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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宫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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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抬手便拂去众人:「你们先下去吧。」
先是一个金郎珠子般圆滚滚的溜出屋去,瞧他那个样子,莫说是把禁足的事儿忘光光了,便连那病也让人觉得半分是假。皇帝偏头赏玩着园中风景,笑得可乐。只是边上那一步一回眸,却教这笑容失色几分。那王湘还是待在房子里,似乎还有什麽吩咐,要让他听去。
皇帝见了,也便随了他的心意:「你也下去吧。」
「是。逸轻告退了。」王湘浑身一震,抬头望了望皇帝,也不禁多看,踱步又把白衣盪出了房间。
他才刚走了,安太监便自幽暗中闪身而出。刚进了来,也不问安,也不看皇上,嚓声便跪得妥妥当当。皇帝俯首看他,眨眨眼,便轻声的道:「可是回来了?」
「是。」安太监话一发,头也跟着一点。他说话气息虽然平和,可胸膛间的起伏还是能见得到的。
「你是辛苦了。」皇上正想要从褟边走过去,那安太监也不待吩咐,立时起来便扶着皇帝的手走。
凤眼一掠,皇帝低首看向待在他臂下的人,可那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墨,就像你平常在夜里看到的一样,无所不在,却又不复存在。刹时皇帝嘴上乾乾的,那是坐拥天下也无法满足的渴望,他一说话,便是忘了身份。皇上一眨眼,剪掉了当中一截,才又开口:「事情办得怎样了?」
「皇上深恩,下臣们也是知道的,片刻便都散掉了呢。」安太监琢磨着字句细细说去,那声音极低,竟不像他平常说话的模样。
「打了吗?」皇上教他扶着,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环着房间绕圈,也似是要把这里里外外都逛过遍,自得其梦中乐趣。
「打是没打。可韩大人年事已高,外间日头又毒,跪着久了,也便不支倒地。小的已教韩大人家人把他接回家调养,这番一闹,剩下的人也便散了。」安太监答得恭恭敬敬。
皇帝却心不在焉的往他头上看去,几层薄汗正自安太监额上透来,看来也受了外间太阳的几重苦,难得他说话还是不轻不喘。
「嗯。」於是皇上也便轻声哼了。也不说他做得不好,也不夸奖他做得多好,二人就在这房间中轻轻绕着。外间荡进来的风,迎着鸟儿婉美的啼叫,而这些都是假的,他们两个人走着,那些都假的。
安太监待了一会,见皇帝不说,也便自己问来:「皇上,可是要回宫了?」
皇上也不答应。闭起眼睛来,又道:「可有什麽别的事情没有?」
「户部上了摺子,等着皇上的意思。」
「还有呢?」
「太后说皇帝若是有空,可到她那儿去吃一场齌。」
「还有呢?」
「也就没有了。」安太监沉吟了一会便答道。
他们君臣二人安安静静的走着,好久好久,连窗边盪过来的光影,也是假的。皇帝睁开眼,甩脱了安太监的搀扶,径自往梨木椅子上坐去,看着那又跪倒在他跟前的一团黑,好不得意。
「你也下去吧。」皇帝柔声的道。
安太监抬起头来,总是问着些要务:「皇上今天是要在园子歇下吗?」
皇帝挥挥手,也权充是答应了。
「小的这就下去准备。」安太监脑子转得极快,大概连今天传谁来侍候,他也暗地定了人选。
安太监这就要出去,把阴霾都从房间里驱走。可皇帝这时却发话了,他便竖起耳朵恭听。
话是这样的。「我一个人清静,总比我们两个人都清静要好。」
安太监暗中应了声是,也便从房中退出去。皇帝也不在意,托着腮便倚在桌上假寐。未几便会有一人走进来,轻轻的在他身上盖些什麽,或许就在他今夜睡下後,还会卷缩睡在他褟下,等着侍候他的分毫所需。而这些还未发生的事,皇帝都不在意。


