤痕,五指如何也不能握拢。
  回京途中他伤口发了炎,如今唯一的这只左手也废了一半。
  
  大半年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跟萧骋提起。
  “你当日又何苦来的救我。”萧骋握住他手,那疤痕如在他心,灼烧的他烈烈疼痛:“受那一剑我也未必有事。”
  “圣上几次三番救我,青衫也是人,心也是热的,总不能眼见着圣上溅血当场。”晏青衫淡淡回应。
  心间有些波澜荡漾,他低了头,不敢看萧骋双眼。
  做戏,来来去去都是戏,可为什么到头来他依旧心绪难平。
  
  “可是来日漫漫,你不能握笔奏曲,又能靠什么打发时光呢?”那头萧骋幽幽问他。
  “能做的事有许多。”他答:“比如说静养,比较说等死,所幸这过程不会太过漫长。”
  “不要否认这是事实。”他止住萧骋话头,冷静安祥到可怕:“我这样的人,总归不会寿与天齐。开春我生辰,咱们就热闹一次吧,能多热闹便多热闹,过得一次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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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青衫生辰是二月末,春是还不曾降临洪都,可到底有了些暖意,他骨节松动,已能四下行走。
  皇宫内这日大张筵席,琉璃彩灯从朱漆门前铺开,一路招摇数里,照得漫天星辰都相形失色。
  晏青衫破例穿了件新衫子,衣襟上扣子一色翡翠制就,最高的那粒在他颈边,因着他容光映衬,绿的越发莹润,仿似随时都能化作一池碧水。
  席是流水席,各色菜肴依次呈上,端的是流年似锦满庭生香。
  
  “这是雪莲羊|乳羹,炖了有两天三夜,不仅晏公子,小王爷也可以尝尝。”
  席至末尾时各色甜店承上,内侍总管躬身推荐一例|乳白色羹汤。
  萧骋兴致甚高,闻言挥手发话:“那就让小王爷也尝尝吧。”
  齐楣抱着幼子在席尾端坐,下颚高扬,并不打算领情。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席间豫亲王起身,拿帕子仔细抹净了手,又接过晏青衫跟前一只高脚斗彩小碗,盛了汤羹准备亲手奉上,也好平息了这场尴尬。
  “娘娘抱着孩子不便起身,就由小王将汤羹奉上吧。”他道,笑意盈盈。
  “我看王爷整夜不曾进食,不如这碗汤羹就先赏了王爷,圣上您看如何?”
  案后晏青衫突然发话,身子前倾也笑意盈盈。
  豫亲王瞳孔微微收缩,眸间寒芒一掠而过。
  很快他又收拾起心情陪笑:“小王最近肠胃不适……”
  “一碗羊|乳羹而已,不会对肠胃有什么妨碍。”晏青衫挑眉:“豫亲王坚持不肯,不会是这碗汤羹有什么名堂吧?”
  “公子说笑了!”豫亲王仰天长笑,抬手将汤羹一饮而尽,倒的确有几分胆色。
  可他到底年少,这豪迈也未免太过着相,本来喧嚣热闹的席间突然的一阵安静,各色人等眼内全都闪着莫测的光。
  “既然娘娘无意领情,我看就算了,你且退下!”
  萧骋的声音亮起,他一拂袖,豫亲王即刻躬身退后。
  席间又恢复喧嚣,晏青衫神色如旧,萧骋张了张嘴,最终却欲言又止。
  
  席散时已是深夜,回乾靖宫后萧骋开口:“你有什么事在席间不便说,现下说于我听吧。”
  “圣上该是知道我天生好洁,今晚所有餐具都是从乾靖宫带去的吧?”晏青衫答。
  “是。”萧骋点头,隐约已察觉到不对。
  “那么多碗盏他不挑,却偏要挑我跟前那只,是因为我和他说好,会在碗盏内抹上这个。”
  晏青衫缓声道,从怀间摸出个银瓶来。
  银瓶盖子起开,里面是些细微的粉末,隐约闪着华光。
  “这东西叫做金刚石粉。”晏青衫道:“一个月前豫亲王给我的,抹在白色瓷器上根本看不出,如果被人吃下了肚,就会粘在肠壁上不断厮磨,一日复一日,直到肠穿肚烂而死。”
  “吃了落肚当场没事,来日人死了也只当是肠胃慢疾,还真是个害人的好法子。”他抚住银瓶幽幽叹息。
  
  真正是个好法子,用来对付一个不满周岁孩童的好法子。
  萧骋只觉脊背发凉,不由的双膝酸软坐在了凳上,问道:“他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约莫三个月前。”晏青衫回答:“他以为我和齐楣不和,这攻守同盟一定能够达成。”
  “那么你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萧骋反问,抬头看他,目中有几分凉意。
  晏青衫笑了:“那么试问我如果告诉了圣上,圣上会怎么处置豫亲王,这位萧凛唯一的遗孤?”
  “是夺了他爵位还是杖责三百?”他道:“圣上总归是对自己的侄子下不去杀手,那么不如我自己解决。”
  “解决?”萧骋一凛:“你怎么解决?”
  
  “这会子应该已经解决了。”
  晏青衫缓缓落座,端起了酒壶。
  那只高脚小碗里他根本没抹金刚石粉,只不过抹了些雪花盐而已。
  雪花盐本来也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遇上芒硝立马就能叫人肠穿肚烂。
  而芒硝是将金刚石粉从胃壁洗出的唯一解药。
  “如果我冤枉了他,他不曾心存歹意,这会子他一定没事。”
  他喝下第一口酒,气定神闲。
  
  不过片刻宫门外果然响起急促脚步,是萧骋的贴身侍卫来报。
  散席后萧骋派他跟踪豫亲王,不想这一会功夫便已经回转。
  “豫亲王暴毙!”侍卫在堂下奏禀:“死时肠胃剧痛,很是痛苦。”
  “死前他吃了什么没有?”萧骋沉声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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