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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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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危在旦夕?”晏青衫冷笑:“我现在身子好的很,今天还喝了老多酒,吃了整整一盆子雪耳羹。哪里危在旦夕?”
  “你不知道固邺关久攻不下吗?”素心问他,字字如铁。
  晏青衫不语。
  素心身体前倾,步步进逼:“梁思在军内屡屡建功,已经升任副将,你不想萧骋回转,由他接掌部分兵权吗?”
  还是没有回应。
  场面开始有些尴尬冷凄。
  许久后素心才发话,不过几个字,却正中晏青衫软肋。
  她说:“你不会忘了你身份,忘了三殿下曾对你有恩吧?”
  晏青衫身子缓缓靠上床栏,眼中锐意顿减。
  贺兰珏对他有恩,他又怎会忘记。
  彼时他苏家有难,父亲苏轻涯被人诬陷落狱,是贺兰珏在储云殿前立雪三日,令圣上终于下旨彻查,这才救了他合家一十三口性命,还了他父亲一个清白。
  饶是贺兰珏身子强健,那三日雪地长跪也要了他半条命,风寒在一个月后才彻底痊愈。
  这恩情令他感沐,月下发誓毕生效力他的三殿下,纵挫骨扬灰永不言悔。
  这恩情令他萌发此生唯一一次感情,从少年时的蒙胧,到后来的痴惘,步步织网将他困顿。
  爱,这感情该称作爱吗?
  起初应当是,那么如今呢?
  这个问题他从不愿去想,现在也是,怕自己承受不了那些质问,会忍不住拿贺兰珏和萧骋比较。
  
  “我没忘。”他终于发了声:“可是于我有恩的不止贺兰珏一人……”
  “你觉得自己受了许多委屈是不是,所以有资格心生怨忖?”那头素心紧声将话接了过去。
  “那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问:“知不知道月氏国女主其实是个两百斤的胖女人?”
  这话不免叫晏青衫有些动容,刚想开口细问,那厢却有宫人通传,说是太医到了。
  他只好斜身躺下,放弃挣扎,配合太医诊脉。
  这通脉诊了很久,太医的眉头越蹙越紧,额头渐渐布满细密汗珠。
  “怎样?”那头素心追问,手间早捏住银票准备买通他。
  太医起了身,拿帕子不住抹汗,期期艾艾回道:“脉相微而促,不……大好,很……不好,怕是,怕是……很难过得了这个冬。”
  萧骋临行前将晏青衫身体托付给他,眼下情况不妙,他自然是紧张的很。
  这结果倒是出乎素心预料,她望住晏青衫,一时间竟是失了语。
  命不久长,这句如今竟不是谎话,而是冷冰冰的事实。
  “素心你写封信吧,劳请圣上回转见我最后一面。”晏青衫卧在床间发话,颜色如雪似抹游魂:“还有王太医你那药不必开了,那劳什子大补元丹,我一颗也吃不下。”
  
  二
  书信在约莫十天后到达固邺,萧骋看后将它塞在怀里,贴胸暖着,并不曾依言回转。
  守城已经将近两月,城内如今粮草极度匮乏,连火弩所用的燃油都早就用尽,全靠百姓剩下灯油维系。
  这等情形之下,他实在是不能弃将士而去。
  两天后又一封书信送达,里面夹着方罗帕,上面满是暗红色血渍。
  他开始魂不守舍,虽然极力掩饰,但梁思还是看出了端倪。
  第三封信送达时梁思恰巧前来奏禀,说是后方终于有粮草供给送达。
  “是吗?”萧骋闻讯抬头,虽说是喜盈于色,但眉眼深处还有抹不掉的惆怅。
  桌上展着封书信,短短一行字,歪歪斜斜,看来象是不能握笔之人写的。
  梁思凑前,看清楚了那上面正巧是十个字。
  ——青衫不过微恙,勿念勿回。
  “落笔松散无力,恐怕晏公子不仅仅是微恙。”他垂头低声。
  “我知道。”萧骋双手撑住桌面:“前头太医和素心已经来过两封信,说他危在旦夕,那才是实话。”
  案前梁思沉默了半晌,之后缓缓发话,有些犹疑不定。
  “圣上。”他道:“不知您放不放心将军务交给我和齐弦,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其实也费不了几天。”
  萧骋闻言望住了他,直直望了有一柱香时光,内心在做痛苦万分的厮杀。
  “那好。”最终他道:“反正粮草也来了,我就将军务交于你和齐弦。我回京一趟,估计很快就会回转。”
  言毕就出门牵起他的赤兔马,翻身扬尘而去,连半刻也不曾停歇。
  桌上那封书信还在,梁思将它仔细折好收入袖筒。
  落日这时燃起了层云,他出门远眺,看着前方,唇角扬起了个笑。
  