14:却有翦翦风
然而皇帝始终是要尽兴的。不就过了几日,那玩乐兴致,也便故态复萌。汨和睡眼惺忪,还未猜着是什麽回事,便被人整理衣帽,硬架到马车上来了。好在这马车着实舒憩,就是再在上面盹着,也不怕好梦惊扰。也幸而是如此舒爽的马车,若是辆把人架到菜市口斩首的木车子,恐怕汨和也难保其逍遥自在。
可这马车纵是百般的好,也有一点不尽如人意。汨和往车厢间里看去,一张狡猾的笑,也自如地挂在这块人脸之上。
「这里只有咱们?」汨和硬着头皮,总得说些閒话。不然两人待着安静,也未免太过古怪。
这里又不是阴曹地府,顾婴亦不是判官阎王。只是他一笑却教汨和心里发寒,偏头而去,也不再看他。
「想来是吧。」然後他轻轻松松的答到,却像话有话。泛红的桃花眼一掠,他咬指轻笑,那舒爽情态不淫不媚,却让众生迅时都拜倒脚下。「我以为你不要跟我说话呢。」
汨和勉强不去看他,可布帘外亦别无风景可看。他舔一舔嘴唇,便又道:「赶车的是何人?」
「想来也是个无关重要的黑帽子吧,小脚色而已。」顾婴轻淡的答一句,似乎也不在意汨和。雅袖轻卷,把那一束水蓝色都落到臂上,自己却轻轻的托腮而眠。
他若是不说话,倒也是个丽人。。。。。。汨和刹时一抖,原来不觉又闪神回顾婴身上去了。他慌忙的又把脸一转,心里既是万般的不情愿,又有几分无地自容。
其实皇帝心思,本是好的。此时特意命他们共乘一车,自己另招了王湘随侍,也是因为记挂着花宴上那场吵架,有让他们言归於好的意思。可这心思顾婴不知是不理,还是不在乎,汨和人又太笨,欠了那一点领悟的灵机。二人坐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比那生疏行人,竟是更为陌生。
汨和盘脚坐着,此时竟愿车架颠簸一点,让人顾着抱怨稳坐,寻不得一点空儿乱想。他那点心思,顾婴想是知道,多半不知。可这又有何相干?不过是弱水三千,一瓢接着一瓢饮就是。几曾又在乎过?
他倚着绣枕而眠,衣服低下流出了鸳鸯蝴蝶,绿的一块,红的一块,煞是好看。看得汨和入神,不知身在何处,一腔傻话,也便倾吐出来:「皇上这般带我们出来,就不怕我们跑了?」
「嘻嘻。」顾婴闻声,也抬眼看向他。只见那笑意翩翩,真好比那彩花锦蝶教人赏心悦目。「傻子,你能跑到哪去了?」
「天大地大,怎会无处容身?」概是看不起他英雄气短,汨和腰背一挺,倒是神气起来。
「哈哈。。。。。。」这下顾婴却是笑得禁不住声。他半掩着嘴,半斜眼看向汨和,似乎生来便没有见过,这麽一个又笨又呆的玩意。「只怕皇上到时把你放出园去,你还得依依不舍地哭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汨和不知从哪书上学来两句,倒开起私塾来训世导人。
「天大地大,何处容身?走到哪里,也不会缺你一个。。。。。。」顾婴却是不理他,一字一句的说去,却也不像怀愁。「天子待你的好,只怕今生今世你再也寻不到了。」
这话不说也好,想他今日这般悲惨,却是何人造就?汨和嘴巴一抿,倒也不是稀罕:「那本来就不是我愿意的事。」
「也罢,一个牛皮灯笼。」顾婴见了也笑,一只手阁在膝上,却也似风无所拘束。「这落到别人头上,可是高兴也来不及的事。你啊,总是糟蹋别人稀罕的事。」
「你自己不也是?」想起他那无法无天名号,汨和嘴巴也硬了。
「我又不如你笨。」顾婴却是逗他逗得高兴了,看着汨和气得手舞足蹈,便是更乐。「凡正园子也不是一辈子的事,你只管得着一天便宜,享一天安乐便是。」
「若是能放出去,我还巴不得叩头谢恩呢。」看他一副贪图逸乐模样,汨和难免有几分瞧不起他。然而心里却不免叹道,可惜了那一张脸皮,若是放在平常。。。。。。
平常?平常些什麽的?此时车身一抖,汨和亦猝然惊醒。若是在街上遇到,他还指望他能当些什麽?这不过是一点霉运,一场巧合,迫不得意,他们才坐在一辆车上去的。想什麽若是?想什麽如果?
