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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斩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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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悔了,我应该握住你的手的。那是我的幸福。不过,幸福于我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我的血,我想,是不洁的。
剑尖已划到咽喉。已可感到那逼人的剑气。
我后悔了,我宁愿,两年前,死在你的剑下。
一道红影一闪,叮地一响,架开了长剑。顾惜朝睁开眼睛,一管鲜红如血的玉箫。是赵佚的兵器。他无意识地笑了笑。
最后,你还是不忍杀我。当一个人,违背了他自己的原则的时候,大概,就离死期不远了罢。你,赵佚,也不例外。
“王爷!”林岩长剑已落地,赵佚一挡之力,非同小可,已震得他手臂酸麻。
赵佚手执玉箫,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顾惜朝,他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得仿佛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王爷!……”
赵佚低声喝道:“退下!我的事,由我自己决定。”
林岩动了一下嘴唇。他知赵佚心意已决,既然他亲自出手,就决不容别人再动顾惜朝一下。挥了挥手,与几名刺客退了出去。
顾惜朝不再有笑容,道:“赵佚,你比我想的还狠。”
赵佚淡淡道:“如果我够狠,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
顾惜朝不语,他知道赵佚说的是事实。“如果你命人杀我便是为了来救我的话,你现在一样可以动手。”握了剑,便欲追出。
赵佚道:“你想干什么?”
顾惜朝道:“这林岩不杀我是定不甘心的,他武功甚高,对我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赵佚盯了他一眼,道:“你放心,他已告老还乡,这次来杀你本是他离去之前最后一件事。他也想安享晚年,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顾惜朝唔了一声,道:“既然王爷这么说,我也就信了。”
赵佚审视地打量着他,半日,慢慢背转身去。“我明天登基,我也遵守承诺,封你为宁王。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你非皇室中人,封爵到此,已是少有的破例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弹指一挥间,如此而已。你不尽情享乐,一味追忆过往,有何意义?” 他回眸,眸中竟有浓浓的怜悯沉淀,“逝者,如斯夫。聪明如你,难道当真不懂?”
赵佚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顿住,缓缓道:“惜朝,不要逼我杀你。”
顾惜朝冷笑道:“王爷此举,本来便是嫌我知道得太多,杀人灭口而已。”
赵佚冷然道:“你心中明明知道,你是在强词夺理。你为何,我不知,也不想知。或许等到我知道的那一天,也就是你死于我手中之日!”
顾惜朝道:“虽然这句话很俗,但我还是要说。赵佚,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佚猛然回头,直视着他道:“那好,咱们就来斗斗法。不过,虽然这句话也很俗,但我还是要警告你。你要知道,那个输的人,必然是全盘皆输,一无所有!”
顾惜朝道:“我本来便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输掉的?不过是这条命罢了。”
赵佚嘿嘿一笑,道:“只怕到了那时,你这条命也不是你的了,是我的。”
一转身摔门而去,门扇在风中左右晃动。
顾惜朝望着他背影消失,慢慢坐了下来,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赵佚,我们就来斗斗法。
严命难违,我也是不得已。你不该,是拥有那管凤血凝的人。
我已失去所有,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顾惜朝拈起一颗白子,慢慢放了下去。
输赢成败,又怎由人算。我尽力,由天定罢。
时年,京城沦陷,徽钦二帝为金所俘,北宋灭,移师南京,建南宋。赵佚称帝,史称高宗。
23
淡淡轻雾,弥漫于碧池之上,仿佛连雾都被映成了碧色。
柳叶在翦翦轻风中瑟瑟而动,浑没了春时的风情万种,飘拂之中,只有薄薄寒意,轻轻怯意。
一阵轻风拂过,满树黄叶,飘然而下。赵佚一手扶在树干上,心想一定要多种些终年常青的树木,这风雨飘零的景象,他不想看,也不忍看。
雨丝绵绵,给他的发上铺上了一层细细水珠。
南京本为行宫,不及京城富丽,但数月来穷尽人工,自也是别有一番风韵。顾惜朝摇
摇头,在这一点上,他实在不明白赵佚的想法。国已沦丧,他要这般一个小朝廷,有何意义?总不至于是为了赌那口气吧,这,杀了他,他都不会信的。
赵佚一身黄袍,负着双手背对着他。顾惜朝脸上露出一个冷笑,也不跪下。赵佚回过头,笑道:“你看朕当了皇帝,不顺眼是不是?还是朕这几个月不让你乱跑,你心中不快?”
顾惜朝哼了一声,不屑道:“偏安于一隅,沦大宋江山于外族铁蹄之下,当真是苟安!这种皇帝,有什么意义?连京城都丢了!”
赵佚却不动怒,道:“我软禁你,是为你好。前段时日时局动荡,我不想你卷入。”
顾惜朝一晒道:“我知皇上前些日子忙于登基之事,无暇顾及于我。今日大局已定,是不是要来治我的罪了?”
