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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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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皆能成佛。”
桑桑靠在他的肩上,虚弱说道:“这便是众生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乌鸦落在猪背上
生活在悬空寺下地底世界的农奴们,一生只知如井圆的天空与佛,他们没有选择,于是他们的信仰最为纯净,在人间,像这样虔诚的佛宗信徒还有很多,无数代过去,信徒们死去,觉识来到佛祖的棋盘里,构成了这个极乐世界。
在佛家的学说里,怎样的世界才能够有资格被称为极乐世界?那便是人人都能成佛的世界,此时的朝阳城,无论走卒贩夫还是官员僧人,尽皆慈悲显面,颂经不止,他们便是佛,他们人人都是佛。
宁缺和桑桑想知道,在自己醒来后,佛祖会有什么手段来镇灭自己,现在他们看到的便是答案:诸生相与众生意。
男女老少,诸生成佛,向他们围来,他们面容庄严慈悲,口颂经文,未曾曰杀,但众生之意便是杀,要杀昊天,杀桑桑。
有挑了数十年担,双肩磨出老茧的男人,那是厚肩佛,有迎朝阳而悟的少女,那是日生佛,有河里打渔的老汉,那是网明佛。
又有名闻佛、法幢佛、名光佛、杂色宝华严身佛、香上佛、香光佛、宿王佛、见一切义佛,还有诸多无法号之佛。
满城皆佛,拥挤不堪,这佛踩了那佛的袈裟,那佛撞碎了这佛手里的玉花,佛挤着佛,佛推着佛,向宁缺和桑桑涌去。
看着这幕震撼的画面,宁缺仿佛回到了当年,也是在朝阳城里,无数人想要杀死他背上的桑桑,想要杀死冥王之女。
当他看到那个耍猴戏的汉子也变成了佛,甚至蹲在他肩上的猴子也变成某个脾气暴躁的斗佛时,他再也无法承受,挥起铁刀便冲了过去。
在出城的道路上,他已经杀了很多佛,本想暂时收手。
因为佛皆有法,不是那么好杀的,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这些佛被杀死后会变成佛光,那些佛光会让桑桑极为痛苦。
但现在如果不把这些佛杀死,他根本没有办法背着桑桑逃出朝阳城,他只有握着铁刀,向那些佛砍将过去。
仿佛有人拿着把竹扫帚在扫地,刷刷之声大作,黝黑的铁刀,在满脸庄容的无数佛间来回飞舞。刀锋割破那些佛的颈与胸,无数佛倒下,黝黑的刀身上涂满了金色的液体,然后变成纯净的光线。
宿王佛死了,倒在地上仿佛沉睡,然后被别的佛踩成金片,厚肩佛死了,他的右肩被铁刀整个削掉,就像是没有完工的金像,日生佛死了,少女清丽的容颜上多出一道金色的刀口,看着极为恐怖。
宁缺挥刀前进,铁刀每次落下,便有佛死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不管面前是谁,老人还是孩童,都是一刀斩断。
众佛受伤不会流血,只会流出黄金色的液体,但画面依然显得很血腥,宁缺表现的无比冷血,甚至比当年在朝阳城还要冷血。
书院登山那夜,他曾经如此冷血过,无论拦在身前的是旧识还是新知,是亲人还是朋友,都被他一刀砍死,因为他知道,那些都是死人。
这些佛也都是死人,既然已经死了,再杀一遍又算得什么?
当然,佛终究是佛,各有其法其器,宁缺现在虽然已经变得很强大,而且还有身后的桑桑相助,想要杀死他们,依然很是辛苦。
把所有的佛都杀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一刀把笑颜佛的脖子砍断,看着落在地上,依然满脸笑容的佛首,宁缺觉得有些累,便在此时,一道佛威自天而降,从右后方袭向他的后背——那是一块金光灿烂的金砖,被如须弥山佛自远处扔来!
宁缺如果不动,这块蕴着无穷佛威的金砖,便会落在桑桑的身上,只能匆忙侧身避开,让那块金砖砸中自己的右臂上方。
啪的一声闷响!