汨和教那皇帝一圈,原来脑子己不觉坏了泰半。这时也不禁觉得自己当日情态可笑,嘻嘻的竟真笑了出来。抬头又见顾婴正看着他,刚想说什麽话,那人却沉声道了:「你这种性情,终是要吃亏的。」
汨和的眼睛是映出他了,也不知在那一团黑中是否有自己。他来这园子一场,已是吃了天大的亏,再是这样下去,倒也不觉得不值了。至於这些事,顾婴大概又是不知吧。
「这车子要往哪里去呢?」他嘴里寂寞,也不忍心教四野寂无人声。汨和装模作样的把车帘子一揭,蹲在前头就看那策马的人。
那人倒是机灵,回首便笑道:「小爷,当心风大。吹着了,小的担当不起。」
汨和却不答他。抱膝看着车子从山上流下来,又从路上拐过去。沿途风景他样样都看,又样样都记不住。似乎那山光水色都是空的,没什麽值得教人留心的地方。皇上的车子就在他们前面,蓝色的,是一辆体面大车。此时汨和才看到,原来他们前前後後都围满了人。有的策马奔驰,有的还在後头匆匆赶上。
马车正往一重云里奔去,後面一簇人又从迷雾中冒出头来。他看着前方,嘴里还是那依稀諵语:「我们要往哪里呢?」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几时能管着过?那如今又管这些閒事干吗?」
後面有个声音,是笑着的,似乎这样便把天地万物都收纳在怀内,小心地轻轻都捏碎了。汨和的眼睛看着前方,一直的看着,也不是在找什麽。只是他人虽然笨,却也知道教人回头的,每每不是些好事情。


15:点花至人间
皇帝这回出门赏玩风景,明是晃着富商哥儿的旗号,可暗里谁不知车驾中人名位显克。别的不说,单是随行百人,便个个身材矫健,面相肃穆。与其说是出门赏玩的游人,不如当成是运送镖货的好汉正经。
况且京师郊外又不比那些穷乡僻壤,閒时前来蹓躂的贵人也不知凡几,其中难道就没有懂得的人?那路上行人,也难保有几个不是待卫已装而成的。不过既然皇帝说了他是个富商,那众人也只好瞎着眼陪他玩这个游戏便是。毕竟皇恩浩荡,披泽万土,偶然能让皇上高兴高兴,便是欺君,难道也是件过份的事?
