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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 by 雏微-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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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队青衣侍卫从里面冲出,警惕着,大声叱骂。美丽的男女无人理他,规规矩矩相对而立。为首者心知不对,极其惧怕,忽拔剑在手,向其中一人砍下!
一声惨呼,出手之人反而飞起,猛的撞在身后的墙上。听喀啦一声,骨节碎裂之响,他滚落地上,动也不再动了。胸口衣襟上,沾着一滴墨迹,晕成大朵。
西北两角,有人双双落下。
“翰墨写天地——”
挺拔男子落下,眉若鹰扬,唇似刀锋,一身深蓝色连环纹衣衫飞旋,大袖稳稳负后,捏着一支极粗的紫竹大笔,满蘸墨汁。
“丹青绘古今——”
淡鹅黄大袖由低而高,手指骨节分明,一支写意兔毫笔,一点胭脂。温文男子飘然点地,眸泛秋水,唇含笑意。头戴高冠,长发拢而垂落。
九霄与谈弈秋亲到,就已经令人惊讶。
书画掌主居然也来了。
有见识的人开始悄悄退走,知道今天无法善了。
一阵轻风扑起,一卷千金波斯红毯滚了进来,恰好铺满一条道路,随着又是一卷雪蚕丝纺纱滚下,把红毯盖住。晶莹白中透红,令人挪不开眼。
方才进来的所有人,忽然都敛了神色,向道路齐齐礼下去。
“有请阁主玉趾。”
随后,就有人踩在雪纱上,缓缓走了进来。
上一代怀天阁主一手擎天,大典上倾国威仪,倾城容貌,可谓盛世妆容。无数人倾慕而远望,也是遥遥隔江两万里了。
那是一个传奇。
如今姬任好徐徐而入,那一刻,他的身影被印在了另一个传奇中。日后有人提起他来,都道,没想到天下第一美人会是一个盛年的男子。
瑄分尘知道他是华丽的,但从不知道能这样华丽。
丝丝细雨飘下,落在一院人身上,也落到淡黄的油纸伞上,绘着一小丛淡紫的兰花。雨水落在面上,滴滴的滑下。
有些旧的伞柄一个个小节,末尾端光滑,握着一只手。
手指修长而有力,长如葱尖的指甲绘着繁复花纹。雪白的手背上,泥金圆润的绘上龙纹,盘旋曲首。
姬任好一身紫白色衣袂,执伞站在雨中,安静如昔。
两人再见,恍若隔世。
目光胶着良久,姬任好微一敛目,道:“好友……”
“夏末秋初,佩兰盛开,特来相邀,续去年未尽之约。”
瑄分尘怔怔站着,姬任好的眉心白的像瓷,他发现那人一合眼,一道极细的朱砂勾在眼角,抬目之时,就会隐回睫后。
“任好……”
他朦胧的出了一声。
“好友……春过是夏,夏过又是秋,转瞬秋也过,人可待,花不待也。”
姬任好安静的道。
他轻轻走了几步,伸出手来,道:“走罢,我有伞。”
背后那群美丽的少年们起身,徐徐后退,动作却极快,一会儿地毯白纱花朵全不见了,执香的抚琴的一路退出,院中骤忽空了。
还是黑青石的地,方才好似一场梦境,只是梦醒了,多了个人。
瑄分尘的袖子忽然被抓住,少女娇声道:“我不许!”
一把掀下盖头,她神色惶急,向后呼喝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我师兄为何不来?”
这样的局面,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韶破雪紧紧抓住那人的袖子,向身边使女丢个眼色。那使女垂目,一步步悄然退开,退到无人角落,骤然转身急奔,脚才踏出门槛,又一步步退了回来。
韶破雪被她一撞,惊怒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说到么字,她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四颗头颅眼睛圆睁,污血满面,滴滴答答曼延过来,长发打散攥在一只手中,手纤细而漂亮。
五彩衣裳翩然而入,越彩采腰肢仍然曼妙,发上钗环丁冬,说不出的美丽。她随手一甩,四颗头砸出一声响,滴溜溜滚下台阶。
“你认得的罢?”
她问她。
那是伏青主手下的风云龙虎四人。
韶破雪猛的抱住了瑄分尘,把头埋进去,道:“我不识得!我不识得!”
越彩采也不理她,自己冉冉走出来行了一礼,退到一旁角落里。
一声悠悠的叹息,仿佛叹尽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韶破雪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死死不放,而怀中一空,只剩下一件大红喜袍,红的无比刺目。
瑄分尘一身素衣,负和光古剑,宁然而下,步入油纸伞中。
姬任好将伞移过去,两人转身,联袂而行。
所有人都寂然无声。
“瑄分尘——!”
就在跨出门时,背后一声大喊,韶破雪眼泪夺眶而出,落在大红嫁衣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样都不肯喜欢我?”
瑄分尘不想回答,姬任好却驻足,微微侧面,道:“你当真那样喜欢他?喜欢到什么地步,什么事都肯为他做么?”