  不过三日萧骋就抵达洪都,连人带马都累去了半条命。
  乾靖宫内太医云集,团团围住晏青衫,都各执一词,要试用自家的方子。
  而晏青衫此刻已瘦脱了形,额角青筋跳动,一日里多半不醒来,醒来便是呕血。
  这不是做戏,他身子本就是油灯将尽,这会不过是掐断了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由着自己去死而已。
  萧骋见到他之后却不曾伤心泪落,只是上前抱住了他,使了力抱的有些紧。
  他亲手喂他汤药,吐了便再喂,一种不成便换另一种,总之是决计不肯放弃。
  他曾从生死线上将他拉回过一次,认为势必还能拉回第二次。
  三日过去,五日过去,晏青衫能喝下些汤药了,却始终不见好转。
  夜晚时分他身体有些微凉,萧骋抱住了他,看着他左手捉住床单,越扯越紧,直到将床单扯破了个洞。
  他是夜夜如此吗?因为风寒入骨,所以剧痛难耐,所以时常要换床单。
  他还一直以为他是洁癖。
  萧骋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他,他的过去现在,悲喜痛处,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
  这想法叫他有些害怕,所以使力将他拥的更紧。
  恍惚中他睡着了,醒来时看见晏青衫正看着自己,目光雪亮,似落满星辰。
  “你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又怎么能做君主,又怎么能在虎狼成群的世代里自保?”他发话,一言三叹。
  萧骋笑了,轻声回他:“那也不见得,我做胄王时那样艰难,还不是一样过来了。”
  “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因为你的三哥不曾吃透你,因为你还不曾爱上任何人。”
  晏青衫连声回道,很是艰难支起了身。
  萧骋端来汤药,他仰脖喝了下去,之后也没再吐出来。
  自时日起他开始好转,好像突然决定不去死了,脉相也勃勃有了生机。
  所有人,尤其是素心,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改了主意决定活下去,不论如何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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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日时晏青衫病情稳定,萧骋收拾行装准备赶回固邺城。
  还不曾成行内侍总管突然来报,说是东宫皇后和小王爷失了踪,已经几天不见人影了。
  萧骋起先不以为意,淡淡回了句:“许是回了娘家呢。”
  “奴才已经派人去齐元帅府上探过,那里也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些仆役了。”
  总管这句话说完萧骋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他在原地立了很久,觉得有记闷雷在头顶炸响。
  “看来齐弦要反!”他怒盈满袖,劈掌斩下块桌角:“也不知月氏国人开了什么条件给他,居然使他齐家放弃东宫之尊!”
  
  齐弦当然是要反,要反的也当然不止他一个。
  还有蓄谋已久的梁思。
  那日萧骋刚刚离营,月氏国就派使节来城,说是有要事相商。
  人进了城,二话不说就是劝降,开出了丰厚条件,说是来日月氏国一统河山,便封齐楣之子萧龙吟为王,仍旧统领赤国疆土,区别只是需向月氏女主称臣而已。
  萧龙吟年纪幼小,当然不能执政,那么便由齐弦摄政,实际上由他把权。
  齐宣有一子一女,齐弦摄政,齐楣之子为王,那么这赤国就彻彻底底是他齐家的了。
  条件开的极是诱人,齐弦其实已经心动,只缺个能够堂皇下马的台阶。
  梁思这时掏出那封书信来,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青衫不过微恙,勿念勿回。”
  他在堂间将这十个字高声诵读,一字一顿要远近开外每个人清楚听见。
  “微恙,勿回……”他勾起唇角苦笑:“咱们这河山万里将士连营,却抵不上人家一个微恙!说来的确是有些……”
  “有些心寒。”那头齐弦接过话去,怒气升腾上了眉心:“心寒……又岂止是有些,早就是冰冻三尺积重难返!”
  一时之间满堂静默,在座每位都想起齐宣当日是如何屈死,而那元凶如今又是如何逍遥。
  心寒,当日晏青衫用了那等激烈手法,要的其实不过就是这两字。
  所谓自古忠臣少善终,在萧骋将他无罪开释那天,天下间其实已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寒了。
  
  “既是如此,不如就反了吧!”许久之后来使插上了一句。
  他要的那个答案齐弦没有即刻给他,不过他当堂送客,那姿态谦和,其实已将姿态表明的再清楚不过。
  之后所谓两位将军的商议更没有任何意义,梁思自是巴不得即刻便反。
  于是五日之后固邺城门大开,守城将士悉数投诚,月氏国终于向前迈进了至关紧要的一步。
  而赤国梁柱坍塌,那大厦将倾的声响由远及近传遍了河山每个角落。
  这其间当然包括洪都,包括皇宫,包括萧骋踟躇踏过的每一方土地。
  