赵佚脸上一冷,道:“治你的罪与否,那个以后再说。今日宣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你办。”
顾惜朝望着他,赵佚道:“你也知道,徽钦二帝连同各妃嫔,公主,都被带往金国了。”
顾惜朝立即省悟,赵佚虽不愿徽钦二帝归来,也不在乎其余之人,但,其中却有他亲
生母亲,他再冷血,也不能无动于衷。
赵佚道:“还在路上,你快马赶去,应该截得上。别人都不必管,把我母亲带回来便罢。”顿了顿,又道,“金兵人多,如果实在勉强,不必硬闯。机会多的是,我不想你送了命。”
顾惜朝笑道:“皇上放心,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赵佚道:“你若救出了我母亲,金人必不会干休。你若得手,可调兵马护送。”
顾惜朝讥道:“皇上,倒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
赵佚淡淡道:“我不曾派兵去解救徽钦二帝,大概已便会落得个千古骂名了。更多的,我担不起。”
顾惜朝骑在马上,远望着那绵延数里的金兵大账。可怜那些金枝玉叶,如奴隶般被带至金国,一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客死异乡。
趁着夜色,顾惜朝悄悄寻至那颜妃帐前,却停住了脚步。怔了半日,顾惜朝暗自咬了咬牙,轻轻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颜妃正在灯下发怔。离顾惜朝初见之日,她憔悴多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看来确实不好过。见了顾惜朝,颜妃惊道:“是你?”
顾惜朝笑道:“不错,是我。”自腰间抽出那支水龙吟,道:“娘娘,您还可否记得这支箫?”
颜妃面无表情地道:“当然记得,可是佚儿赠给你的?”
顾惜朝轻叩箫身,道:“那娘娘可还记得另一支?”
颜妃脸色一变,却不回答。
顾惜朝笑道:“娘娘可否听我说个故事?”也不等颜妃回答,自顾自地在毡毯上坐了下来。
京城二十年前,最著名的寻花问柳之地,便是嫣然阁。里面只接待高官,贵族,至少也得是一掷千金之人。你见过那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景象吗?是了,便是那般……只见那秋月春风,等闲而度。只见一张张娇美的春意浓浓的脸,脂粉之下却是苍白与疲惫。
我就出生在那里。从我记事那日起,我就没看过我娘笑过。她很年轻,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她很美,可是,她苍老得好快。人家的一年,恐怕是她的两三年。
五岁那年,有一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听她吹箫。那天,我还记得,在下雪。下得整个世界都如同琼楼玉宇般。她的手指白得像半透明似的,映着白雪寒梅,和她鲜红如血的衣裳,鲜红如血的嘴唇,黑得像乌鸦的翅膀的头发,像一幅画,凄艳的画,美得触目惊心。她的箫也是鲜红如血的,上有天然的凤形花纹,血红晶莹,栩栩如生。她曾经告诉我,那管箫是我父亲送她的,叫凤血凝,是稀世奇珍。
我问她,娘,你为什么反反复复吹这首曲子呢?她笑了,笑得比梅花更美。她说,这首曲子叫慕颜曲,是父亲送她的定情之曲。那一瞬,我在她脂粉之下的憔悴的容颜上,看到了深深的甜蜜,对往昔的怀念。
我不懂,我正想再问,忽然我听到有人在门口哼了一声。那时,我不明白这一声冷哼为何让我不寒而栗,当我年纪渐长,我才慢慢体会到,那冷哼中所含的恶意,鄙夷,以及恨意。
那是一个女人,蒙着厚厚面纱的女人。她衣着很华贵,气质也很高雅。我娘看到她,愣住了。那一刻,她的脸色像个死人。
那个女人扬扬手,一个人过来把我抱起来便往门外走。我娘哭着,喊着,甚至扑倒在她脚下,说,不要带我儿子走。我什么都认了,只是,求求你不要带走我孩子!
女人冷笑,即使是在厚厚的面纱下,我依然看得到她眼中那一丝阴冷的笑意。像毒蛇一样的笑。她不理会我娘,两个大汉把我娘拉开,她却拿起了我娘视若性命的那支凤血凝,我看不到她的脸,我却知道,她在笑,无声的笑。让我至今都寒到骨子里的笑!
娘叫着,还给我,那是我的!还给我!
那女人的声音,阴毒而狰狞,我听不出她本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她说:是你的?本来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是你!你把他抢走了!现在我要把我的凤血凝拿回来!还要……她冷冷地瞟了我一眼,接着说:我要把你的宝贝儿子从你怀里抢走!让你也尝尝最珍贵的东西被抢走的滋味!她狂笑起来,那已经不像是人的声音了。你知道你儿子要被带到哪里去吗?是地狱!不,比地狱还惨一百倍的地方!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
我挣扎着,哭喊着,娘的声音,却仍然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寒风之中。
你知道我被带到哪里了吗?对,是地狱。
故事讲完了,娘娘,你还记得,那个地狱是在哪里吗?