韶破雪泪眼迷蒙,道:“我肯!”
“出卖伏青主,你肯么?”
她的手猛然发抖,连着喜服一起发抖,她勉力睁大眼睛,看着她爱的人,想要最后的机会挽回,于是她道:“我愿意。”
瑄分尘默然不语,微微摇头,主动拉住姬任好衣袂,两人身影转动,缓缓的,没入大门外了。
诉衷肠
青石小巷中,安静无比。偶尔有蓝布衣裙的少女执伞,与两人擦肩而过。
伞下十分安静,听雨声沥沥,细水沙沙,滴滴答答落下来,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
姬任好不说话,瑄分尘却憋不住了,他轻轻拉住对方衣角,低声道:“任好……你不生气了么?”
姬任好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对你说几件事。”
口气清淡,好像他拿金银铺地,使珍珠磨粉,无伦繁华贵丽而来,只是要说这几句话而已。
“杀了戚云习那句话,是我说的,但是,他并没死。”
姬任好缓步前行:“我常常,也会骂你怎么还不死。”
瑄分尘默然苦笑,道:“是。”
姬任好又道:“那张纸条,我仔细的看了,不但墨是我的,笔是我的,纸是我的,印是我的,字是我的,居然也是我写的。”
瑄分尘知道还有下文,见身边人轻轻一抖,那绝好的纸张拈在指间,递到他眼前。
接过细看,其实当时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犹豫。
“令长弓十四日杀戚云缳”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惊道:“是这样。”
这张纸条原本就是姬任好写的,独独第一个“令”字,是别人后添上的。
可谓一字之差,失之千里。
他默默无话,把纸条轻轻撕了,手一松,随风落在雨里。
那句“瞒住瑄分尘”,姬任好没有说,他也不打算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再好的关系,也不代表就一定要和你分享。
姬任好不再说话,他也无话可说。
徐步而行,转过大街,缓缓出城而去。
雨丝轻飘入伞内,沾到了脸上。
瑄分尘抬手轻擦去,侧眼看向姬任好,走在青灰色阴暗的高大洞门里,长长的黑影投下。映着对方脸颊都朦胧起来,极长的睫毛,还装点着淡薄的珍珠粉,几星雨水飘在上面,更十分的晶莹了。
他与姬任好相交数十年,对方再美,也早看习惯了。因此别人脸红心跳的美景,他看的往往不在焦点上,转而关注那吃喝了。
但此刻的姬任好……
他有些舍不得挪开目光了。
姬任好忽然看向他,恰好对上目光,那人道:“说吧,你这么急着成亲,是为了什么。”
瑄分尘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清楚么,是伏青主急着成亲。”
他到这时,仍然留了面子给韶破雪。
姬任好淡淡笑了声,道:“我对你清楚的很,你就算准了,成亲前我一定会出手?”
瑄分尘轻咳一声,道:“这种事情,拖的越久越不好,越久死的人就越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我是为你积德啊。”
姬任好凉飕飕的道:“我倒不像瑄隐者,活人的事没管够,还要管死人的事。”
瑄分尘轻拉住他袖子。
“就算是我多管……你就别生气了罢。”
姬任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稍一会,叹道:“我拖着,自然有我的原因,如果能轻易动用,何不早用呢。”
他平平道:“你记得六岁的时候,为何家破人亡,我的师尊为何横死?”
瑄分尘面色变了。
半晌低声道:“你说……你说…………他还在?”