  大厦将倾,他心间再清楚不过。
  赤国自内乱之后本来国力就不如月氏,而固邺守军人数将近十万,是他赤国最最精良的部队。
  大厦将倾,虽然他再次披挂上阵绝不肯言败,可这倾塌的声响却一日日壮大,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最终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半年之内赤国军队败多胜少,最终不得不退至洪都城内,被月氏国军团团围困,余下将士不足五万,粮草不足三日。
  洪都,成了真真正正一座孤城。


青衫冷(中)
  三
  洪都被困之前,晏青衫是日日出宫买醉,仿佛酒喝的多了连血脉关节也变的通畅,一整个冬天都行动自如。
  后来洪都成了孤城,皇宫内大乱,不知有多少人卷起家当逃散,他却反而是安定了,日日在院内枯坐,等春来了梨花绽放。
  院内梨花含在枝头,隐隐香气流动,还是美好无限。
  可不过几里开外的城头却是烽火连天,遍地是新尸焦土,残酷血腥一如每一场战争。
  萧骋也知道此战必败,也不愿看见这么多鲜活生命死去。
  可是事到如今没有一个将士愿意投诚,每个人的血都被烧热了,双目赤红只等着玉碎。
  
  那么便玉碎吧!
  萧骋扬手,劈杀了不知第多少个爬上城头的敌人,直杀到剑口卷刃双臂失却知觉,这才发现墙下击撞声连连,城门已被撞开个豁口,眼见就要不保。
  身后有将士下跪,请命要护卫他退回皇宫。
  “不走!”萧骋在狂风里持剑四顾,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兄弟在这里浴血,城墙将塌大厦将倾,他又为什么要走。
  既是不能带领将士们取胜,那么至少也要和他们一起有个辉煌的结束。
  “谁随我去守城门?”他昂首,擦干脸颊上血渍:“来一个咱们杀一个,来一千咱们杀一千!”
  有将士起身,拔剑出鞘沉默着跟随在他身后。
  走到城墙根处时有人跪在了他脚下。
  “圣上!”那人半身浴血朗声唤他:“莫忘了您是我赤国君主,就算是国将覆亡,圣上也该有个体面尊荣的结束!”
  这话叫萧骋止了步,他上前扶起他,想起这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前些日子刚被封为千长。
  话已到了喉头,想告诉他与国同亡血洒疆场就是最最尊荣的结束。
  可是胸腔内一股酸涩涌了上来,瞬时便将豪情吞没。
  这位新千长伤在要害,估计不久血就将流尽了。
  这里又有多少十七八岁刚刚开始的生命,要象他一样最终被铁骑碾碎,成了一具具冰凉的骸骨。
  是否值得,为了那所谓最后的尊荣,这一切是否值得。
  他开始犹豫,诚如齐宣当年所说,忠厚仁慈重情重义,正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短处。
  
  城门之外这时走来了匹高头大马,正在高声喊话:“萧骋,只要你让位于萧龙吟,改皇位为王,我程元帅保证,入城之后,绝不叫你将士子民再流一滴血!”
  萧骋开始沉默,剑尖鲜血一滴滴开始凝冻。
  “退!”最终他举剑高喊:“所有将士都随我退回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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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回皇宫之后周遭突然宁静了,萧骋知道敌人早已攻破城门,此刻正如铁桶般将皇宫团团围住,等他让位或一击而破。
  所幸的是那位程御香元帅不曾下令屠城,红墙之外没有哀号,只有死一般的宁静。
  让位投诚,没有这个可能,他的尊严不允许,头顶历代先祖神明不允许。
  血染皇城,最终尸横遍野玉碎满庭,不值得,他心底那个声音不允许。
  那么结局只剩下一种,他所能看见,唯一的那一种。
  
  回到奉署殿,他脱下战袍,洗了个澡,将血污尘沙草草洗净。
  出来时发觉晏青衫已在大殿候他,穿了件白袍子,立在朱漆金銮之间,似道安静的清风。
  萧骋有些凄怆,顿住脚步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我又为什么要走?”晏青衫淡淡回应,起身上了高阶,在几案之前磨墨。
  案上有两只黑釉茶碗,碗口都浮着朵洁白菊花,该当是两碗菊花茶,可又偏偏飘着酒气。
  萧骋也跟了上去,看不透他心思,只是一把握住了他那只磨墨的手。
  “不磨了。”他道:“这会子还磨什么墨。”
  晏青衫抬眼望住他,目光定定,里面有万千种情绪流动。
  “那么圣上不打算修书让位吗?”他问,其实却是陈述语调。
  不会,萧骋自然是不会,他了解他,深深了解,与爱恨无关。
  “不打算。”萧骋不出所料摇了摇头,并不慷慨激昂,只是坚定安祥。
  然后他探头看了看案上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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