宁缺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块金砖从身体里拍出来,喷出一口污血,桑桑受到波及,亦是一口血喷出,打湿了他的衣领。
如果是佛道两宗的修行者,被如须弥山佛的金砖砸中,只怕臂骨早已粉碎,幸亏他现在浩然气大成,身躯坚若金刚,只觉得疼痛。
锃的一声,他把铁刀收回鞘中,自肩上解下铁弓,把弓弦拉至满月,射向着远处那座身高近三丈的如须弥山佛。
弦上无箭,只是虚发,然而下一刻,如须弥山佛的胸口上,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裂口,裂口里不停淌出金色的液体,形状像极了一道弓。
宁缺以弦杀佛。
终于到了城门,他的身周依然到处都是佛,那些佛流了很多血,血变成了无数光,把朝阳城简陋的城门照耀的清清楚楚。
万道佛光里,桑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佛祖的手段是众生意,众佛以佛光杀天,这些佛光便是她最害怕的东西。
宁缺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痛苦,他心头微颤,甚至也开始痛起来,但他没有理会,也没有安慰她,继续向着城门外的原野冲去。
左手执铁弓,右手拉弦,嗡嗡嗡嗡,仿佛琴弦断,又似乎有人在弹棉花,城门四周的佛身上出现无数裂痕,然后死去。
佛光从那些裂缝里渗出,弥漫在原野间,变得越来越浓郁,桑桑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喷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
…………桑桑惊醒,看着漆黑的洞底,沉默不语,眼神有些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把她抱进怀里,问道:“怎么了?”
桑桑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宁缺怔住,强行挤出笑容,问道:“这倒是新鲜,梦见了什么?”
昊天不会做梦,只有凡人才会做梦。
开始做梦,说明她开始变成真正的凡人,无论是夫子留在她体内的红尘意,还是佛祖在她体内种下的贪嗔痴三毒,都在变得越来越强。
“我梦见了很多佛,他们拿起刀子在脸上和身上乱割,让自己流血,他们用力地挤压伤口,想要血流出来的更快些,脸上没有疼痛的表情,又有些佛在烧柴火,想让那些血蒸发的更快些,甚至还有些佛从山崖上跳了上下来。”
桑桑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有恐惧。
宁缺想着杀出朝阳城门时的那些画面,手指变得微凉。
桑桑现在很虚弱,这个充满了佛光的世界,对她来说太过可怕。
“再坚持一下。”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如果再这样走下去,我会死的。”
桑桑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眼神里除了恐惧,还多了痛苦。
死亡意味着终结,是永远的沉睡,对于任何有自我意识的存在,这都是最恐怖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所以她不曾恐惧,直到现在。
宁缺说道:“我不会让你死。”
桑桑说道:“这种话你说过很多次,除了安慰你自己,没有别的意义。”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故事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既然我们已经醒来,那么我们一定能够找到离开的方法。”
桑桑说道:“你以前说过,这不是书上的故事。”
宁缺说道:“不管这是什么故事,总之我是男主角,你是女主角,那么我们便不应该死。”
“也许,在这个故事里,我们只是配角。”
桑桑看着山洞外漆黑的夜空,看着原野远处渐渐弥漫过来的佛光,听着那些渐渐清晰的经声,说道:“因为这是佛祖的故事。”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再睡会儿,还可以再停留一段时间。”
桑桑侧过身去,继续睡觉。
宁缺坐到她那边,看着她不时皱起的眉头、有些委屈的唇角,痛苦的表情,觉得很是酸楚,伸手想要把她的眉头抹平。
桑桑醒着的时候,从来不会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清晨离开山洞,按照最开始的计划,继续向南行走,没有走多长时间,便进入了植被茂密的深山老林。
宁缺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心想这里如此荒僻,总不可能像朝阳城那般,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佛,到处都是佛光。
他想的没有错,但不够准确。
南方的深山老林里,确实没有那么多佛,但依然有佛,在山道上遇到的樵夫是佛,深夜,又有佛骑着斑澜大虎而至。
宁缺继续杀佛,杀的很辛苦,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桑桑也变得越来越虚弱,在三毒的折磨下,脸色苍白如雪。
为了放松心情,他又开始唱那首黑猪的歌,桑桑很不高兴,想要扮出脸黑的模样,但脸实在是太白,完全没有威慑力。
她愤怒地喊道:“你就只会趁着我虚弱来欺负我!”
宁缺伸手到后面拍了拍她的臀,说道:“道理不辩不明,让你中毒的是佛祖,和我可没有关系,我欺负你是真的,但不能有那个趁字。”
便在这时,一头浑身黑泥的野猪从林子里蹿了出来,那野猪傻乎乎地看着宁缺,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赶紧跑掉。
桑桑虚弱说道:“乌鸦落在猪背上,秃驴和书院都是黑心贼。”
只听着嘎的一声怪叫,一只黑鸦飞来,落在林中某处,片刻后,那只浑身黑泥的野猪,垂头丧气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那只黑色乌鸦站在它的背上,耀武扬威。
桑桑说道:“晚上吃猪肉。”
宁缺恼火说道:“乌鸦落在猪背上,你在我背上,难道我就是猪?”