姬任好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他临走前说,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瑄分尘良久不语,忽然望天,长嘘了一口气,道:“哈,他要真来,我也认了。”
姬任好没有表情,淡淡道:“伏青主是什么东西,我积蓄多年的力量,哪配用在他身上,不过担心有人环伺,迟迟没有收拾他罢了。一开始……我就怀疑是个圈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等着我呢。”
瑄分尘凝声道:“那……你可有发现。”
姬任好摇头道:“没有,没有半分多余的动静,好似我多虑了。”
瑄分尘想了一想,苦笑道:“他就算在,也年近花甲了,就算卷土重来,也必没有当年之威。”
姬任好道:“轻敌乃兵家大忌,小心些也好,若他真来,我也不信咱们会输。”
两人喁喁细语,一路缓缓前行,转入山中。两边都是山壁,绿树葱葱,沾满雨珠,十分晶莹欲滴。小路泥泞,沾了些在鞋边,姬任好漂亮的鞋尖也有了泥印。
滴滴答答打在伞上,如大珠小珠丁冬,又沿着伞骨滑下。
山路很长,也很崎岖盘旋,走了一个时辰,眼前忽然开阔,一个喇叭状谷口敞开。两人进了谷中,转目四望,只见一块巨石横躺,有些土已经湿成泥,一条小溪从远方流来,缠着巨石,穿过谷中蜿蜒出去。石边泥里,水边树下,丛状小紫花一路开过去,漫地漫山壁的佩兰,开的天上地下,满满簇簇,竟有一种集素淡而成的繁华似锦,但两人都怔了。
并不是为了花的美丽,而是来晚了一步。
今日细雨,昨日是暴雨,这些锦簇的花朵被打到七零八落,散乱一地。满坑满谷的狼籍,只是片片散入狂风暴雨。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
无计留春住。
现在是秋初,但两人想到的,却以为这是春。
“泪眼问花花不语……”
姬任好缓缓走了一步,停住,又走到山壁前。凸出的巨石下,一丛小紫花顽强的伸出来,开的十分灿烂。
他伸出流光溢彩的指尖,摸了摸它。
“果然花不待。”
瑄分尘站在细雨里,看着执伞的人。
一谷美丽的花,等你一天不来,还会继续开,等你一年不来,就开的更茂盛,等你一刻再不来,就全部谢了。
而一个等你的人,比花更经不起,等你十年不来,人已经大了,等你二十年不来,人已经老了,等上三四十年,便再也等不到你了。
姬任好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我让她瞒着你的事,是这个……”
绘着淡金龙纹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柔软冰凉的唇放大。那一瞬间,瑄分尘以为他会紧紧贴上来,而姬任好只是浅浅的,碰触了他的唇角。
“十天之后……回答我吧。”
他定定的站着,油纸伞不知何时被塞入手中,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加清楚。那人一身紫白,翩然远去,身影无声,没入雨中了。
十天转瞬即过。
姬任好就在山脚,在十天前买的宅子里,默默等待着。
又是黄昏。
已经不下雨,阳光渐渐暗淡下来,留一抹霞的余辉,过一会,更完全的没去了。
若颦替他盖上金线薄裘,柔声道:“阁主,廊上露重,到房中可好?”
姬任好轻拍她手,道:“你退下吧。”
铜壶滴漏声一点一点响过,夜色极深了,他轻撩身边一盏大红烛,心中只想,那人会不会来?
断袖龙阳,本就大违天理,那人又是修道人,除了拯救苍生,就以羽化登仙为己任,多年的追求,他可会放弃?只为自己?
对他而言,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水声又一滴,转眼十二个时辰过,没有任何身影出现。
一股浓重的悲伤窒在心头,他紧紧闭上眼睛,十五年爱恋连二十七年的情分,终于全部落空了么?
终于要分道扬镳……
迟迟不敢告白,最怕这样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终于来了。
脚步声轻响,他蓦然张眼,走来的却是若颦。
少女立到椅旁,默默不语。
复又闭上眼睛,他静了许久,方道:“回房罢。”
声音竟嘶哑异常。
站起身,不欲多逗留一刻,险些撞到了柱上。他一人踉踉跄跄回走,摸回主廊,忽然见自己房前,一盏灯笼徘徊。
小小的火苗晃动,握在一只手中,主人白衣素袖。
姬任好宛如绝处逢生,巨大的惊喜似乎轰昏了头,那人抬手,道:“好友……”灯笼啪的落地,毕剥烧了起来,他被对方猛然抱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压碎骨
头。姬任好喃喃道:“你来了,你来了……”
瑄分尘静下的心又起了波澜,迟疑着道:“我……”
他是想来告别的,暂且云游几年,让双方冷静下来。情欲是修道大忌,事情发展成这样,非他所愿,但姬任好这般情形,他如何说的出口?
那人摸着他的脸,将他按在怀里,嘶哑道:“分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十五年我每天都想着你……只要你说一句,那些女人我一个也不要,我只爱你一人,你却好狠的心……”
瑄分尘震颤之余,心乱如麻,他从不知道对方竟然等了这样久,有那样浓重的情。
他不知道十全十美的姬任好,居然也这样苦楚,求不得的东西,就是他自己。
在时间的流逝里,他不知不觉,已经欠下这样重的情债了。
“你要娶韶破雪,你知道我不能忍受!你还想割袍断义,我真想杀了你……”
声音渐渐变低:“只是……”
下不了手……
他张了张嘴,也有些沙哑:“我哪里好……”
姬任好柔声道:“哪里都好……”
他抚摸着怀里的身躯,多年的情感都在这一抱里喷薄而出,忍不住低头,重重印在对方唇上。
瑄分尘无法逃避。
深夜里两颗心贴在一起,重而急的跃动,姬任好深吻良久,终于放开,瑄分尘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陌生而涌动的感情袭来,窘赧的耳根微红,感到对方还要进一步,连忙挣开,贴在墙上喘了两口,道:“你等等……”
“我不是……”
直接拒绝的话,无法说出口。
“我……”
他背转了去,低声道:“你不该这样。”
姬任好走近一步,道:“为什么?”
“你是怀天阁主,何况有违天道……”
“所以无人能管我,天道乃是道法自然……自然要随心而行。”
姬任好抱住他,轻吻着后颈,道:“我好想你。”
瑄分尘勉强保持清明:“你何时回阁……?”
“过两天就走……怎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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