眼下就只有汨和一个不懂情势的乡下人,别说让他说说话了,便连笑一个也不情愿。左踏一步去,右踢一脚去,那满山好水美泉,在他脚下似乎沟渠中荡漾的毫无差别。汨和心里似乎也不明白,何以他们平常那些假山假水还不够,见了这片山光水色还要兴高采烈的调笑上来。
此时他们君臣四人站在水边,便是平常不太露面的顾婴,此际亦高兴得眉开眼笑。王湘见着水清,脱了鞋便站在水中,白衣受风一托在水面婀娜而舞。他也笑,皇帝也笑,顾婴还笑着造起文章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站在地上的,倒是蛇鼠一窝。」王湘仍旧是脸色自如,一边伸手把皇帝也往水中带去,一边调笑道。「皇上快往这边走,别教岸上的蛇咬着了。」
「耶?我倒不要。」那顾婴可是极其灵俐的,慌忙甩脱了鞋也往水中跳去。「我这就下来,难保还能越上名次,威威风风的当一条水龙!」
他这一跃,便跳到河水之中。花白白的激起一片水幕,各人的笑声都在其中闪烁。可汨和并没有笑,他仍旧愣在岸边,像是一个无关重要的旁人。皇帝对他招招手,他还不理,直到背上受了别人一推,才跌跌撞撞的走到河下来。
「金郎,可是有什麽不高兴了?」他才刚下去,皇帝便把他拉到身边来。金汨和青白着脸,只是微微摇头,便引得皇帝伸手要揉回平常那片绯红。
王湘在边上看着,还是笑得高兴:「皇上倒是疼着金郎。」
汨和茫然往王湘看去,晃晃竟有点陌生。单是唇上那一块胭脂,点在一张白脸上,便已红得让人目不转睛。就是王湘举手投足,亦分外艳丽,教人目不暇及,却又有几分刻意而为。
顾婴在一旁见了,也便取笑:「这金汨和不精神,害人还以为他是离了水的鱼。谁知放生了也不跃进水里去,反而是一头栽在美人儿身上了。」
「你这顾婴,倒是说到朕的痛处了。」皇帝闻声哈哈大笑。
汨和想不到他们在笑些什麽,又有什麽好笑。顾婴也不让他想,一把水就给泼来,害得那点点笑声,亦随着水珠黏到身上。皇帝看见顾婴胡闹,虽也乐意,可人还是在随从的扶持下撤离水面。王湘痴痴地目送皇帝而去,背後却刹时受了顾婴的一瓢水,飘飘仙气,也就成了落水的鬼。就在刹那,一人一景,过後也就没了。
时间像河水般流得极缓,尔後想起,总会发现原来都是一瞬间的事。这刻皇帝坐在岸上,脸带微笑,就在布棚的遮挡下看向他们。汨和站在水里,也在顾婴的泼洒下,面向皇帝。
这些东西本来都是离他极远的,像梦一样的东西,却也让他在梦里碰触。可汨和仅有的一点灵机,尚未足以把梦败破。於是皇帝又宽容的往他招招手,亲自拿起布巾,却是替金郎擦着头发。
那头发又细又长,散了开来,拿着梳子从顶往後梳去。好长,好长,像马车跑过的路,像那所远离人间的宫殿。皇帝拿起洁白的布巾擦着他的头发,上面竟也绣着红花,小小的刺在一角,浇了水便露出丹砂颜色。
那红不住的往外渗染,燃着的红烛一滴泪下,啪,一晃眼,便掉落了一辈子。
「金郎,怎麽又是不高兴了?」一闪神,皇帝的脸竟又近在身侧。
汨和慌忙往四周看去,一时天已黑了,人也换了,他们的坐处,竟又换了在间热闹的酒楼当中。此时皇帝换了一身黑绸,几尾金丝绣的鱼儿在上面游盪着,怎麽也离不了君王的身边。汨和也换了一簇新衣,橙色的纱下透出泛红的绢,如此烘托之下难得他还是脸色苍白。
皇帝一手拥住了他,那声音就近在耳侧。一笼蝴蝶在振振拍翼,王湘抱住竹笼坐在窗台边,依在栏栅倒向汨和依依苦笑:「皇上还怕金汨和闷得慌了,要寻些趣儿来逗他高兴?待会让他点着花,自然便会开心了。」
「顾婴不来,却是可惜了。」皇帝闻言点点头,似乎在赞和楼里唱着的段子。那唱戏的姑娘见贵人赏光了,也便唱得分外卖力,迫得那两团红纷儿都往脸上钻,汗珠叠叠的下也不理了。
随而皇上又向汨和笑道:「你可别看这顾婴胡闹,身子可娇贵着来。下午沾了点水,现在就病着不能来了呢。」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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