颜妃脸上像戴了个面具,淡淡道:“我应该知道吗?”
顾惜朝眼光如刀,似要把颜妃的血肉一刀刀割下来。“娘娘,那个女人,便是你!”
颜妃静静地道:“你凭什么说是我?”
顾惜朝道:“你盯着我看的时候,我便觉得你似曾相识。后来再听到你吹那首慕颜曲,我便再无丝毫怀疑了。想必娘娘必跟我娘是闺中密友,我娘才会把这首曲子吹给你听。”
颜妃沉默了半晌,道:“不错,是我。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也能把我记得如此之深。”
顾惜朝怒视她,一字字道:“为什么?”
颜妃平素端庄高雅的面具竟似突然碎了,怨毒地道:“若非那个贱人,辰轩怎么会不要我?我又怎么会嫁到王府,过了一辈子没指望的日子?枉我一直把她当好姊妹看,她却从我手里生生把辰轩抢了去!那个贱人倒过得快活,好啊,王爷这辈子倒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把那表子卖到勾栏里去当真表子!不过那贱女人已经怀了你六个月了,倒是生了你,这倒好,我还能把你折磨下去。”斜看着顾惜朝,笑道,“当年一把火烧了,我还以为这世上就真没有你了,结果,你又出现了!真是噩梦啊,竟然在自己府上看到噩梦里的脸,最恨的那张脸!林岩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以为只是相似之人。在那夜的宴席上见到你,你的模样就跟你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哪里还有怀疑?我当时不知要用多少自制力,才能不让自己扑上去一刀捅死你!”
顾惜朝道:“那林岩执意要置我于死地,也是你的意思?”
颜妃道:“不错!我虽识得不少江湖中人,但我自己却不会武,取不了你的性命!林岩是我老家人,对我忠心耿耿,自然要杀你!他没能杀到你?大概又是我那宝贝儿子拦着了?哼哼,你倒真是了不起!我还没见过那孩子对谁这么容忍!”
顾惜朝咬着牙,面色惨白,一字字道:“当年那场谋反之罪,是你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颜妃嘿嘿笑了起来,顾惜朝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已经离疯狂不远了。“王爷见我一直挂着辰轩,心中有气,才把辰轩除之后快。我虽然恨王爷,但这种负心人,杀了也好,免得一直跟那个表子卿卿我我!过了好几年,我才听说,那贱人不但没死,还生了个孩子……这倒真是上天眷顾我啊!哈哈哈……”忽然盯着顾惜朝的脸,那眼光无比怨毒,竟令顾惜朝都生生打了个寒噤。 “那地方不错吧?在那里日子过得好吧?舒服吧?那里折腾人可是一流的,你是五岁到了那里的吧?瞧你这张脸!打小就长得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你两人都贱,你娘迷倒了辰轩,你又让我儿子为你着了迷!你娘两个都是妖精!”
顾惜朝怒道:“住口!”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握着剑柄的指节都已泛白。
颜妃却仍在格格而笑,她秀丽的面庞被仇恨扭曲,如同厉鬼,她也不在乎。“哈哈哈,看来,我还真没把你送错地方。你就跟你娘一样,天生都该是当表子的!你娘,哈哈,还大家闺秀?在勾栏里,她也活得好好的嘛!真是天生的贱,天生的表子!你呢?你也一样!你受训了多久?十年?真厉害,你被多少人上过?啊?哈哈哈……”
她的笑声陡然中止,慢慢低头,看着剑刃自前胸直透过后背,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抬起头,眼中竟似还有笑意,怨毒的笑意。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杀我?你……敢杀我?”
顾惜朝咬着牙,道:“我叫你住口,你为什么还要说?是你自己找死!”
颜妃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好,好,我在地下也会看着,我那个好儿子会怎么对你……”
顾惜朝手腕一动,把剑猛地拔了出来。一腔鲜血喷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颜妃倒在毛毡上,不动了。也不再说了,不再露出那般恶毒的笑容,说那般恶毒的话了。再也不会了。
顾惜朝茫然地抬起手,用衣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粘粘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怎么擦,也觉得擦不净。
24
扑地一声,烛火灭了。顾惜朝在进帐之前已小心地掩好厚重的帐门,如今帐内是一片黑暗,只有湛卢的剑身发出的月华般的光彩。
借着剑光,顾惜朝慢慢俯身向颜妃,把她翻过身来。只见她的面容扭曲狰狞,浑没了当日初见的容光丽色,一双无光的眼睛睁得大大,嘴角边还挂着个恶毒的笑意。顾惜朝猛然打了个寒噤。
顾惜朝的眼光缓缓下移,颜妃的衣襟上一片血红色的污迹。顾惜朝的剑,铮地一声落在地上。
顾惜朝脑中一阵混乱,不愿再看一眼,拾了剑直冲出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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