桑桑靠在他肩上,低声说道:“你如果不是猪,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二章见便是杀
宁缺笑了起来,他知道她的意思,听懂她在述说他的情意,更好的是,这种述说里也有她的情意,所以他很开心。
在溪畔杀了野猪,生起篝火,肉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油汁渐流,香味四溢,两个人饱饱地吃了顿饭,然后休息。
宁缺想起白天她说的那句话,说道:“以后别把书院和佛宗放在一起比较,你怎么说书院都行,这可不行。”
桑桑躺在被火烧热的地面上,问道:“为什么?”
宁缺说道:“书院有那么恶心吗?”
桑桑微微一笑,说道:“你老师在我体内灌注了人间之力,然后你带着我行走世间,是想让我变成人类,佛陀把贪痴嗔三毒种在我的体内,也是想让我变成人类,两者这之间有什么区别?”
宁缺正在溪畔磨铁刀,听着这话,停下手上的动作,想了想后说道:“区别在于,佛祖把你变成人类,是想杀你。”
桑桑说道:“那书院呢?难道只是想把我变成人类?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处于如此虚弱的状态,书院的人不会想着把我杀死?”
宁缺说道:“如果这两个字便说明了一切,世上没有如果,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所以书院自然不会想着杀死你。”
桑桑问道:“哪怕我杀了轲浩然?”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不算棋盘里的岁月流逝,你来到人间已经二十年,只有这二十年里,你是桑桑。”
桑桑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便不应该由她来负责,书院没有把小师叔的死亡归到她的身上,只是归到昊天的身上。
桑桑问道:“如果……最终你们老师也被我杀死?”
宁缺有些郁闷,说道:“你能不能说点有意思的?我都说了,世上没有如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不要这么无聊?”
桑桑微笑说道:“那说些有意思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在如此荒僻的深山里,都能遇着佛,可以想见,这个棋盘世界里,现在到处都是危险,众生变成的佛正在寻找他们。
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就算能走到最南方天的尽头,也一样找不到离开棋盘的道路。
宁缺问道:“如果解掉你身体里的毒,你能不能打破这张棋盘。”
桑桑说道:“你才说过世上没有如果。”
宁缺叹道:“不要调皮。”
桑桑说道:“如果不能,我们离开朝阳城做什么?”
宁缺说道:“按照佛家的说法,只有修佛,才能解贪嗔痴三毒。”
桑桑说道:“那是骗人的。”
宁缺说道:“佛经又不是童话,我想这话有些道理。”
桑桑说道:“除非修成真正的佛,不然三毒难清。”
宁缺把刀身上的溪水擦净,走回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要不要试着,你把自己修成佛祖?”
在他想来,如果她能够在这里立地成佛,那么便能袪除体内的贪嗔痴三毒,甚至于那些诸生化成的佛,更无法再威胁到她。
桑桑说道:“不要。”
宁缺微微皱眉问道:“为何不要?”
桑桑用他先前的答案做出回答:“恶心。”
宁缺很是无奈,说道:“活着总比什么都重要,你就忍忍。”
桑桑说道:“这里是佛祖的世界,我无法在这里修成佛祖。”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说道:“总得试试。”
有些事情必须尝试,因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还是书院的那句老话,最后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唯一。
桑桑说道:“你想试什么?”
宁缺的目光越过溪水,落在遥远的东方,说道:“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佛祖。”
桑桑微笑说道:“然后呢?你能杀死他吗?”
宁缺说道:“不能,但我要去见他。”
清晨,二人在溪边醒来,篝火已成灰烬,尤有余温。
宁缺把桑桑系到背上,撑起大黑伞,继续向峰顶攀行,穿过浓雾来到山顶,他却没有继续向南,而是折向东行。
桑桑睁开眼睛,看了看方向,没有说什么。
密林难行,宁缺以铁刀开道,走了两天一夜,终于走出了这片莽莽群山,来到开阔的草原间,背着桑桑继续前进。
草原上前些天一直在落雨,他的脚踩在松软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形成一条笔直的线条,对准遥远的东方。
当草原上的脚印超过一百后,地表忽然下陷,那道直线变成了真实的存在,泥土四裂,青草被吞噬,漆黑无比。
天地震动不安,那些在漆黑天穹上巡走的光线,忽然间来到宁缺二人的头顶,因为大黑伞的遮蔽,光线没有落下。
那些光线仿佛悬停在了漆黑的天空里,光线的前端变得越来越明亮,然后忽然炸开,向着地面洒落无数金色的天花。
宁缺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西北方向,只见那处的黑暗天空上出现了一些光泽,应该是倒映出地面的佛光,可以想象那里有多少佛。
桑桑看着那处,说道:“我听到了他们的经声。”
“他们害怕了,佛祖害怕了。”宁缺说道。
桑桑说道:“佛祖涅槃,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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